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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麓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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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3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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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笔下的荒诞与希望——读《十八岁出门远行》

余华的文字常常是拒绝给人以希望的。

黄昏的天空,乌泱泱地铺着破碎的晚霞。它最初映在司机高高翘起的臀部,现在它溶进“我”无依无靠的心里。父亲给“我”的“漂亮的红色背包”被司机夺走了,司机爬上了拖拉机,幸灾乐祸地驶向他也不知道是何处的远方。背包里有“我的衣服我的钱,还有食品和书”,加之我青春和倨傲的精神,一并湮没在视线的尽头。当众人散尽,万物归于岑寂,我惟余动辄呼痛的身体。

荒唐的、该死的司机!——但凡摩挲过那揶揄一切伤口的冷酷文字,大抵咬牙切齿若此。

司机可谓“我”希望覆灭的源头。而在这之前,他亦是“我”希望的来源。作为整个下午的唯一一辆汽车,他的车使“我”在这美好的成人世界的第一个栖所真切起来;他收了“我”的烟,我以此获得了一种心安理得的,“兄弟”般亲切的假象。而后汽车抛锚,他却漫不经心,甚至在公路中央做起广播操;苹果遭劫,“我”被毒打,他唯应以嘲哂。

似乎不需费吹灰之力,他便能将“我”轻轻提起又重重摔下。十八岁的“我”对世界一切自以为顺理成章的美好想象是晴天的一纸薄窗,而当无常的风早晚引来一根刺,“我”第一次对沉重而荒诞的生存境遇有所领略。“我”沦为了这反常现实中的失语者。

然而司机只是一个缩影,亦不妨说是作者生存哲学表达的载体:矛盾与荒诞贯穿于迢递的人生长途,人类几乎注定与之相遇。十八岁是一个起点而非偶然的瞬间。及至此时,荒诞变成现实,过去的一切向往或许只是一场误解与轻信。正如那天的黄昏是“我”的极限,在以后的日子里是否会变成一种日常——我们无从知晓,但有理由相信。

但正因如此,对于希望的保有才更富重量。

小说的尾声耐人寻味:“我”躺在破敝的车中,“感到这汽车虽然遍体鳞伤,可它心窝还是健全的,还是暖和的。我知道自己的心窝也是暖和的。我一直在寻找旅店,没想到旅店你竟在这里。”

全文的暖色调猬集于此。所谓“猬集”,并非指其成分之多,而在于在如潮的冰冷文字的包裹下竟不逊其温度。“心窝是暖和的”,这是在经受过一天荒诞的痛楚后,“我”仍力图确认的一件事。这是可贵的,这份确认无疑是一种成长,是在绝望中努力探寻着希望的本质:荒诞与现实无法分割,荒诞无边无际且无从消解,但并非世界的全部:在其笼罩下依稀抱有的心头热,使“我”的命运不屈从于意义在现实中的丧失,而仅仅属于“我”自己。

进一步说,抛开现实的希望是幼稚的、荒诞的,而只有深入现实及其坚冷面者,希望才有所附丽。因而希望的重量在于一种精神的独立与自律,在于脏水洗身却保持洁净,在于受捶却昂首的自尊与反抗,使自我生命不同化为荒诞世界幕布的一部分。回首思忖司机,那个看着被一洗而空的苹果和“我”被打歪的鼻子哈哈大笑的人,他的快乐生于绝望而夭于绝望,乃被希望厌弃、被荒诞吞噬的可怜人。

希望亦非深入现实却自甘盲视,如文中所写“我在路上遇到不少人,可他们都不知道前面是何处,前面是否有旅店”。这样的人们好似羊群,虽在远行,却无所凭依,随波而流。希望是不为巨石所遮的西西弗斯之眼,因其清醒地看见,方有勇力面对不测的未来。

生而如客,在委顿的躯体唯有残车相伴时,我们又是否能撑起希望之重?

我愿涉身现实,用一生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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