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村子里有两个木匠,一个是段木匠,另一个是爷爷。两人年龄相差无几,爷爷的手艺却更胜一筹,在村上村下村里村外是出了名的做工精湛。另一边,段木匠收费高做工差,在村里的口碑也就相较爷爷略逊一筹。别看爷爷身材细瘦,父亲结婚的时候,家里的新房,家具,从大到小,从里到外全是由爷爷一个人操办。在父亲母亲结婚的那天,来人无一不被爷爷巧夺天工的手艺震撼。因此,之后只要有哪一家盖新房,或是做家具,但凡需要用到木质用品的,别村的人宁愿跑个十多里村路也要上门请爷爷帮忙。爷爷手艺好同时也好烟酒,性子急,因此只要来人请帮忙的无一不带着好烟好酒好言相随。也正是爷爷过硬的手艺,在那个能吃饱饭都算幸福的年代养活了一大家人。那时的爷爷每天早晨随着来人精神抖擞的出去,奶奶和父亲母亲则负责种庄稼,做农活,晚上归来时俨然被两三个大汉架着像一个蔫了的公鸡,这也是小时候经常能看到的画面。
遗憾的是大伯和父亲并没有继承爷爷的这门手艺的打算,在一个夕阳落满院子的傍晚,当一声惨叫惊离了归家的鸟儿,爷爷木匠手艺的事业旅途也提前宣告了结束。
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爷爷满脸疲态,身上的精气神在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中一时间消散了许多。此时爷爷还不敢看那根被机器切断的右手中指,一家人团团围着病床坐了一个圈,默默无声。
出院后,没有爷爷做木匠的收益,养活家里的重担就落在了大伯和父亲身上。大伯去了最近的大城市谋生,而父亲同样选择远去外地学新手艺,年纪较小的我则陪在爷爷奶奶身边帮奶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在爷爷出院修养起初的几个月里,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提着大小东西来看望爷爷,在别人关切的询问下,爷爷也仅仅只是随意的应承了几句便不出一语。大多数时间里,爷爷总是盯着那台冰冷的机器接二连三的抽着旱烟发呆,我则在一旁帮着奶奶打水,做饭,给麦子除虫。
半年过后,爷爷恢复慢慢的恢复过来,也开始渐渐的和奶奶一起做点农活。大多数时间里总是吊着一杆大旱烟骑着横梁自行车去邻村的另一家杀猪的老友叙旧。后来突然在某天下午和老友道别准备回家的时候晕倒在门口,而这次又进了医院。
在病床门口医生告诉大伯,这是突发性脑溢血,幸好送来的及时,没有性命危险,但是之后烟酒这些就需要戒了......
这件事过后,平日里烟不离手,酒不离口的爷爷便一去不回。日子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四季车轮的轰隆作响下,一个轮回碾过岁月路途,匆忙瞬时里扬起残存着记忆的尘埃。
爷爷再次出院后也开始逐渐意识到自己木匠生涯的结束,村里另一位段木匠的活渐渐开始多了起来。但在每到快过年时家家户户准备买门帘,窗花这些装饰用品时,爷爷还是会从一堆工具里翻出来亲自做,按照他的话来说,我们自己能做还花那冤枉钱干嘛,你爸妈他们挣钱也不容易,说着便自豪的讲述曾教大伯和父亲做门帘的手艺,做好后推着小车沿着村里叫卖。
每次爷爷做的时候我便在一旁打下手,他一般在演示一遍之后,总会让我亲自上手,有时候我打歪了点,他便厉声喊一嗓子:
“唉,怎么这样子打。”
于是立马抓着我的手,压低嗓音:
“应该这样直直的打下去。”
当看到我打出来的有个令他满意的物件,他便不吝夸赞:
“这个打的不错。”
说罢,就开始小声的自言自语,一边为自己的手艺失传而惋惜,另一边怎么找点其他的活来交家里下个月的水电费。
又一个乡村的夏天,月明星稀,院子里的石头砖披上了清凉的月光。爷爷推醒正在梦中熟睡的我:
“贝儿,我要去买头毛驴,你想不想去。”
我问道:
“可以骑吗?”
“当然能骑,想去就快点起床穿衣服走。”
爷爷说着,人已经利落地下了炕穿起衣服,我紧随其后。
借着明亮的月光,走过如同洒了一地碎银满是麦子秸秆的田地,沿着村路一直向北,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另一个村里的人家中。一番寒暄,讨价还价之后。主人家家牵出了一头幼年毛驴,灰白色的毛发油光发亮,健壮的身躯孔武有力,高度与爷爷比肩,两个硕大的眼睛如同正沐浴着溪水的玛瑙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爷爷看到的一瞬间激动的扑了上去,付了钱之后,给小毛驴拴上缰绳,便将我抱起放在了小毛驴如山梁般结实的脊背:
“等下把身子爬下来,这样待会儿小毛驴动起来不容易掉下去。”
爷爷细心的吩咐完
“逮!”一声,小毛驴欢快的小跑起来
我紧紧匍匐在小毛驴脖颈间,软软的鬃毛伴着温热的暖流透过皮肤在身体间流动,小毛驴小跑着,爷爷也不得不加快步伐紧紧跟在一旁。凌晨的气温清凉如玉,漫天的繁星清月交辉,在远处溪水此起彼伏的蛙叫声里,乡间树林一阵阵蝉鸣声中,咯噔的蹄声与人的脚步声慢慢放缓,摇摇晃晃里我在七月暑热未退广袤田野间的稻香里沉沉睡去,梦里爷爷和小毛驴笑眯眯亦步亦趋的走着。
自从有了小驴之后,爷爷的生活像金秋丰收的麦穗充满了颜色。他用以前废弃的木头给小毛驴在家门口搭了棚,每天凌晨五点便出门去割一天中最新鲜的青草,回来后用铡刀剪成一捆捆青草用来做小毛驴的饲料,家里夏天吃了西瓜,他把我们吃完的瓜皮全部收起来,不一会儿便端着盛满瓜皮的盆去了小毛驴的棚子,要知道小毛驴没来之前,这些好东西可都是又我家养的家猪承包的!当然我每次也在吃完了瓜皮之后拿着一个又一个瓜皮跑到驴棚,小驴每次都能在保证不咬到手的情况下叼走我手中的瓜皮,这使我对小驴的好感倍增,每天上学前放学后都跑去小毛驴的面前摸一摸头上的两只大耳朵。
小毛驴渐渐的越发健壮,多数时间在驴棚里绕来绕去,总有着使不完的劲。平日里拉麦子,拉磨不在话下,每次爷爷需要小毛驴停下的时候,不仅要死命的拽着缰绳,另外还需使出全身力气往和小毛驴头朝相反的方向后拉才能制停。也正是如此,爷爷打开了好久不用的木匠工具,专门在家里做出了一整套小毛驴的配套设施,诸如驴车,马鞍,以及马鞭,另外还贴心的在驴车上安装了刹车!
有了这些东西之后,爷爷使唤起驴来便顺手多了,出门时得意洋洋的坐在驴车边上,缰绳往左边一拉,小毛驴便自知要向右拐,如若不听话倔着性子,爷爷的马鞭就在空中发出一声爆响,小毛驴便乖乖的调转方向。
那时全村上下拢共不超过三匹耕地的马匹,通常是主人家用罢,村里与主人家关系好的便借用耕地,大多数家中有年轻人的便是年轻人来拉磨。有了小毛驴,家里种地也是出乎意料的快,爷爷发觉有点闲了,小毛驴这么能干,再多种几亩地还能多增加收成!于是,爷爷每日傍晚晚饭过后,便时不时打听村里谁家有空置的田地,他好上门接管,那段时间他甚至要到了隔着好几个村子别家的地。
就这样,后来每逢在农忙时节,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爷爷给小毛驴套上马车,装上犁和磨,做上马车一摇一晃的出去,一人一驴灰头土脸的回来。每次回到院子里,用掸子一掸,霎时间浓浓的黄色烟雾接地而起,奶奶总是嫌弃道:
“下次掸土的时候能不能在外面掸完了再回来,给院子每次都弄得一大堆土!”
爷爷也是不甘示弱:
“就属你事情最多!”
说罢,一溜烟提着一桶清水跑去了小驴的棚子
慢慢地,家里人也习惯了小毛驴这个新成员的存在,城里的表哥来了之后,总是跑去小毛驴的棚子前不厌其烦的用一捆捆青草喂它,而小毛驴也温和耐着性子,一遍遍慢慢的咀嚼。若是家里有了一些未吃完的剩菜,不用爷爷提醒,家里人自觉的便会端着盘子往驴棚走去,有一次家里买了只烤鸡,吃完之后我们正要将骨头也一起打包送给小毛驴时,爷爷一时惊起:
“暧,小毛驴哪能吃得了这么大的骨头?”
我们顿了一下,仔细一想,好像是这样的道理,于是乎拿着骨头正要往垃圾桶扔去,爷爷过来一把接过:
“我来弄,你们先去吃饭吧。”
晚饭过后,我们好奇爷爷到底给那些骨头做了什么处理,跑去驴棚前,看到爷爷正在拿着小锤子将骨头砸成一截一截的小块头拌在饲料中。
小毛驴来了之后没过多久,我们家便成了村里种田地最多的人家,麦子的颗粒也是又大又饱满,每到丰收时节,村里的人总是会来个收成大比拼,这个时节每到傍晚茶余饭后,麦子收成的话题总是必不可少,爷爷和小毛驴也是荣幸登顶,那段时间是每年四季爷爷最开心的时光,也是村里种田人们最开心的时光。
几年过后,当家里的每个屋子堆的粮食渐渐越来越多,村里种田的人家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少。许多青壮年开始一窝蜂的外出务工,村里也只剩下爷爷这一辈的老人依旧在田地里劳作。村里的青壮年走后,剩下的老人也不得不拉下面子,农忙时节来我们家的田地里帮忙干些农活,之后待到我们家田地种完,小毛驴空闲时便借去种田拉磨。偶尔在爷爷空闲的时候也会亲自带着小毛驴去别人家帮忙,村里的一块块方方正正的田地爷爷和小毛驴几乎全部走了一遍又一遍,一季又一年。
一来二去,随着国家发展的越来越好,村里人不再担心日常的温饱问题,慢慢地村里田里种的也不仅仅只有麦子,油穗这类粮食。渐渐多了一些大豆,玉米诸如此类能卖到好价钱经济作物。每年农忙时节青壮年会抽空回村帮家里的老人收庄稼,以便增加家里的收入来源,大伯和父母也不例外。村里也不再比收成,而是比谁家种的大豆,玉米卖的钱更多。收玉米的车子来村里一辆又一辆,来收收成的车子也是满的满空的空,有的价高有的价低,这个时候价钱卖的好不好,可能更看重村里人的眼光和运气,村里有的人价格卖低了,便在那一季的秋收时间里天天懊恼:
“唉,早知道在等一等了,要是按照这个价我那么多收成肯定比你卖的多多了!”
爷爷每年卖这些农作物,总是要等到时节快结束时,他总是想着能够多卖一点钱,毕竟做不了木匠活之后只有这些庄稼才能给他带来收入,但卖收成是个运气活儿,爷爷也不总是能以当时最高的价格卖出获得最大的收益,但无论如何,每次卖完总会分我二十块零花钱,另外再拿出一些钱买顿熟肉和菜做当晚的庆功宴以庆祝一年辛辛苦苦换来的收成,剩下的钱存来用来买来年种田的肥料,浇地的水费还有家里零零散散的支出,也是从爷爷做不了木匠活之后,家里吃的所有的菜也是由爷爷亲手种植的。
之后那几年里,村里每年卖收成的大赛爷爷便不总能拿下第一了,村里人为了能够在大豆上称时多卖一点钱,便故意在装大豆的袋子中加了些许黄土,买家问时,也只是答复道:没清理干净。这个理由当然也是情有可原。但爷爷不做这种事情,每次卖大豆前,特意用一星期的时间来清理大豆里的泥土,洗净晒干之后装袋,按他的话说这是人嘴里吃的庄稼,要干干净净的。他这句话也不免和他在做木匠一分一厘量尺寸的时候有点相像。
爷爷为了能多卖点钱,也是专门还想出了法子:少种一点麦子,多种前一年卖最好的农作物!于是开始带着小毛驴披星戴月,日出而作,日落而归。需要给田里浇水时,村里家家户户都需要排队,村里水库开水放水很麻烦,因此在浇水的时段挨家挨户需要商量好在那个时段掐好时间守在田地浇水以免因田地里浇水太多而毁了一地的庄稼。爷爷有很多地,因此每逢浇水的时节,就需要不分昼夜的守候在田埂碰,每次出门一去就是一辆天,身上只背两个馒头和一壶开水。
西北荒凉的土地上,属夏季雨水较多,有时村里不免凌晨忽地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院里的树叶,盖着庄稼的塑料薄膜被狂风吹得漫天飞起,爷爷不得不从炕上的被子中爬出来,戴个草帽,披上雨衣,怀里塞上钟表,左手拿着手电筒,右肩抗个铁锨便去了田地。
大伯在城里做了生意,父母的工作也慢慢有了起色,但每年夏天村里依旧不变的是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回村帮家里老人收麦子。拔麦子是个体力活,何况爷爷一下种了那么多村里绝大多数的土地,每年夏天大伯和父亲回来帮忙拔完麦子之后,他们总要歇上好几个星期。
在爷爷花了所有精力种许多大豆的那年,当一袋袋大豆摆在面前,村里种庄稼人无不惊叹这是种地以来见到过收成最多的一次。正当爷爷认为那年可以卖出大价钱时,大豆的价格一落千丈,反之玉米成了那年价格天花板的存在。
随着爷爷有气无力的将一袋袋大豆以极低的价格卖出,装上买家的货车,神情落寞目送着车子走出村口,转过头,从皲裂的手心里拿出二十块钱:
“贝儿,拿着,去买点零食吃。”说罢,便一边抚摸着小毛驴的毛发一边呆呆的看着远处一块块整齐而又金黄的土地。那一年的秋收也在那时宣告了结束,
在那之后爷爷一反常态,在往年最起码需要留一袋大豆种子的情况下,那年仅仅只留了半袋,而那一年村里许多大豆没种很多的人家也像劫后余生一般暗自庆幸。之后的几年里,大伯生意做的越来越好,而拔麦子的辛苦依旧年年不变,卖出的收成也越来越少,后面大伯索性不来了,专心做生意,只剩父亲和母亲每年在盛夏滚烫的黄土地上投身在扎人的麦田中缓缓蠕动。
之后的几年里,村里外出的打工的青壮年都有了自己的一番作为,用村里话来说:混的好的,就将村里的父母接近城里享福,混的差的最起码自己也能买的起面做饭吃,也不再需家里的老人种那么多田地。村里的人就这样又少了一些,种田的人更是剩的寥寥无几。爷爷奶奶的年龄渐渐变大,小毛驴也渐渐变成了老毛驴,在驴棚里待的大多数时候不是趴着就是侧躺着。
大伯,父亲每年过年时总是劝爷爷:
“你和妈年龄都大了,田就少种一点,不种也行,我们自己又不是买不起粮食,现在一袋白面多便宜,另外你们自己看看种的那些大豆玉米辛辛苦苦了一年能卖多少钱,还没我半个月赚的钱多!”
每次他们这样劝爷爷,总不免挨得爷爷一顿臭骂:
“你们不想来帮忙就算了,你们上你们的班,不用管我们,钱是少了一点,但我和你妈也不给你们拖后腿,卖收成的钱是不多,也够我和你妈日常的吃穿和买药了,家里国家每个月发的医保,也能吃得起药。收成大不了我的你妈加贝儿慢慢收,多收一点时间罢了!”
看着爷爷坚决不妥协的态度,两个儿子也拿爷爷没法,只能每次来家顺嘴游说一下,但每次迎来的总是爷爷的臭骂,从那之后,每次过年时家里总免不了一次大动干戈。爷爷上了岁数后,精瘦的腰杆变成了驼背,毛驴每日的青草伙食也变成了磨成颗粒的麦穗以及傍晚的田埂的杂草。
在这场因为田地收麦子的持久战里,大伯,父亲生出好几条对策,其中有一次父亲和爷爷吵完架之后正在气头上,跑去和大伯商量:
“我们索性给他的驴卖了,看他那么多地怎么种的过来!”
大伯一听:
“你疯了,老爷子的那头驴可是他的第二条命,你给驴卖了到时候不拿着斧头追着你跑!”
大伯这句话绝不夸张,爷爷曾经和他们吵得气急败坏时无不拿着扫帚将他们赶出家门,只有对我们几个孙子才任由胡闹。当然我们几个孙子再怎么胡闹也绝对不敢给爷爷的驴搞丢的。
爷爷日复一日的劳作,家里吃的面,粮油也从来都不缺。爷爷奶奶陪着我从小学一直慢慢读到大学。那天在我的升学宴上,爷爷从胸前破旧的衬衣布袋里,取出早已脱了色的塑料带,一层层掀开,拿出里面一沓钱:
“来,这些是你的,我这些年来苦庄稼攒下来的,你大哥考上了我给他了,现在你考上了学你也有,还剩个小弟弟,到时候考上了我这儿把明年的庄稼卖了再存一点就够他的了。”
说着说着爷爷嗓音变成了哭腔,我本不想掉眼泪,三个孙子里只有我陪着爷爷的时间最多。表哥一出生就在大城市,仅仅过年暑假才回来一次,弟弟一直跟着在外打工的父母,但生活质量也还算可以。看着爷爷枯瘦的手掌,根根青筋历历在目,从前那个挺着腰杆的精干小老头如今俨然也驼着背佝偻着腰。不禁鼻子一酸,在看到那一沓厚厚的钱,和平日里连吃个青菜都在院子自己种,奶奶买点调料和猪肉都要和其争执个半天的小老头,心中的味道总是难以言喻,原来他一直迟迟不肯丢弃的地,是为了种庄稼卖钱给我们三个孙子的大学礼金!
在外地读大学之后,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每次回家先回老家看望爷爷奶奶,每次回乡下老家时,爷爷奶奶的身体也总是一年不如一年,村里的广场上有了许多健身器材,村里人家却也只剩零星几人,多数人家的房屋围墙画上了的又红又艳的“拆”字,家里不知何时换了一个更气派的大门,家门口的毛驴棚也装的更加宽敞。时常遇到时不时回村里看望老宅,红光满面的老人,他们总不免谈到爷爷:
“那老家伙身体确实硬朗,这个岁数了还不把那几亩地扔了在家待着享享清福,还大夏天在那里种田,他两个儿子这几年挣这么多钱又不是养不起。”
大伯和父亲想让爷爷不再种田的想法依旧没有停歇,甚至请村里能和爷爷搭上话的老人游说他少种一点,因此每隔三岔五,饭后余闲,村里来来往往转悠的老人便总开着玩笑的说爷爷的不对,爷爷每次也总是微微的一笑带过。
又过了几年,奶奶的腿脚开始越发疼痛,爷爷的腿脚也开始有了症状,后面没过多长时间两人每年的三月份必然要去县里的医院做上一个月的疗程,这一年里才能安稳的度过,爷爷看着日况愈下的身体,不得已丢了多余的田地,就留了三块,一块种庄稼,一块种大豆,另一块种当下最能卖到好价钱的玉米。当村里别家的人承包了许多土地用机器种植玉米来卖钱时,只有爷爷还在一瘸一拐的拉着小毛驴耕地,小毛驴没了曾经靓丽的毛发,在棚子里休息时总是卧着,但大眼睛仍是炯炯有神,它和爷爷一样,耕田磨地,看着我长大。而我也看着它慢慢在岁月里慢慢老去。
没过多久,爷爷又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一睡不起,此时大伯,父亲的收入也不是很乐观。大伯,父亲觉得是时候让爷爷把驴卖了好好休息休息,他们知道直说爷爷不会同意,于是撒了慌说他们没钱付医药费,把驴卖了才有钱。
这些事都是我后来听说的,那时的我正在外地上大学,那年回家听说这件事情后我不免恨了自己很久,看着父亲母亲他两略微带点自豪的诉说这件事时,我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不知道那头驴跟了他多少年吗?他小时候跟着我一起长大,给我们家苦了多少庄稼,现在驴老了,你就给爷爷的驴卖了!”
父母并没有生气,无奈地回复说:
“关键问题是,不把驴卖了你爷爷他不会停下来种田的,你爷爷年轻一点还好我们放心,这么大年纪了,万一出去有个磕磕碰碰,进了医院那就是一大笔钱,现在你和弟弟读书要花钱,你大伯做生意又亏了钱,而且你爷爷住院的时候总要有人给驴定时喂草,一边得有个人照顾你爷爷,一边还要照顾驴,我们家里谁去赚钱呢?”
父母说完,我恍然发觉无言以对。听说卖驴的那天,爷爷拖着初愈的身体,驴发觉自己要被卖了,一改往日的温顺狠咬着爷爷的肩背不松口......
前不久表哥打来电话,问我:
“爷爷最近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我说:“没有啊。”
“他最近老是上班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人老了老糊涂了, 疯了。”
在这之前,驴被卖后的第二年奶奶也走了,奶奶走的时候,爷爷像疯了一样拿着旧时做木匠时的斧子,凿子堆在奶奶的房门前,谁都不许进入,在家里村里闹得沸沸扬扬,加上早年一直在机器巨大的噪音下工作,现在已经完全听不见别人的话,只能靠口型猜测,因此家里的人叫他吃饭时也就打起了手语,可能有人会问为什么不接爷爷去城里住,因为自奶奶去世之后爷爷一直不愿离开村里,村里的老人更是一个手掌就能数得过来。
我想爷爷给表哥打电话,可能是因为这个城里的大孙子的性格最令他疼爱,也可能是将小孙子的号码记成了大孙子,毕竟小孙子明年才考大学,小孙子的大学礼钱还没给到手呢!
“年纪这么大了,又糊里糊涂的,估计是找人帮忙打的电话。”
耳边传来表哥不耐烦的声音。
那个老头牵着毛驴走在夕阳里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