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半百,对西乡的一草一木愈发多情起来,偶尔想起,乍一遇见,像遇到少年的发小,有着说不完的叙旧和回忆,尤其那些曾陪伴我成长的一棵棵树,更像一位位慈祥的长者,默默关注着我的心路历程。
西乡树不外乎槐、桑、榆、柳、楝等,偶尔也有人家长有一两棵桃、李、杏这样的果树,不过这些果树往往长在庭院里,待到挂果更是被门庭上锁保护着。陪伴西乡孩子成长的还是那些长在河堤上、庭院外的槐、桑、榆、柳、楝等树。那些树像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储存着西乡孩子的少年时光……
村口连接外面世界的一座老桥旁,长有一棵歪脖子的槐树,谁也不知道树的年岁,它像是村庄的见证者,老桥的陪伴者,更像一位伫立着迎接归人、目送离人的老者,几乎每个孩子从村庄里走出去读书,或学手艺,家人送行至老槐树下便止步不前,唯有用目光在老槐树的见证下和孩子挥手离别;寒来暑往,从外面功成名就或衣锦还乡或打工多年的人再次踏上西乡的土地,家人早早地来到槐树下翘首以待,槐树成了村庄起点终点的站台……
桑树长在池塘边、河堤上,平日里无人问津,唯有满树鸟鸣声催得桑葚红紫的日子,孩子们才青睐起桑树,桑树的胸怀宽广,摇曳着一树红得如玛瑙、紫得发亮桑葚果,喜迎四方童、八方鸟,甜中带酸的桑葚果,让西乡孩子在零食匮乏的童年,多了口福,多了乐趣,爬树、赶鸟,与鸟争食,吃紫了双唇,大哥莫笑二姐;拉出的便便,孩子与鸟儿,五十步笑百步……如今,桑葚在水果超市热销卖,且价格不菲,早已在城里安家立户的西乡人伫立于摊前,不稀罕桑葚的甜酸的味道,思绪被人鸟争食桑葚的场景拽回了少年时光……
榆树、柳树一排排长在河堤上,西乡的孩子不懂这是为防护河堤泥土流失到河水中和防御台风侵袭庄稼地而长,他们懂得的更是七月流火到榆树柳树的树荫下垂钓再惬意不过的事儿,摇摇榆树,残枝败叶和枯黄的榆钱果片儿纷纷飘落如镜的河面,引得一群群鲹条鱼喧哗于河道,垂钓少年无须戴草帽,手执一根钓竿,就着柳树杆上爬着的小虫穿钩、抛线,眨眼,一条泛着银光的一柞长的鲹条鱼上岸来,无需鱼护,折一条柔软的柳枝条沿鱼鳃过嘴而串,不用多久,一挂挂银白的枝条悬挂于翠绿的枝丫上,如光似电,十分耀眼……不知是谁采摘一片柳叶,在唇间荡漾起抑扬顿挫的口哨声,紧接着,河堤的树荫下上演起一场哨声比赛,蝉鸣唯有助兴的份儿……
苦楝树的春夏秋三季不入西乡孩子的眼帘,唯有萧索的冬天,孩子用弹弓打鸟,才想起落光了叶子的苦楝树。灰白褐色的旷野,一树挂满繁星一样黄灿灿的苦楝果,无疑给西乡孩子冬天的视角带来了色彩冲击,爬树、摇晃、采摘,兜兜袋袋如弹子浑圆金黄的苦楝果被孩子储藏起来,他们不但要用此果打鸟,还要串果成佛珠,扮演《少年寺》中的武僧,耍耍英雄派头……
这些树木,关乎西乡孩子少年时的快乐成长、聚散依依、喜怒哀乐,更关乎成人后对西乡村庄物是人非的怀念;这些树木,有些依然一岁一枯荣,站成一道道风景,有些如村庄逝去的老人,悄然淹没在蹉跎的岁月中……
然而,对于如我一样从西乡走出来的人来说,随着年岁的增长,对这些树所生发出的情感,更有一种代表乡愁的成分,它们如西乡的亲人,始终指引着我们踏上回家的路,寻找叶落归根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