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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通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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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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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梦

一九八三年,在我还不满十九岁时,分配到了一个小地名叫“三角坝”的地方工作。那是四川盆地东部边缘最偏僻的一个小镇,藏于崇山峻岭之中。小镇古色古香,沿着饱经苍桑、坑坑洼洼的石板古道是两排低矮的木屋。老街背后是一条蜿蜒通往外界的公路,两侧零零星星地座落着片石砌就的区公所及所属机关。只有那白墙上醒目的标语、镇上的高音喇叭、区公所和学校飘扬的红旗、马路上偶尔驶过的汽车,才隐隐地透着一丝现代气息。那时,与家人远隔千山万水,联系的唯一方式就是书信。一天夜里,梦见一大片庄稼地,郁郁葱葱,苍翠欲滴,朦朦胧胧的,一会似麦苗、一会似玉米、一会似油菜,飘浮不定。儿时在家里也曾做过类似的梦,梦见青枝绿叶的草木或庄稼,大人们说这叫青梦,跟亲人有关。那会儿亲人都在跟前,没特别的感觉,也未在意。后外出求学,虽远离亲人,也未做过类似的梦,如今陡然梦起,忆起儿时大人们的话,心想怕是家里要来信了。心里默默想着,又觉荒诞可笑。当邮递员在院门外的马路边叫喊时,我还是蹿了出去,在院子的大门口,远远地望见邮递员隔着一块玉米地立在自行车旁。我没有沿着墙根的便道拐一个弯,而是径直穿过了玉米地。

“小唐不在?”

他问的是单位的内勤,平日里都是她负责单位的收发工作。未等我开口,对方已将邮件塞到了我手里,推着车,单腿一踏,滑出去,跨上垫,扬长而去。待回过神,瞥见小唐立在大门的台阶上朝这边张望。当我惴惴不安地打开邮件时,一封家信赫然眼前。惊喜之余,仍觉想法荒唐。

往后一段日子,仍缕收家信,可再无任何预感或征兆,离奇的想法也就渐渐淡忘了。忽一日,夜里又做了一个青梦,梦见自己走进一座山林,满眼青山绿水,迷了路!联想起上次青梦的经验,离奇的想法又冒了出来。上午耐着性子、张着耳朵等了半天,没听到邮递员的叫喊声。邮局在场镇西端的公路边,离单位有一两里路。邮递员包片投递,隔三岔五才来一次。那天不确定邮递员是否会来,下午自己便跑到邮局去了。当营业员一古脑将单位的邮件扔到柜台上时,散乱中居然真有家里的来信,不禁失口惊叫了一声。营业员是一位年轻姑娘,叫杨敏。因同在区属机关一个团支部,活动时见过几次面,虽不太熟倒也相互认识。听见我的叫声,正忙着给别人找邮件的杨敏连忙回头,脸跟着就红了,尴尬地盯着我。我将家信举到眼前,高兴道:“真有我的信!”

她一愣,缓和下来,笑说:“女朋友的吧?”

这次轮到我脸红了,认真道:“妈老汉的。”

见我脸红,她笑出了声:“男娃儿还怕丑嗦?”

我不知从何说起,说了她也未必信,何况人家是姑娘,又不太熟,这种荒诞的想法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你有病。

“怕啥丑哟,真是妈老汉的!”

姑娘的脸笑得跟花一样,扭头忙别的去了。

再往后,尽管不是每次家里来信都会做青梦,但每次做了青梦,第二天准会收到信。次数多了,以至于只要头天夜里做了青梦,就径直跑到邮局去取,准有!起初营业员小杨未留意,只是每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就笑说:“又来取信了?”

我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不便解释。

她把先前按单位分好的邮件打开,找出我的信,放在面上递给我。笑嘻嘻地盯着我说:“真有你的信!”

直到有一天,当我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埋头打开邮件看了看,然后将邮件轻轻地放在柜台上,慢慢地推到我面前,望着我的脸轻声道:“没有。”

“不可能哟!”我急忙翻找,确定后,说:“帮忙找找,小杨。”

杨敏急忙转身,走到分发邮件的格柜前,仔细看了看,慢慢地转过身来,轻轻地摇了摇头,眸子里含着一丝同情。我悻悻地正欲离去时,猛然瞥见柜台里面一位留着长辫的陌生姑娘正在看一本《读者》杂志,这才想起单位小陈订了的。

“《读者》来了?”

那姑娘瞥了我一眼,将杂志递给了杨敏。小杨看了一下,背面写着单位和名字,转身递给了我。接过来随手一翻,发现里面夹着一封信。

“原来在这儿!”我兴奋地叫道。

书报里夹信,是常有的事,小杨见得多,不值得大惊小怪。

“真是你的呀?”小杨探出头来。

“我说有嘛。”

小杨很纳闷:“这么肯定?”

一时兴起,就将自己做青梦的事告诉了她,听得小杨和长辩姑娘直发愣。见小杨仍疑惑,启发道:“你回想一下,我每次来,是不是都有啊?”

小杨低眉略一思忖,眉毛一扬,连连道:“对,对,是每回都有!”

一旁的长辩姑娘也连连称奇!

缕试不爽后,在我的思想中,渐渐地,竟然与现实混淆到了一块。春节时,说与父母听,他们只是轻描淡写道:“青梦嘛!”

“你们不信?”我有点生气。

父亲并不在意。母亲望着我,一脸慈祥:“那是你想家了。”

“真的!”他们的态度让我恼火。我就将杂志夹信这一段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见他们既不反对,也不惊奇,更加恼火,愤然道:“不说了,说了你们也不信!”

母亲笑了,安慰道:“我信,怎么不信呢?”

父亲盯着别处,面无表情。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母亲是否真信,我不知道。

在山里呆了五年,调到长江边上的县城。头两年,忙工作、忙结婚生子,不似从前清闲。山里的日子,常常是无边的寂寞与孤独相伴。仰望苍穹、遥望天际,聆听松涛,任时光流淌,宁静中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纯净的天空、清新的山风、淙淙的泉水、寂静的山林,身躯如洗灈一般空灵。县城里,整天忙里忙外、忙进忙出,不但身体停不下来,脑子也停不下来。那两年,家信依旧,居然再没做过青梦。再后来,父亲退休,弟弟顶替进了工厂,留在重庆。为了帮我照看孩子,父母跟我住到了一块。兄弟间极少书信往来,偶尔收到,那也是写给父母我们三人的。那个时候手摇式人工转接电话换成了程控,打长途不象老式电话那么困难了,因此隔段时间就借单位的电话,彼此问候一声,报个平安。

父母来县城的第二年夏天,父亲因单位退休手续上的事,乘轮船回了一趟重庆,说是去个把月。三四十天过去了,那几天母亲总念叨,父亲怕是要回来了。一天夜里,我梦见自己在爬山,陡坡上长满了青藤。早上出门时,我对母亲说:昨晚我做了个青梦,老汉可能今天要回来。

自己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母亲竟然当了真,中午回家发现母亲买了很多菜,还特意宰了一只鸡挂在洗碗槽前的窗棱上。

重庆出发的下水客轮一般要下午4、5点钟才到。母亲的认真反到让我不安,下午呆在办公室,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张着耳朵聆听长江里轮船的笛声。晚上回家,一进门就听见了父亲那夹着京味的川话,

悬了大半天的心终于落地。我冲厨房里的母亲喊道:“我说老汉要回来嘛!”

过去是我将青梦的奇异经历讲给父母听,如今他们终于见证了奇迹的发生。特别是听过无数次我关于青梦故事的妻子,终于不再将信将疑,认为我那是为了讨好她,没话找话瞎编的。

以往青梦只与家信有关,没想到这次居然与人直接关连。我开始相信超感觉的存在,甚至认为自己有第六感觉的特异能力。然而,这种感知能力,却从来不受控制,也不经常发生,更不会在你需要时发生。就现实而言,似乎没有特别的意义。

由于父母跟我住在一起,重庆工作的弟弟每年春节自然到我这儿来过年,与父母团聚。春节期间,弟弟看上了这里的一个女孩,很快就成了朋友。

就在那年初夏,夜里忽又做了一个青梦。那段日子老听家里人说,弟弟最近可能来看他的女朋友。早晨起床时我告诉妻子弟弟要来。中午吃饭时,我告诉父母弟弟今天要下来。妻子和父母听了我的话,没特别的反应。

下午四点过,我到门市上去看。那会儿,妻子在县政府大门旁开了家文印店。弟弟每次来,必先到店里座会儿,那里当道。坐在电脑前的妻子见了我,知道我的用意,回头说:“没有来。”

见我有点失落,妻子安慰道:“还早呢。”

我又回到单位,耐着性子,张着耳朵,听远处长江里偶尔传来的轮船汽笛声。好不容易捱到五点过,我又跑到门市上,仍不见弟弟的影子。店里的员工正在为客人赶材料,妻子系着围裙,戴着袖套,在油印文件。我不安地在店里走来走去,妻埋头忙手里的活。立在妻的身后,我有些茫然。过了会儿,我突然高声问:“还没到?”

妻一惊,回头慎怪道:“吓我一跳!”

我憨笑。追问:“还没到?”

“没有!”妻瞪我一眼,回头又接着忙手里的活。

“不可能哟?五点都过了。”我有些狐疑。

见员工们都崩着脸,努力装着若无其实的样子,我连忙转到妻的面前,见妻也崩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于是喜皮笑脸地凑上前,继续追问:“真的没到?”

妻崩不住,突然扑哧一笑:“到草堂去了。”

原来我前脚一走,他就到了,这会儿去了女朋友那里。

“我说嘛。”我有些洋洋自得。妻的脸上漾起两朵红云,一扬眉:“去,别在这儿挡脚绊手的!”

我一路轻快的往回走,急着告诉在家的父母。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自己有一只传说中的天眼。尽管有些荒唐,但关于天眼、超自然、第六感觉等奇奇怪怪的想法偶尔也会不经意地冒出来,让思绪长满翅膀,在一个充满神秘的世界里飞行,倘佯在神话、传说、幻想的海洋中。

然而,现实总是努力让人回到地面。

渐渐地,电话开始步入寻常之家,BB机、蜂窝式移动电话出现了,长江里跑起了汽垫船,到重庆只需几个小时。亲人之间的书信,渐渐被电话取代。再后来,移动电话普及,高速公路不断延伸,互联网飞速发展,亲人间的联系更加方便,即便见面,事先早就知道了,几个小时就能见到。

记忆中,那是我做的最后一次青梦。奇怪的是,不知是时代抛弃了青梦,还是生活不再需要青梦,或者是年龄,或生理发生了变化。

虽然青梦离我远去,闲暇之余,我常常忆起,怀念青梦的岁月。关于青梦,我一直未能忘怀,有机会,总是在探寻。我曾读到过一本书,对它有了进一步的认识:相同的遗传基因,存在某种神秘的信息传递方式,只是人类还未彻底解开它们。也许,这是关于青梦最能让人接受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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