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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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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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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之殇

这个时代,“牛”的影子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我这里说的牛,是农村耕地犁田的灰黑色的水牛,是任劳任怨的水牛,是在深沉的大地上温顺忠厚了几千年的水牛,也是跟着人类历史演进“倔”了几千年的水牛……

在我的印象里,小时候的故乡,是处处可见到水牛的故乡——每当清晨,古稀老人背着大背篼牵着大水牛慢悠悠地走上田埂,老人在田埂的一端割草,牛在田埂的另一端吃草;每当日暮,三五成群的大水牛在溪流浅滩泡澡,祛除耕作一天的疲劳和燥热,牛头时不时猛扎进水里,激起大朵水花;每当农忙,牛们在各自主人的驱使下,在田里、在地里埋头躬身拉着犁铧,在翻新的土堆上,一群群喜鹊为一根蚯蚓叽叽喳喳;每当农闲,牛们在河岸的草坪上撒欢,或是翘着尾巴追逐;或是晃着牛角比划;或是卧在一旁反刍,小主人们在溪流里抓鱼、戏水。偶尔,一头小公牛看到远处一头小母牛,还会抻着脖子,微张嘴巴,抽动着鼻孔,对着远处“哞儿、哞儿——”的打着鼻哨,远处也同样“哞儿、哞儿——”的回应着……

水牛作为耕牛,是农民很重要的家畜,大多分布于南方,在水稻产区最多。水牛体粗壮,毛稀疏,多为灰黑色。头角粗大而扁,向上弯曲,形似月牙。皮糙肉厚,汗腺极不发达,夏日需浸冷水而散热,故名水牛。蹄大,适于田地耕作。

温顺忠厚的水牛被人工驯养后,任劳任怨,为人类的繁衍和昌盛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数千年来,牛作为人类的帮手,耕田种地,拉车负重,不仅是人类忠实朋友,也是人们崇拜和尊重的伙伴。因此,在考古发掘的文物中,常常出现牛的形象。这也体现,牛自古以来的重要地位。有学者根据良渚文化中出土石器,推测在距今5000~4300年时期,当地已经开始用圣水牛犁地。但圣水牛以绝迹在历史长河。

中国,自古以来是农业大国。水牛,曾是农民极为重要的生产资料。牛耕,曾是农村最重要的一种生产方式。初春伊始,历朝历代的皇帝会“亲载耒耜”,“帅公、卿、诸侯、大夫,躬耕籍田千亩於南郊”;各地官府也会寻一吉日,给耕牛披红挂绿,州官、县官用五彩布条鞭子象征性地抽打耕牛,叫做“打春”。以此祈祷风调雨顺,劝课农桑,鼓励农民及时春耕春种。

牛耕的发展,使得土地肥力大增,提高了土地产量。同时生产效率也大大提升,大量荒地得以开垦。产量和效率提升,土地面积增加,为粮食增长提供了保障。从而也推进数以千年农耕文明的延续和经济社会文明的进步。由此可见,牛耕在推动中国古代社会进步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在某些少数民族地区,还会举办浓重盛大的牛王节。这一天,对牛忌鞭打和使役,以免惊扰牛魂,影响农事。主人家还会做丰盛的酒肉饭菜敬牛神,饭菜上桌后,户主会牵着牛围着桌子走一圈,唱着敬牛歌,最后全家一起抚摸牛背,表达对牛的祝福和祈求五谷丰登。

对记忆里的水牛,我总怀有一种亲近感。看到水牛食草、反刍、睡眠,在田地里匍匐拉犁,默默劳作,我心里总会对这个温顺缄默的生命产生一种崇高的敬意。

我热爱这个生命,曾在黔北山区见到成群结队的牛,总会使我想到勇气,想到坚韧。而且,黔北山区故乡的水牛,在我的记忆中总是太霸道和优越了,总是在不经意间,它就侵占了你记忆中的炊烟、稻穗、黄土和河流,甚至在无声无息中慢慢侵占着你的灵魂。在青山绿水膏腴的土地上,在清晨薄雾中若隐若现的堤岸和远山,以及柏香树上扎得整整齐齐的草垛,在搭配上这朴实无华的水牛,是充满着何等的诗情和画意。

黔北老家的水牛,总会使你联想到性温讷、行任重、志笃远的踽踽老者形象,勤劳一生、忠厚淳朴。有时,你也会想象像他们一样俯卧于地,在某个深沉的夜晚或是安详的黎明听听它们悠长深邃的一声长哞,在旷野荒郊上飞扬,在黑色山脊间穿梭。等袅袅余音消逝苍茫,大山里一片静穆,长时间安静着。然后,又是深情地一声“哞儿——”,沿着大路悠长而去。此刻,你就能感受到一种无尽的温暖,随着身体里的血液,流淌进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

春分而至、春雨润物、春耕而始。记忆深处,总是浮现一幅温润细腻的画面。在屋前那一湾水田里,一头丰健的大水牛,脖上套着牛梭头,埋头喘着粗气前进着。此时的天空下着濛濛细雨,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父亲,一手执鞭扯缰,一手把稳犁铧,“唷、唷”地使唤着。湿漉漉的泥巴从犁铧上翻滚开去,激起一大坨浑浊的泥浆,伴着父亲的脚步和水牛的脚步,不规则的波纹在水田里荡漾开去,水田里父亲和水牛的倒影,变得褶皱起来,像是大地朗诵着的赞歌。我站在田埂上,一边给水牛割着青草,一边望着老父、老牛浮想联翩——那犁铧是一辆战车、水牛是一匹战马,蓑衣斗笠是父亲的甲胄头盔,父亲就是一名英勇的战士,冲锋在那片寂寂水田的战场。

水牛是恬淡的,和平不争、温文尔雅。

“尔牛来思,其耳湿湿。或降于阿,或饮于池,或寝或讹。”一群牛缓缓走过来,摇动着大大的耳朵,有的在山坡信步,有的在河边饮水,或打盹睡觉,或俯卧反刍。《诗经·小雅·无羊》中的描写,形象具体地展示了牛的状貌与活动情形,俨然一幅春牛图,宁静、和谐。

每当深秋日落时分,暖黄的夕阳缓缓滑入青灰色的山脊,就像是铁匠把火炉里烧得通红的铁块放在铁毡快速捶打锻造,火红的铁花四溅,把天际的白云都烤成一块块红彤彤的。

晚霞踏着日落而来,气势磅礴,把这一天的美舒展到了极致。望着晚霞舒展,我想到的依然是故乡的大水牛。

如今回想,最无忧无虑的时光,莫过于和水牛相伴的日子。

在放学回到家后,把父母留在灶上的热乎的饭菜狼吞虎咽,就狂奔到熟悉的山坡或是小河边草堤,去找自家的水牛。水牛看到小伙伴飞奔而来,也会抻着脖子,压低脑袋,发出“哞儿”的鸣叫,和小主人打着招呼。此时,牛们已经吃饱,俯卧在草坪上,反刍着,耳朵和尾巴不停摆动、甩打,赶着叮咬的牛虻,偶尔喘一口粗气。有几头小牛犊,或是在草坪上追逐,或是卧在小主人的身旁,给小主人当着枕头……

或是,在夕阳最后的一抹亮光里犁铧与牛相互配合着,抢着天黑前完成一丘田的翻耕;或是,在袅袅炊烟中牛犊亲昵于母亲乳下……

但,社会始终是进步的,事物发展也必将随着社会的进步而推陈出新,甚至破旧立新。

乡村社会随着时代的发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机械耕种逐渐代替了传统牛耕。如今的乡村,每当春分而至、春雨润物、春耕而始,田地里已然响起了轰鸣的耕作农机。现在,传统的牛耕方式,以渐渐沦为承载“乡愁”的一种表演形式,以为传播“牛耕文化”。耕种时节,故乡已不再见到“一蓑衣、一斗笠、一口铧、一头牛”的水墨田园风光。

在记忆深处每家每户的“大水牛”,已然消失不见。陪伴了人类几千年的大水牛也逃脱不了被岁月淘汰的宿命。偶在乡间见到牛的身影,是膘肥体壮的肉黄牛。这种牛已然不会耕作、已然不再温顺、已然不会同农人“长相厮守”。待黄牛长得健硕肥美,便是食客口中的佳肴美馔 。

新的物种已然销蚀了传统的大水牛。

霞光散尽,然后便是漫漫长夜。黑夜深处,不再听到“哞儿——”的鸣叫。那清脆、悠远,充满牵挂的鸣叫,已然远逝了……

回到故乡,每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时,我多想见到在大水牛的背上,托着牧童,在夕阳下慢慢悠悠——

我不由得想起一句古诗: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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