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想过我还会回到故乡教书。
我以为我身在他乡,再不会真正回来了,但本市的相关部门得知我现在外地某中学教书后,便通过本地新颁布的一项政策,把我援引回来。
因久居他乡,故乡竟渐渐变成了物是人非,许多故友皆已断了联系,身边的都是新人,因我业余写作拿了一些奖项,他们总拿我当作家看待,偶然瞥见的,都是诚惶诚恐的眼神。因此,我更喜与学生们待在一起,更喜欢上课一些。
天气渐寒,转眼到了冬日。
这天,我在上课的时候,便瞧见教室外的天光渐渐黯淡下来,玻璃上忽然泛起十足的寒气,鹅毛般的大雪忽然从天上飘散下来,像是某个神仙站在天边,伸手从偌大的布袋中泼洒出絮子似的。
如此,便终于讲到了下课,我瞥见窗外边沿,已然堆叠出好几层厚厚的雪花,又瞧见学生们眼神中跃跃欲试的兴致,便不好再打搅,不再拖堂一秒,直接下课。
我也同他们一样,来了许多兴致,看见天上还下着银雪,我也不愿再回办公室了,干脆直接抱着教案步行回家。
走出校门,发现整个小城几乎全都白了,天是白的,地是白的,远处的屋子,全是白的。老天爷必定是个细节控,把所有的全都遮蔽,不让其他的任何一点色彩流露而出。
我就这样抱着教案,沿运河边走着,学生若是瞧见了我这个样子,必定说我傻,而这样清冷凉薄的日子,令我忽然想起旧年的光景,与一些故人的身影。
然而,却只是这样想着,没有什么头绪,心情不免低落下来,又因这雪而变得淡淡的,到底不知其味。
天色真的暗了下来,路边的灯忽地就亮了,暖橘色的光下,更能瞧清飞雪的走势,如电影般的镜头,显得这光景与往事更加漫长旋转起来。
大块大块的雪片在我的眼前纷飞,在我的额前飘忽不定,路边的霓虹将它们映成了五光十色的通透,我伸手拈起一片,这一瞬间,它便化了,心中不觉间生出略略的歉意。
路灯下的白雪,更像是一地素静的盐霜,我忍不住蹲下,用食指沾了一点盐似的雪,放进嘴里,尝尝。
尽管像盐,却是甜的。
我不觉微笑起来,这就是老天给我的答案么?日子虽平淡,故人虽都不见,却要继续往前走的,对么?
我沿着运河的河岸一直走,一直走,虽没过十字路口,却已走过许多个街区了,终于来至老城。
十多年前,我家就搬离了此处,但我舍不得这里,仍旧回这里住。这片老城是明代至今的建筑,但它们太老了,因此显得低矮破旧,与城市中的高楼大厦相比,它们甚至不再像适宜人居住的地方。
雪后的老城,显得干净洁白许多,竟变得十分美好,厚厚的积雪似乎要把房屋压塌了似的,但它们很结实,只安静享受着纯白的美好。
就连这素静的夜里,都有几个摄影爱好者在拍摄照片,他们站在我家的门口,我只是微笑地看着他们。
他们也发现了我,发觉了我的奇怪,我笑着指向房门,同他们解释说,这里是我的家。
待他们拍完,我回到屋子里,沏上了一壶茶,瞧着外面只剩雪声的雪夜,我想,人世间最美好的景象,也不外今日,不外如此罢。
轻轻啜了一口本地产的香茗,我尽情地抚摸着身边的一只鸳鸯眼白猫,无生无息地思念往事,惦念着心里的那位故人。
(此文已发表在2020年12月30日4版的《平度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