对于像我娘这样的农家妇女来说,一生最沉重的悲剧莫过于——中年丧夫,拖着5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1962年,党员队长的爹,在一次抢洪救灾中,不幸离开了娘,丢下6口人,娘,40岁;大姐15岁,腿子患疾,瘫痪不起;大哥12岁,二姐9岁,三哥5岁,最小的我才8个月。家中的顶梁柱轰然倒塌,对于一贯依靠爹惯了的娘,不啻晴天霹雳,一时间娘不敢接受眼前的现实,精神崩溃,神情恍惚,以泪洗面,生不如死……娘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喃喃自语,孩子他爹,你一走倒省心了,我们娘六口的日子怎么过呀?……三天后,娘慢慢站起了她虚弱的身体,只是双唇被她咬出了血。
爹离开娘最初一年,有好心的村民不忍看到娘羸弱的身子支撑残破的家,劝娘趁年轻改嫁,一个弱女子养不活六口之家!有人劝娘把不足周岁的我给人抱养,也给孩子一条生路……娘面对劝言,倔强地再次咬出唇血,置之不顾。
娘不但没丢弃我们兄弟姐妹五人,还为医治大姐的腿疾踏上了漫漫求医之路。一次娘和三叔抬着大姐到邻庄医生家中治疗,途径一座木桥,被一位年轻人抢先一步,谁知那人一到桥中,桥板突然断裂,人车掉入冰水中,娘和三叔急忙把落水人救上岸。事后,娘想想就害怕,若不是年轻人抢先一步,掉入河中的必是三叔和不会游水的母女俩,任凭三叔水性再好,也不能在冰窟窿里同时救上两人,再说大姐的病腿掉进冰水里,不死也残……为此,娘虔诚地唯心地认为——这是爹在保佑我们残破的家。或许因娘医治大姐腿疾誓死的决心感动了上苍,一日,一位走乡游村的形似“铁拐李”的郎中,途径我家,目睹大姐裹着破被卷曲在床,披头散发;床头还团着4个小的,面黄肌瘦;娘,目光呆滞,唉声叹气……郎中友善地和娘拉了会儿家常,劝慰了娘几句,随即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包偏方递给大姐,并叮嘱每天何时如何在糜烂处上药,临别时,郎中再三交代娘把家中的站柜门除下,拿一根旧锹柄放在柜门上,让大姐的脚早、中、晚各一次去不断地踏锹柄一小时,同时,郎中还教会了娘一套推、搓、拿、捏大姐患病腿的方式,辅助治疗。三个月后,奇迹发生了,大姐的烂腿逐踏好转,腿关节稍微屈伸,移步、走路……而娘长期给大姐按摩,十指成弧,向心的母爱的弧度,指使着日益健康起来的大姐承担起家中的主劳力,哪怕分担娘肩头点滴担子,也成了大姐心头最温暖的安慰。
娘自从治好大姐的病腿,诚心向佛,善念常驻。上世纪60年代初,农村绝大数人家还没等新粮下来,陈粮就没有了。庄子北舍有位陈大妈,家中老小多、劳力少,口粮不够吃,一天早上,陈大妈饥饿之极,好不容易从北舍摸到庄上我们的邻居二妹家讨碗粥喝,结果未能如愿,回家只能扶着墙走路,途径我家,四肢无力,昏倒在地,娘发现及时,随即和大姐把陈大妈抬进屋里,让家中六口之人的早饭——仅有的半碗薄粥,一口一口喂给陈大妈……当陈大妈苏醒过来,看到我饿得嗷嗷直哭,明白了一切,紧紧抓住娘的手,含着眼泪说,老奶奶您是我的再生父母呀!……
告别了饥饿年代,娘又迎来了新的坎坷——子女的婚事。两位姐姐的亲事,娘拿不出像样的嫁妆,唯有暗自流泪、揪心、不舍……大哥的婚事更是让娘用心,因为那个年代即使父母双全,儿子讨不到老婆的现象普遍存在,更何况寡母操劳孤儿们的婚事。大哥结婚时的70年代,年轻人最奢望的三大件,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娘手里一件也没有……三哥的婚事更让娘操碎了心,三哥快30岁了,还未成家,娘心急如焚,夜夜难眠,拜张婶托李姨,走东庄访西村,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哥终于31岁完婚,了却娘心头的一桩大事……
爹去世后的26年里,娘不但亲手操办完我们兄弟姐妹5人的婚姻大事,还新建了6间瓦房……这所有的一切,谁敢相信是曾经的大家闺秀不会农活的娘一手所为,其中所经历的丧夫之痛、心酸之苦、女啼子嚎之悲……唯有深至骨髓的母爱,支撑着娘一步一步走过来……
耄耋之年,娘头脑清醒,谈吐风趣,时髦大方,讨人喜欢;遗憾的是:娘二次摔跤,宽骨断裂,不能走动,卧床渡日;欣慰的是,有子女们的悉心服侍照应,有兄妹千里之行的热情探望,有晚辈们的惦记……
娘临终前,慈眉目善,心里亮堂着安慰垂泪的我们——孩子们,莫哭!我这是去见你们的爹,他39岁狠心丢下我们,我93岁去找他讨说法!……娘说着,安详地躺在大姐的怀中……
2016年8月24日下午17点16分,娘在大哥家圆寂。找出娘的身份证,掐指一算,享年9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