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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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四月，雨水。春已经站稳脚跟，绿叶攀上每一处枝头。盛大的花期已过，如同人们的年。日子，终究归于平静，乃至平淡。
整个清明，天气阴气沉沉，正好与节日的氛围相符。疫情如同雾霾，笼罩全球，让放下的心，重又悬起。
这样的背景下，正适合宅在家里，品一杯乡茶，读一本老书，码几行闲字。世界与我，安然无恙。这，不正是心头好吗？
阳台上的蜀葵，已经高过两米，却只开出了豆子一样大小的花。起初，我一直以为它是芍药。这是从青岩古镇带回来的种子。
柑橘开出白色的小花，给人满满的期待。在它的故乡三峡，此刻正是花果同树。去年的果实，今年的花朵，同挂一枝，堪称奇观。
刚孵出的春蚕，密密麻麻，日夜不停，嗷嗷待哺。为其寻找桑叶，便成为出行的第一动力。
携老扶幼登上山坡，才发现别有洞天。成片成片的菜园就藏在高楼背后，玉米、红薯、土豆，正生机勃勃，而豌豆、胡豆、油菜，则即将退场。
从爬上山坡开始，脚上沾满了泥巴，每一步都无比艰难。此时，城市退场，乡村登台。我分明感受到，开荒种地，绝非想象中那么容易。每一滴水，每一粒种子，每一粒肥料，都需要肩驮背扛。每一次浇水，每一次除草，每一次施肥，都需要汗流浃背。
这片菜地即将开发，高楼即将生长。而此刻，它还是原生态的模样。菜地相连，错落有致，万物生长。不时有高楼里的人，翻山越岭，慕名而至，像我一样，去看看春天的山野，闻闻泥土的芬芳，来看看春天的菜园，听听蜜蜂的忙碌。
城市已经觊觎良久。脚下，成片成片的蓝色工棚已经搭好，挖土机长驱直取，后八轮更是排成长龙。不需多久，这里的山野终将退去，山林、菜地成为钢筋丛林。人们，又会寻觅更远的地方，去开辟一片菜地。如果足够有钱，也可以置一处洋房或者别墅，在私家花园里，一圆菜地的梦。
如此可见，一些新城市人并未从心理上断乳，对故土的思念便延伸至菜园之上。而老年的时光，终究需要一种寄托，或见诸于精神，或表达于田园。
对此，妻子说，未来的城市，必将告别单调的高楼大厦，告别花园菜地属于少数人的做法，每一家或许都将拥有一小块花园、一小片菜地。不为种，不为收获，只为观察春天，思考我们与植物之间的关系。
我相信，那一天，终会到来。
二
最早得知槐花开了，是朋友圈开始的。最早知道榆钱开了，是从电梯里的偶遇。
春天，只有吃花才是对它最基本的尊重。
喜欢吃槐花，是北方人的习惯。一如重庆人喜欢吃折耳根，吃水芹菜。这不仅关乎美食，更关乎乡愁。
对于花期短暂的槐花而已，大致一周左右的时间。雨水过后，阳光来袭，花期就过了。因而，吃花如同赏花，需要及时。
然而，槐花虽好，却很难采。树很高，人们往往只能望树兴叹。所以，到此的人，也多有准备。或是晾衣杆，或是竹竿钩，不需多少工夫，满载而归。
胃都是有记忆的，最深处便是童年。
妻子说，槐花最正宗的吃法是蒸。洗净，拌面，清蒸，满屋子花香。入口，先闻香，再觉甜，后觉蒜蓉之辛辣，胃如同过山车一样刺激。舌尖流淌着美好，生活便诗意顿生。
据说，还可以用花烙饼，用花包包子，都是最简单却最难忘的美味佳肴，是唤醒春天记忆的正确方式。
在我的老家，不吃槐花，亦不吃榆钱。重庆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山水之城，河中鱼虾，胜过枝头芳菲。此外，便是菌类。
小时候，每次雨过，山林草丛中，一丛一丛的黄菇、紫菇、草菇，五颜六色。采菇的过程，如同寻宝一般，而品尝的过程，则如同神仙一般。美味至极，已经词穷。
然而，菇总是不常寻。地皮菜、鸡爪，却道是寻常。这一次，母亲就顺手捡起了一包地皮菜，就是长在砂岩上的菌类。清洗非常繁琐，味道却如同木耳一般。
小时候，还有一种叫鸡爪的白色菌类，生长在橡树之下。因为小，采摘不便，打理也不便，山民便很少问津。只有足够耐心的人，才能品尝它的美味。
如今，它们都只是我记忆中遥远的美食。它，讲述着山与我的故事，证明着我与故乡的血缘。
三
朋友送了一袋春笋，这是山城人最爱的一道菜。这是春天的馈赠。此前，还有椿芽，两三元一把，用之炒鸡蛋，炒鹅蛋，满口生香。这是春天与我们，最有滋味的记忆。
我记得，也是一个四月，我曾经在山中小住。房前屋后，都是刺耳包，拿来炒菜，或者炖汤，或者炒肉，美味无比。此前，未吃过，此后，亦没有。那是只属于山中的美食。
至今仍怀念，那短暂的山居时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随处可见的野菜，吃得自由自在，吃得毫无心理负担。
时光再往前，我出差广西，长住了一段时间，记忆最深的美食便是清炒南瓜花，炒南瓜苗。那次，突破我的认知界限。原来，南瓜不仅是果可以吃，茎也可，叶也可，花也可。
从人们爱吃野菜，到郊野踏青爱寻野菜，我分明发现，大自然始终在提醒着人们，不要忘记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是野菜，确认着我们是自然的一分子，确认着高楼之外还有田园，确认着奢华背后还有淳朴。
野菜，或许是人类骨子里向往的那种诗意，那种田园，那种返璞归真，那种简简单单。
出则鲜衣怒马，入则粗茶淡饭。往前一步是闹市，退后一步是田园。这雕刻了都市人的性格，也折叠着时代的呼唤。
你，都听到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