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突然来电话,说要我回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周末回去,问清原委,我禁不住哑然失笑。原来,父亲急切的想要换部新手机,点名要那种可以对着人影说话的,我很快到镇上买了部并不昂贵的智能机,并且特意挑选了大屏幕的,又装了微信等,对着父亲足足讲了一下午,可他仍旧不能熟练掌握语音、视频的使用方法。
“都快5G了,4G的东西你们还不会用……”一旁不耐烦的我对着父亲嚷嚷道。
父母并没有在意我不甚友好的语气,只顾低头看着新手机,把玩研究,留给我的只有背影和满头华发。这时,一阵寒意,让我唏嘘不已。
是啊,他们只在乎与儿女无间隙的联系,与时代的联系也仅限于此,想到这里,我的心中满是刺痛。
父亲是一名普通的瓦匠,书读的不多,很早就负担着家庭的重担,仅靠着一股韧劲和灵巧,从事着这项最低级技术含量的活。说他聪慧,而他又有着农民典型的质朴;说他木讷,他似乎又透露出看穿一切的深邃;说他事故,他又偶尔显示出自己无奈的幽默;说他思想僵化,他又有着农民式的处世观和辩解哲学,但在他不高的个子和黝黑的皮肤上,我只能说:他不失为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一个有血有肉、勤勉顾家的好男人。
从记事起家中经济就一直紧张,这种状况基本持续到了我们姐妹二人出嫁,普通的农户家庭在经济浪潮中随波逐流、波澜不惊,父亲的勤劳能使我们这个家庭在底层的农户中相对宽裕,却不足以使大家完全跟得上新的社会变革,享受到不断更新的社会福利。节衣缩食、祖父母病重、供孩子上学、盖一所新的房子,几乎耗尽了他一生的精力。在我记忆中,像电视、冰箱这些时代特征明显的电器,我们家的总是要比别人家的晚来几年。印象最为深刻的莫过于手机,这种早已非常普遍的通讯器材,却是父亲当时连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
父亲的第一部手机是一部二手机子,记得那时我上高二,有一天我突发阑尾炎,学校联系家长时把电话打到了村子里的小卖部,结果由于父母外出干活,未能取得联系。等到父母到医院时,我已经从手术室推到了病房中,看着我幽怨苍白的眼神,父亲表现出了深深的愧疚。出院的第二天,他便从二手贩子那里用100块钱买来了一部诺基亚白屏手机,耗费了他近半个月工钱。而这部手机,一用就是七年。
大学生活中的眼界开阔,令我对父亲农民生涯产生了间隙,对家中的一切都深深地厌弃,尤其是他打电话时噪杂的声音,令我深恶痛绝。再想起电话那头那个破败的早该淘汰的手机,我的内心有种被万条丝线缠住的疼痛,每次通话几乎都是用吼,似乎那样才能将这种丝线冲开。
大学毕业后,我急于摆脱原生家庭带给自己带来的影响和拖累,用一个月的工资给父亲买了部手机回去,这是父亲的第二部手机。当时父亲很诧异,因为我已经半年没有回家了,单位和家并不远,却在这个城市的两端,他也从来没有去看过我,只是不停地打电话嘘寒问暖。
“咋要花这个钱,旧的还能用。”我用鄙夷的口吻给他讲着时代的变迁和农民家庭带给我的种种艰辛,他便再也没有开口,接过手机,他沉默了一会,又将手机塞到母亲手里,从小板凳上立起身来,转身拿上干活的工具,走了。
若干年后,再谈起此事,母亲告诉我,当天父亲干活回来,拿着那部手机,独自在屋里看了半天,晚上也久久不能入睡,翻来覆去,不时的用手抚摸着那部新手机,在母亲要求他睡觉的时,他才深深地叹了口气,放下手机,睡去了。
现在想来,这一声叹息,是一种欣慰,更多的是一种不甘的无奈。我为我当时的行为懊悔不已,父亲辛辛苦苦将我养大,供我读完大学,我不仅没有感恩之心,而且还说了那些让他伤心的话,我太不孝顺了。这部手机,一用,又是七年。
如今,我也早已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每个月我都会主动给父母送去赡养费,可父亲总是借口自己身体还很硬朗,拒绝我给的那点补贴。
可我知道,父亲的一生很辛苦,他懂得生活的不易,他不接受或被动的接受我给的生活补贴,只是不想让我们再受他的苦。想到这里,我已悲痛欲绝,父亲一直用这种简单且质朴的方式爱着我们,且不求回报,而我呢?又有什么可以回报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