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东风
前几天,和几个朋友一起吃饭聊天,我似醉非醉地说起了我的老父亲,一个朋友很是惊讶,他说我朋友也不算少,可一起吃饭聊天谈起父亲的很少。他激动地说,他从小就没了父亲,是他母亲把他抚养成人,他说他升高中那年,因几百元的学费让他母亲着实费了一番努力,看到母亲为难的样子,他就把入学通知书给撕了,后来他母亲知道了,娘两个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后来借了几家邻居才把学费凑齐。他说他根本就没有父爱的感受。我怕勾起他对往事的回忆,就改变了话题。
我的父亲是文革前的高中毕业生,现近八旬,因为毕业那年赶上了三年自然灾害,国家削减了对农村的招生计划,父亲考大学的愿望成了泡影,其实父亲一直是高材生,文、理科全优,听他的一个同学说,父亲的俄语说得很好,曾经灌过唱片,在学校当教材。他的班主任也建议父亲报考清华或者北大。因为政策的原因没能参加高考,毕业后回村当了一名教师,一干就是几十年。
在当教师的这段时间里,父亲除了教好自己的功课,还要帮助母亲耕种那几亩责任田。每到春种秋收,父亲从来不找亲戚邻居帮忙,六亩多责任田全是父亲和母亲没黑没白的忙活,时常忙到一个通宵,拉麦子,晾晒,打轧,然后就是播种玉米、大豆。
父亲还经常被抽调到公社里给领导写发言稿、标语之类的文章,像“三湖会战”,“四清运动”“三反五反”,都参加过,父亲的钢笔字、毛笔字写得很好、美术字也很漂亮,那个时候在农村高中毕业的人也的确是微乎其微,后来听父亲说,他能写一手好字除了自己的天赋外还因文革期间写的大字报太多的缘故。记得我上初中时要路过公社驻地,每次路过那条街时常看到父亲的“墨宝”,内容几乎全是口号、语录、号召之类的东西。每次看到心里总有一种自豪感,还经常对同行的伙伴炫耀:“这是俺爹写的!”伙伴们总是投以羡慕的表情。
恢复高考的第二年夏天,父亲从广播里听说要通过考试转正一批民办教师,便投入了复习备考的战斗中,时值盛夏,天气炎热无比,父亲白天在小树林里,晚上则把桌椅搬到蚊帐里点上蜡烛进行复习,经过近一个月的刻苦学习,终于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取得了转正资格,工资由原来的每月几元钱上升到几十元钱,使我家拮据的生活状况得到了初步改善,父亲也由小学转到中学教书。
父亲现已退休在家,为人老实本分,要说教学在我们当地小有名气,早在我刚刚记事的时候,父亲就是我们兄妹几个的偶像,他不仅文科、理科教得好,书法作品也经常在市县比赛中获得嘉奖,由于小时候的耳濡目染,我对书法也略知一二,有时闲来无事也涂鸦几笔。每到暑假,我们在劳动的空隙里,父亲就给我们讲《三国》,《水浒》,《红楼梦》还有《论语》等等名著,父亲能把《红楼梦》的诗词全部背起来,并能解读诗词的含义和每首诗词在小说中起到的作用,还时常给我们背诵并讲解我非常讨厌的古文,比如说《论语》,《大学》,《中庸》里面的经典句子,还有《朱子治家格言》等等,每到这个时候,我都很认真的听他讲解。我们从父亲身上学到了很多知识。
由于母亲去世二十多年了,他一直孤独的生活,我们兄妹四人都不在他跟前,他老人家终日与酒、烟叶为伴,偶尔给邻居家帮忙写写喜帖,对联,帮邻居打理红、白喜事,和几个酒友、书友对饮几杯,然后回家,陪伴他的就是那台二十九寸的彩电和一杯浓茶。
说到这里,一种难以忘却的记忆在脑海闪过……
那是二十多年前深冬的一个傍晚,我在离家二十多里地的县城上高中,当时正处在期终考试复习中,天正下着鹅毛大雪,我正在教室里上自习,突然听到班主任叫我,我跟着班主任走出教室,站在教室门口,我看到了一幕这样的情景:雪白的地面上站着一个雪白的中年人,身后背着一个雪白的鼓囊囊的袋子;我顿时感到很愕然,我正在发呆的时候,班主任说,“徐东风,你父亲给你来了”,我赶紧走到跟前,仔细一看正是我的父亲,他的身后还有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我赶紧从父亲身上接过盛有干粮的袋子,父亲又从自行车筐里拿出一瓶炒好的咸菜,说:“到期末考试了,别耽误你复习,我就给你送来了,考试结束再回家吧。”又从棉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五元钱,递给了我。和父亲告了别,我注视着父亲慢慢的消失在茫茫的雪夜里,在他的身后留下了长长的父爱和殷殷的期盼。我一股热泪流了出来,然后转身回到了教室。
父亲可谓是桃李满天下,他教过的学生有的是企业的骨干,有的是政府机关领导人,有的是留学海外的游子,学生们每逢春节回家,都要给父亲带上分礼品,父亲总是热情的留他们吃饭,聊天,临走还要给人家带上自家土特产,从不白要别人的东西。
记得有一次,父亲的一个学生已经是省城一家大医院的主要领导,给父亲带来了好烟好酒,价值不菲,父亲说什么也不要,急得那位学生只流眼泪,最后,在我的劝说下,只留下了一半,其他的让哪位学生带走,还给他装了几斤小米、绿豆等土特产......
父亲的话语不多,却用他的行动教育着我们,用他渊博的学识,和绵薄之力,去关爱需要温暖的人。
如今,父亲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我曾几次和父亲商量把他接到城里来住,他老人家都不愿意,父亲说,我住老家习惯了,还有几个谈得来的酒友和热爱书法的朋友,到了城里,不认识几个人,更显得孤独,还是在家里好。
父亲在老家的时候很是孤寂,由于母亲去世得早,再加上我们兄妹几个都有各自的工作,老父亲一直孤独的生活,终日与烟酒为伴;当初母亲离世的时候我们年龄还小,没有过多的考虑老人的问题,现在想起来着实对不起父亲,二十年了,委屈老人家了。
父亲老了。有一次回家看望老父亲正赶上父亲出门,站在父亲身后,远远望去,父亲那挺直的腰板还有轻健的脚步已经不存在了,更多的是苍老,我叫了一声,父亲才缓慢地转过身来,然后脚步迟缓的领我回了家。
看着父亲不再挺拔的背影,我竟无语而凝噎……
有时,无言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诠释。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即使是最落寞的角落,也一定有一缕阳光,温暖那个寂寞的灵魂。
回到父亲居住的老屋,父亲忙着给我沏茶,我仔细端详父亲的一举一动,当我看到眼前的父亲时,我一股热泪流了下来,我只看到父亲颤抖的手布满老人斑,眼球四周还有一汪浑浊的液体,是泪?是水?还是岁月凝聚的沧桑?说话时咬字也没那么清楚了,还略带颤音。我沉默了少许,然后,把我带回去的菜品逐个装在盘子里,父亲拿出来一瓶酒,我们爷俩相对慢慢地饮了起来……
临来时,我对父亲说,我们都不在你眼前,你要注意身体,少喝酒,少吸烟。父亲说:“你们有你们的工作,不要挂念我,我会好好的照顾自己的,再说家里还有那么多人,你叔们经常来我这里坐坐给我提提水,你们干你们的事。”
养儿方知父母恩。二十年前,自从儿子出生后,我就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父亲,从此,我才真正感知做父亲的艰难,我才真正理解我的父亲,感恩我的父亲。
从此,我悟出了一个道理,对老人的孝顺不是我们一直压在心里的那份思念和说不出来的爱,而是如何让老人过得幸福、快乐。
父亲曾说:是男人应该是个有责任的人,不管是对亲人还是对朋友,抑或是同事,哪怕自己吃点亏,也要对别人负责任,去呵护需要你呵护的人,去为你的亲人朋友遮风挡雨,有泪微笑着咽下,给身边的人,最温暖的呵护,无怨无悔。
俗话说得好,家有老人是个宝,这话一点也不错,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随时随地都有牵挂,牵挂远方的孩子,牵挂出差的妻子(丈夫),牵挂多年不见的朋友,同学,战友;但我们每个人更多地是牵挂年迈的父母,父母的健在,使我们多了一份对家的永远的牵挂;我虽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可每当我回到家里,坐在父亲的面前,端起酒杯的时候,那种幸福的感觉时常让我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