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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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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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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深处的炊烟

炊烟,是叙述乡村寥廓而幽深、古老而绵长的故事的序言,或华美清新、或安谧闲静、或雄伟壮阔、或明快高旷、或沉郁悲凉、或寂静肃穆……

每当夕阳把天边染成橘红色的时候,稀薄的炊烟从青山深处悄然升起,村庄在烟雾朦胧中显得越发苍翠,恰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画,而炊烟,就是这幅山水画卷上题的山水田园诗,诗画相逢两相应。

小时候的日子,总是伴随着缕缕炊烟和声声吆喝——每当晌午或是傍晚,炊烟便在黛瓦木屋的房顶上茁壮茂盛起来。房屋的女主人在院坝里,扯着嗓子,叫喊着不知是在小河流、邻家小院、草坪山坡疯玩的顽童回家吃饭。

徐徐轻烟回旋上升,随风飘散,细细留心,便能品味出炊烟潜藏的农家秘密——

勤劳的农家,炊烟升起时,鸡鸣高树,狗吠深巷;

谁家日子过得艰苦,灶火吞咽着随地拾来的湿柴,烟囱抽噎,吐着青烟;

炊烟冒的时间长,次数多,准是熬药治病;

炊烟冒的时间短,次数少,怕是要揭不开锅了;

半夜时炊烟悄悄升起,是在为远行的儿子或是丈夫做一顿赶路饭,愿前程似锦、钱财万贯;

日上三竿才见炊烟慵懒地冒出头,准是懒汉或是鳏夫……

炊烟,总是把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装饰成琴棋书画诗酒花的浪漫。

每一柱炊烟下,总是有一个勤劳聪慧的女人的身影在忙碌着。白皙或苍褶的双手或许在淘米;或许在摘菜;或许在砧板上切着土豆丝;或许在那口大铁锅里翻炒着香椿炒腊肉……炊烟在空中慢慢悠悠地升腾,柴木的味道在空气氤氲散开,偶尔夹杂着饭菜的醇香,山间小村显得无比静美。

每一缕炊烟升起,在山脚的水田里,或是在山坡的土埂上,劳作的男人扶着犁铧或者拄着锄头,挺着僵直的腰,用沾满泥土的粗糙的手抹一把额头的汗,目光再穿过密密麻麻庄稼、树林,搜寻着间那简朴的木屋,炊烟正不紧不慢地爬上半空——那屋里的女人,把简朴的日子不紧不慢地梳妆打扮着。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炊烟记录着村庄由寥寥几处到浓烟稠密,由寡淡无味到十里浓香。

山水如画,炊烟人家,如世事飘忽。时常想起,村口槐树下抽着土烟的老人;自家院落的藤椅上、石磨旁的老人;或是在阡陌田埂上,牵着一头水牛踽踽而行的老人……当村里的炊烟慢慢升起时,老人久久凝望,昏沉的眼里总是闪着点点亮光。那深深凝望里,是一种历经风雨的平淡柔和,是深沉的爱恋和牵挂,也是一种渐行渐远的告别。

席慕蓉说:乡愁,是你每远走一步就向上生长一截,直至十年八载之后,长成了一棵大树。其实,乡愁,更是烟囱飘出的淡淡的炊烟。它是儿行千里,慈母的百般叮嘱和不舍的挂念;是久居他乡,严父的无言问候和不善表达的思念;是故乡潜入游子梦中的爱抚;是故乡呼唤游子乳名的呢喃。当归来的游子,看到熟悉的村落、熟悉的老屋、熟悉的炊烟冉冉升起时,他想象得出,灶膛里的木柴正噼里啪啦的热闹着,老娘正在热锅里炕着他最爱的绿豆饼。他站在村口使劲吸了吸鼻子,熟悉的香味沁入脾胃,疲惫感瞬间消失,慌不择路地跑回了家。

日子,就这样被青山深处那古朴苍翠的炊烟点缀着、诗化着。

故乡的炊烟,总是那么充满亲和力。每想起它,一种安详宁静的情绪便会由心底慢慢泛起,仿佛品饮了仙露醍醐,久久回味。

你不再去想世俗功利,不再在意得失盈亏,你会在这种幽远的壮丽中发现某种遗世独立的豁达。你甚至可以感受到村庄在睥睨你,她把炊烟以风的轻柔,以云的幻化,以流水和细雨的温润,以天高地远和时间的均匀与漫长……睥睨着你。你会发现,不论你饱读诗书、学富五车,还是抚琴作画、听雨煮茶,再多的雅趣雅味,在炊烟的面前,你终究还是一个“俗人”。

是的,我们终究是一个“俗人”。

很难用最柔软的言语词句,去形容温暖美妙、万千仪态的炊烟。它是多元性的,是原始和农耕社会对人类的恩赐。它是“天人合一”的精神维系和凝聚的元素。它是根深蒂固又坚不可摧的。在它面前我们只能抱以敬畏和虔诚。

张爱玲说:“我喜欢在那个烟里走过”,那是她走过寒天的人行道有人生小火炉的烟。我想,只要是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喜欢在烟里走过,走过童年和少年,走向青年和中年,走进老年和暮年,不管你走向何处,你始终都喜欢被那不急不躁、端庄静美、举止有素,如淑女一般的炊烟萦绕着、温暖着……走过的那袅袅娜娜的炊烟,一头栓着你,另一头连着故乡的老屋,你始终难以割舍。

我常常思索,当还没有“美学”这门学科的时候,人类所探寻的“美”,应该是从炊烟开始的吧——这种美,是围着火堆,女人用骨针缝着兽皮,男人在一旁磨着石器的原始美;这种美,是围着篝火,男女老少用石刀石斧割砍着烤熟的猎物狼吞虎咽的野性美;这种美,是茅屋相聚,簇拥火堆,部落巫师跳着通灵的舞蹈驱赶鬼魅邪瘟,以祈族人安康的图腾美……当原始的生存技能和生存法则被烟火激发和规范的时候,炊烟所承载的美,与天地浑然一体,人间温情相濡以沫,恐惧孤单悄然淡去。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诗经·商颂》记载的“生商”,便是商朝先祖契,又称阏伯。在协助大禹治水后,契被舜任命为司徒,封商邑掌“火正”。据《汉书·五行志上》记载,“古之火正,谓火官也,掌祭火星,行火政。”。契在商地“行火政”,烧制陶器、冶炼青铜、发明殷历法,使得商部落逐渐强大起来,为商朝建立奠定了基础,因此商人供奉契为火神。现在河南商丘的阏伯台,每年正月初七稠人广众、香火不绝。

烟从火处生,火从木中来,火神契在“行火政”中爱民仁德,繁荣了殷商文明,为华夏文明保留了最为宝贵的“火种”。中华文明便从炊烟中自信而来,开启了亘古绵长、万古千秋的精神文脉,炊烟承载着农耕文明的悠悠岁月,凝聚成炎黄世胄的集体人格。

凝望着青山深处升起的厚重的炊烟,此时此刻,我的灵魂已浸润在炊烟中,同先民共尝苦乐、同饮人生,体味到的是一种原始、野性、自然、包容的“美”。这种美,是教我们去用心感受简单、平凡、真实,去努力接近生活的本质,譬如清晨的第一声鸟鸣、深夜远处的狗吠、傍晚的溪风和浩瀚的繁星……

如今,青山依旧,炊烟难得一见,村头田野偶或见到一两束炊烟孤零零地飘散着,让人蓦然感动,又黯然神伤。

袅袅绕绕的炊烟,也渐渐成了袅袅娜娜的诗行——

“一卷烟,一片山,几点云影,

一道水,一条桥,一支橹声,

一林松,一丛竹,红叶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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