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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通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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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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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子

第一章

前年冬天,妻子到女儿读书的城市去了,家里就留下我一个人,闲时总爱跟朋友一起出去洗洗脚、捶捶背,借此打发寂寞的时光。日子久了,居然喜欢上了这种休闲的方式,空闲时一个人也去保健中心消磨时光。后来,我在那里认识了一位叫娟子的女人。第一次见到她时,她那恬淡而略带忧伤的笑容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的相貌虽然平庸,但她的笑容却给我带来很特别的感觉,是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是一种让人很放松又踏实的那种。每次我点到她时,她总是轻脚轻手的进来,小心翼翼地、默默地做着每一件事情,那样子就像是生怕惊扰了别人美梦似的。做保健的时候,她从不多言多语,除非你主动和她说话,她才会露出那略带忧伤的笑容,小声地聊上一两句。去的次数多了,慢慢地就知道了一些关于她的大体情况。她29岁,有2个孩子,大女儿8岁,上小学二年级,小儿子3岁,全托在幼儿园。她的家在本县边远的农村,一年前开货车的丈夫出车祸死了,抛下她们孤儿寡母,还欠下一屁股当初买车的借款。在偏僻的山乡,她根本无法养活两个孩子,更没有能力还债,只好将车卖了,还了大部分欠款,债主们看她实在可怜,只好说等她往后有了再还。在朋友的帮助下,她带着两个孩子进城找了现在这份工作。点她的次数多了,相处的日子久了,渐渐地就对眼前这位说话时总是带着恬淡而忧伤表情的女人产生了好感,平日里对她们孤儿寡母也莫名地多了一丝牵挂。一位30岁不到的女人,拖着一双未成年的儿女,要含着丧夫之痛独撑一个家,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勇气啊!我从心底佩服起眼前这位柔弱的年轻母亲。

一次做完保健,让她帮我到前台埋单,回来时递给我找补的10元钱时,我头都没抬地说道:“你留着吧。”

“孩子们明天中午在学校的饭钱够了!”她高兴地说。

我一下子愣住了,慢慢地抬起头来,看见的是一张孩子般充满喜悦的笑脸,就像自己儿时得到父母压岁钱那么兴奋的样子,她嘴里连声说着谢谢。

当时我想了想,摸出一张百元的票子递过去:“给孩子们吧。”

她连连摇头说:“够了够了,你不能再给了,要是你真可怜我的孩子们,往后就多照顾我的生意吧,多点我几次。”

见她一脸真诚,我只好将手收了回来。

一天夜里,我是娟子值班的最后一位客人,做完保健,她和我一同出了保健中心。立在街边,突然感觉到寒风刺骨。已是深夜12点多钟,街上行人寥寥。正要与她道别时,就顺便问了句:“住哪儿?”

“大巷子!”她幽幽地说道。

我吃了一惊。她说的地方较偏,夜里那一段路灯又少又昏暗,一个女人家独自走回去一定很害怕。

“你一个人不怕?”

“没办法呀,走快点呗,带着手电哩。”她低着头说。

“我送你吧?”我犹豫了一下,突然说。

“不,太晚了,你还是回去吧。”她依然低着头。

我一时无语。两个人都站在大街上,我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她低垂着头。后来我突然说,我想看看孩子们住的地方。听了这话,她慢慢扬起头来,望着我。当时我看不清她的脸和眼神。过了好一会儿,她淡淡地说:“好吧。”


第二章

她住的地方比我想象的还要差,那是一个背街而废弃的市场里的门市,要经过一段没有灯光的小巷和长长的走道。当她拉起沉重的卷闸门时,我惊呆了。房间只有十多个平方,两头都是卷闸门,由于卷闸门密闭性差,寒风穿堂而过。地面抹了一层水泥,黑黑的,进门左手边修了一个临时卫生间,右手边的条桌上放着煤气灶和简单的炊具,中间是一个破旧的货架把房间隔成两半,外边摆着一张破旧的小方桌和几把木椅,另一边很挤地放着一大一小两张床,小床是真的,大床是用两条长凳,上面放了一张竹凉板,再在上面加一床旧席梦思临时搭建的。因没有衣柜,两张床靠墙的一边都堆放着叠好了的衣服。当我在桌边的木椅上坐下来以后,她却立在房间中央,看看我,又看看别处,不知如何是好,后来她突然解释说,没办法,这里便宜,一年才1800元。我让她也坐下来,她像陡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到里间拿出了广柑和核桃,并忙着烧开水。这时候我才想起她的两个孩子来。她说小儿子全托,要星期天才接回来,大女儿放学后,因家里没人,时常跑到城里一个远房亲戚家去过夜。

在我吃东西时,她拿出了一本影集让我看,她在一旁介绍谁是她的男人、谁是她的女儿、谁是她的儿子。特别是谈到几张儿子的照片时,她还高兴地讲述了关于她儿子的一些事。听着听着,我猛一抬头,忽然发觉眼前这个女人脸上那种淡淡的忧伤不见了,双眼也格外明亮美丽。

不知不觉,我们聊到了深夜2点多钟,我对她说:“我该回去了。”

她站起来,慢慢走到房间中央时蓦地扭过身来,焉然一笑,轻声问道:“我煮点东西你吃吧?”

我说不了,刚吃了这么多广柑和核桃,吃不下了。她呆在原地,垂着眼帘低头不语。我慢慢地合上面前的影集,正准备起身时,她陡然低声道:“这么晚了,你反正一个人在家,就在这里将就一晚吧?”

我怔住了。瞬间,房间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我们谁也没抬头,谁也没再开口,彼此仿佛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过了会儿,我才慢慢抬起头来,看见她纹丝不动地侧身站在屋中央。清冷的灯光下,她低垂着头,两只手不安地扯着衣角。

“太晚了,我还是回去……。”我喃喃道。

大概是我没有真正起身的原故,她猛然抬起头来,鼓足勇气道:“就是,这么晚了,就不用回去了。”说这话时,我瞥见她的脸微红,双眼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期盼。我不敢正视这双眼睛,也没有回答,心却跳得更加厉害。

“还是煮点东西你吃吧?”

“不了。”我没有抬头,手不由自主地重新打开了面前的影集。

这时她高兴得像个小姑娘似的,赶忙跑去关上了一直敞着的卷闸门,然后接了一锑锅水放到了煤气灶上,嘴里说道:“天这么冷,我烧点水你烫下脚。”语气里充满了无比的欢快。


第三章

娟子给我铺好了大床,她让我睡下以后,自己才到外间去洗漱。听到外边的动静,我的心却有些不安起来,这时候反倒让我想起了远在另一个城市的妻子和女儿,心中陡然升起一丝歉疚之意,于是便有了真想起来,离开这里回家的想法。但我并没有动,心里很乱、也很复杂。当娟子关了外间的灯,轻轻走进来时,我甚至闭上了双眼,心却怦怦直跳,总觉得有一件自己既害怕发生又希望发生的事即将来临。当她的脚步声在床前停下时,房间里的空气让我感到窒息。但是,我耳边却响起了她在铺另一张床的声音,听见她平静地说:“对不起,今晚只能让你将就一夜了,就是房间里比较冷。”

“还好。”我舒了口气,翻了下身,将被子裹了裹,背对着她。

“太晚了,快睡吧,”她的语气平静得就像家人,“夜里要是起来,开关就在你右手边床头的墙上。”

顿时,一股暖流从我心底升起。当我翻身看她时,她已经脱得只剩下紧身的内衣了。从侧面望去,她那丰满苗条的身躯一览无余,那高高的乳峰随着她的活动而抖动。她怕我冷,先前为我铺床时,把小床上的毛毯加给了我,自己只留了一床棉被。当时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不会冷吧?”

她停下手里的活,顿了顿,慢慢转过身来,露出那恬淡而略带忧伤的笑容,很温柔地说道:“睡吧,睡吧,我搭两件衣服就行了。”说这话的时候,她还顺手帮我掖了一下被子。

我的脸开始发烫,身体里有一股热流在涌动。在她转身准备上床时,我突然冒了一句:“要不你也睡这床上吧?”当时我自己都不知怎么就说出了这样的话。她陡然僵住,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望着她的背影,我不知如何再开口,甚至担心自己太唐突。过了会儿,她才缓缓地扭过身子,胸脯起伏得很厉害,面颊微红,低着眉。我挪了一下身子,让出半边床来。她盯着我看了会儿。那眼神我至今还记得,平静而温柔,就像我们已相识多年。她上床的一举一动都很平静,只有当她躺在身边,摸到她冰冷的手时,她猛地一把抱住了我。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她那柔软而温暖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并开始擅抖起来,当我的脸贴着她的面颊时,发现她哭了。我吃了一惊,很小心地问:“怎么了,哭了?”

“没事。”她柔声说。将我搂得更紧。

“要是你不愿意这样,就……。”我想推开她。

“真的没事。”她搂着我说。

我们相拥着,彼此抚摸着对方。我为她擦去了泪水。“你是第一个深夜送我回来的人,好久好久没听到关心我的话了……。”她在我耳边喃喃道。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哀怨和深深的叹息。我没有开口,怜爱地吻了下她的额头,让她将脸深深地埋入我宽广而结实的胸膛,细细地抚摸着她的秀发。

后来……渐渐地,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掀起了她的内衣,慢慢地伸向她温暖、光滑而丰满的胸脯……

完事以后,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妩媚地望着我的眼睛,娇喘微微地柔声道:“你真行!”

说这话时,她的眼泪又淌了下来……我猛然一把抱住她,搂得紧紧的。我们一直相拥着睡了一夜。


第四章

那晚以后,我一个星期都没再去找她,也没有电话联系。那几天我心情很复杂,也非常矛盾,许多次想给她打电话,当真的拿起电话来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放下了。不知为什么,脑子里经常出现妻子、女儿和娟子,心里乱乱的。我以为娟子可能会给我电话,可又怕接到她的电话,心想要是真接到她的电话,自己该如何开口,该说些什么呢?我并没有等来她的电话。当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时,突然发觉自己是在自寻烦恼,其实一切都很平静,仿佛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又过了几天,我终于给娟子打了电话。

“还好吧?”我很小心的问道。

“什么呀?”电话那头传来娟子的笑声,“这段时间怎么没见你呀?”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甜,非常开心的样子。

我撒谎说自己出差去了。我又去了她上班的保健中心,她照例还是很小心的样子,默默地做着自己的每一件事,脸上依然是恬淡而略带忧伤的笑。我们都没提那一夜的事,她也显得很平静。后来,我终于忍不住了,把她搂到了自己的怀里。她显得很温柔,温顺地依偎在我的怀里,和我小声地聊着天,我们并没有说什么情话,就像一对相处多年的朋友,彼此都感到很温馨,更没有做那种事。每次我都让她去帮忙埋单,她总是很高兴的样子,也总是将找补的零钱递过来,我总是说留着吧。她总是很感激、很满足的样子,连连说谢谢。就那么一点零钱,她高兴的样子,使我反到不好意思。有一次我觉得实在是过意不去,就拿了几百块递给她,她一时愣住了,脸上的笑也凝固了:“你干吗?”她的样子像在生气。

“是给孩子们的,”我解释道,“又不是给你的。”

“我不要!”娟子说,“要是你真这样,这钱我也不要了”,说着,她把手里的零钱递了过来。

见她很认真的样子,我只好将手收了回来,解释说真的没别的意思,我是真想给孩子们,让姐妹俩买些书和玩具。她见我不再坚持,自己也收回手,又露出了笑脸。有一天,我突然对娟子说,你住的地方太差了,又那么远,还是租一个像样的房子吧。

“是啊,两个孩子做梦都想住贴了地板砖的房子,”她叹了口气说,“可我哪有那么多钱呀,我还欠着债呢……”

“要不这钱我出吧?”

听了这话,娟子用一种很特别的眼光盯着我看。我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避开了她的目光,心中有一种像做了不光彩的事突然被人发现的感觉,脸有些发烧。后来娟子低下了头,也没有吭声。过了许久,她才慢慢抬起头,笑着对我说:“算了,将就着住吧,谢谢你的好意。”

说这话的时候,她眼眶里有莹莹的泪光闪动。我心里酸酸的,没有继续坚持。

又过了一些日子,娟子突然告诉我说,她昨天去看了一处房子,孩子们也去了,很高兴,就是价钱比原来贵了不少。我说那就租下来吧。为这事,她犹豫了好几天,最后在我的坚持下,她才搬了家。搬家后的第二天,我去了她的新家,在那里过了一夜,那也是我们的第二次。那天晚上,她说了许多的话,也哭了好几次。她说,自己男人刚死的那些日子里,天天都哭,一时间觉得天都塌了一样,不知道自己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一个女人拖着两个小孩靠什么生活,有时真想一死了之,可看着两个可怜的孩子,心就软了。那些日子,眼泪都快流干了,债主们又三天两头地来要钱,我就更是六神无主……拖着两个孩子刚进城那段时间,为了不去想那些烦心事,发疯似地干活,抢着别人的班上,整个人累得像散了架似的,人也变得麻木了,脑子里时常是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是让她不停地讲……除了让她痛痛快快的说、痛痛快快地哭,我又能说些什么呢?那一夜不知她流了多少眼泪,当我为她擦拭泪水,并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时,她就紧紧地搂着我,温柔地将头埋进我的怀里……。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很少再去娟子上班的地方,却经常到她的住处过夜。那些日子里,每次见到她时,她总是很快乐的样子。有一天,她在厨房里煮饭时,突然对我说她昨天去了医院。

“你病了?”我在客厅里问。

“没,我去安了环呢。”她边干着活边说,语气很平静。

听了这话,我心里一震,一时无语。


第五章

往后的日子很平静,我也时常到娟子那儿去过夜。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都显得非常开心,脸上的笑容也很灿烂,那双明亮的眼睛不再显得像从前那般忧郁,话也比先前多了。晚饭后我总是坐在电视机前,她在厨房收拾完东西后,就会轻轻地在我的身边坐下来,紧挨着我,小声地和我聊天,经常会不自觉地轻轻地握住我的手,或者挽着我的手臂,把头靠在我的肩上,眼望着电视,漫不经心地、断断续续地说着漫无边际的话……。

有一天,她突然很认真的看着我的脸,小心地问:“你这么关心我,是同情我们母子吧?”

我怔住了,看着娟子那双温柔明亮的眼睛,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思绪很乱。

过了会儿,娟子脸一扬,冲我甜甜地一笑说:“其实没什么,这样我已经非常快乐了,干什么都比以前有劲了。”她这话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自言自语。见我一直不言语,就突然抓着我的手臂,将头温柔地靠过来,摇着我说:“真的!”

“我喜欢你的笑。”我喃喃道,答非所问。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当我第一次看到娟子那略带忧伤的笑时,就深深地印在了心底;特别是自己知道她一个人拖着两个孩子,支撑着一个风雨飘摇的家时,这种笑就再也无法从自己心中抹去了。

听到这话,娟子显得很激动,一把搂住我,将头深深地埋进我的怀里。我知道娟子问这个问题的本意,但我无法明确地回答她,也觉得很茫然。我紧紧地搂着娟子,抚摸着她柔软的秀发,心中却想起了远方的妻子和女儿。过了许久,娟子才抬起头来,脸上挂满了泪水。我轻轻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小心地问道:“怎么了,不高兴?”

娟子使劲地摇头。我的心中当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更不知道是安慰她呢,还是该说点什么她愿意听的话,结果我什么也没说。娟子却像没事似的,只是笑着对我平静地说道:“睡吧。”

我第一次见到娟子的孩子是我们相识两个月以后。之前我曾多次提出有机会见见两个孩子,娟子说怕给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一直没有如愿。记得那天是星期天,她把全托在幼儿园的小儿子欢欢也接了回来。我特地给孩子们准备了礼物和糖果。两个孩子在看电视,娟子在厨房做饭。开始两个孩子都有点怕生,娟子让他俩叫王叔叔,姐弟俩很小声地叫了声。当我在沙发上坐下来时,姐姐红红用一种怪怪的眼神偷偷地看我,弟弟欢欢并不在意,只顾看自己的电视。我这才想起自己带去的东西,就大声地对厨房的娟子说给孩子们买了东西,并把礼物分发给两个孩子。接过礼物时,小儿子欢欢高兴极了,举着手中的礼物跑到厨房告诉娟子去了,姐姐红红显得很淡漠。大概是我送了礼物的原因,欢欢没多会就和我熟识了,主动跟我讲这讲那。红红却拿了礼物到自己的房间去了。后来,娟子端饭菜出来,看见欢欢和我有说有笑,她也很开心。打那以后,我经常在星期天见到两个孩子,每次去欢欢都高兴得又崩又跳,总是对我带去的小礼物喜欢得不得了;红红每次接过礼物时,总是小声地道谢,然后一声不响地拿着礼物到自己的房间去了,每次看我的眼神总有些怪,也很少主动跟我讲话。两个孩子在家时,我从未在娟子那里过夜。

快放寒假时,我对娟子说,让红红假期去少年宫学点她喜欢的东西吧,学费我来出。后来红红知道了这事,开始对我有了好感,开始和我主动讲话……。

放假了,妻子和女儿就要回来了,当我高兴地告诉娟子时,她没说话,过了许久,才显得心事重重地说道:“这段时间我们不要见面了,没特别的事也不要打电话,好好陪陪她们吧。”

当时我的心也一下沉重起来……。

妻子和女儿回来后,我们一家人过得很快乐。春节跟前,我时常陪着妻子买东买西,每天忙得不亦乐呼。那些日子,我一个人静下来时,也会偶尔想起娟子……自从妻子和女儿回来后,她果真没有给我主动打过一次电话。腊月29日那天,我和娟子见了一面,给她送去了1000元钱。她一开始就推辞,说已经花了我不少钱,怎么好再要呢?

“拿着吧,给两个孩子买几件像样的衣服,让他们高高兴兴过个年。”我坚持道。

“不!我真的不能再要你的钱了。”她说,低垂着头。

“这钱也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们的,就当是我给他们的压岁钱。”我将钱塞进了她的包里。

见我态度很坚决,又有些生气的样子,她没好再推辞。

“准备准备,让孩子们高高兴兴过年,啊?”我望着一直埋着头的娟子说。

她使劲地点着头。当她抬起头来时,笑着对我说:“要是孩子他爸在的话,也会给孩子们压岁钱的,不过没这么多!”

说完这话,娟子转过身,背对着我,偷偷地抹了把眼泪。我的心也一阵酸楚难受。


第六章

春节期间,我和家人在一起过得很快活。成天走亲访友,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呼,几乎把娟子给忘了。过完春节,妻子和女儿一走,忽然觉得家里空荡荡的,特别冷清。一个人静下来时,不免时常使我想起娟子和她的孩子们来,好几次想给娟子打电话,可是心里充满了矛盾,每当拿起电话时,就显得犹豫不决,最终还是放下了。有时,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日子就在这种焦躁不安中过去,借着上网和电视打发空闲的时光。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我的心也渐渐地静下来,仿佛又回到了与娟子相识前的平静生活中,那与娟子相处的日子恍然若梦,偶尔甚至觉得那只不过是一个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故事而已。但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延续多久,娟子就给我打来了电话。

“她们都走了吧?”娟子在电话那头问。

“嗯。”我答道。突然接到娟子的电话,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觉,就像是接到一个熟人的电话而已。“还好吧?”我礼节性地问了一句。

电话那头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声音,良久,我才听娟子在那头低声说:“我想你……。”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说些什么。心中有点感动、有点激动、又有点乱。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我仿佛看见了娟子说出这句话时的样子:面带羞色、低着头、红着脸、不安地扯着衣角。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彼此仿佛都能从电话里听到对方的心跳。静默中,我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激动,娟子那略带忧伤的笑脸又浮现在眼前,触动着我心中最柔软的角落。

“孩子们还好吧?”我问道。

“还好,”娟子高兴地说:“晚上过来吃饭吧,我等你……。”

那天,我终于还是去了娟子那里。那一夜,我俩就像新婚久别地夫妻一样缠绵,娟子躺在我的怀里说了不少动情的话。她告诉我,春节这些日子,她好想好想给我打电话,跟我说说话,好想见到我,孩子们拿到从来没有拿到过这么多的压岁钱时,好高兴好高兴,孩子们甚至还问起王叔叔过年会不会来看我们……孩子们这个年过得可高兴了。

“你呢?”我问。

“孩子们高兴,我也高兴啊!”娟子搂着我说,“就是老想你!”

我抚摸着怀里的娟子,听到娟子这最后一句话,心中有些迷茫,但也感到很温暖。

“你知道吗?”娟子突然又说,“每当想着你的时候,就觉得特别快乐,干什么都不觉得累,精神特别好。”

“是不是哟?”我开玩笑道。

“真的!”娟子望着我的脸,反问道:“你呢?”

“什么?”

“想不想我啊?”

“你说呢?”

“我不知道,”娟子又把头依偎到我的怀里,像是自言自语道:“不管你是不是真喜欢我,无论什么原因,像现在这样子,我就已经很开心了,你给我和孩子们带来了希望和快乐。”说这话时,娟子越发把我搂得更紧,头埋得更深,像生怕什么东西从她手里逃走似的。

听她这么说,我又想起了妻子和女儿,心情一下变得很乱,并且有些沮丧。娟子还在说着话,到底说的什么,我也不知道,她的声音仿佛渐渐远去,变成了什么也听不清的喃喃细语。娟子并没在意我是否在认真听,后来我们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那些日子里,我并不愿去想有些问题,也不愿意去问自己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还是不由自主地到娟子那里去,也时常想起远方的妻子和女儿,心中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生活到也平静,和娟子一起时也感到快乐和温磬。

当我又一次见到娟子的两个孩子时,姐弟俩已经把我当成了他们最亲近的人,跟我无话不说;特别是娟子的小儿子欢欢,总是要我讲故事、和我一起做游戏、甚至时常要我抱着他看电视。但只要孩子们在,我从来都不会留在娟子那里过夜,她也从来没有挽留过。

一天我在娟子那里吃晚饭时,欢欢突然望着我说:“叔叔,你能当我爸爸吗?”

我愣了一下,装着没听见。红红轻轻地敲了下弟弟的头,吵他道:“欢欢,莫乱讲!”

欢欢扭过头去,也打了姐姐一下,并且嚷道:“我就要说,就要,我喜欢叔叔,就想他当我爸爸,你不喜欢你莫喊!”

“妈妈,你看弟弟乱讲话!”红红很生气地冲埋头吃饭的娟子叫道。

“都给我住嘴,快点吃饭!”娟子对两个孩子喝叱道。

欢欢嘟着嘴,很不高兴。我偶一抬头时,见娟子的脸红了,碰到我的目光时,她有点慌乱,忙将目光移到了小儿子身上:“宝贝,快吃饭,啊。”

欢欢偷偷地瞥了我一眼。我摸了一下他的头,不自然地说道:“吃饭吃饭,欢欢是个听话的孩子。”

欢欢听了我的话,高高兴兴地吃起饭来。红红还在生弟弟的气,几下扒完碗里的饭,闷声不响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那天晚上,娟子显得心事重重,和我说话总有些不自然,当我起身说自己该走了时,她只是起身送我到门边,一句话都没说,到是欢欢高兴地跑过来,对我说:“叔叔再见!”


第七章

不知为什么,自从那晚回来后,娟子那心事重重和她说话都变得有些不自然的样子,时不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烦躁不安尤如阴影一样笼罩着我,总是挥之不去。坐在办公室里,老是走神,干什么都显得力不从心,有好几个同事碰到我,就诧异地问:“老王,你怎么了,气色这么差,病了?”

“没有啊?”我勉强地笑道。

那几天心情一直很坏,走路都显得有气无力,也没有到娟子那里去。有几次娟子打电话来,我推说单位很忙,老是加班。娟子也就再没打电话来了,也许她真以为我在加班,怕打扰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真希望娟子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每次手机响起时,我都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当看到不是她的电话号码时,就会如释重负。

晚上,当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时,多么希望迎接我的是妻子和女儿的笑脸,是扑鼻的饭菜香和温暖明亮的灯光啊。面对冷冷清清的家,心中有一种莫明的惆怅和凄凉。夜里,我不是独自坐在电视机前漫无目的地翻看节目,就是强迫自己坐在电脑前打发无聊的时光,不到深夜总是无法入睡。即便是如此,娟子和她的孩子们的音容笑貌也会时时闯入我的脑海,搅得我心绪不宁。好几个晚上,我只好一个人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到大街上徘徊,直到自己身心俱疲才回家。就这样,又过去了一个星期,娟子也没打电话来。日子就这样在思念、烦恼、痛苦不安中一天天滑过。有时我在想,就这样过吧,不再发生什么该多好啊。

表面上的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早晨,由于不上班,起得较晚。

“叔叔,我想你。”是娟子的小儿子打来的,电话那头传来了他的哭泣声。

“怎么了,欢欢?”

“我病了,发烧,”欢欢带着哭腔说,“你怎么不来看我呀?我想你。”

“欢欢,别哭,叔叔这就来看你,啊,听话。”

我买了些糖果、小礼物,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娟子那里,才知道欢欢出水痘,大前天就病了,好几天没去幼儿园了,现在烧基本上已退。欢欢见到我,高兴得又崩又跳,拿着礼物进里间给姐姐一起分享去了。我这才注意到娟子一脸的疲惫,笑得也很免强。她告诉我说,开始以为欢欢感冒了,头天高烧不退,我吓坏了,后来换了个医生,才知道是出水痘。

“怎么不早给我打电话?”我抱怨道。

“你工作那么忙,怕打扰你嘛。”娟子嗫嚅道。她望我时,眼里已泪光闪闪。

我知道,她一个女人,又要上班,又要照顾生病的孩子,真是难为眼前这个柔弱的女人了。一想到娟子真以为我很忙,心里就感到很愧疚。我安慰她道:“别急,别急,出水痘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过几天就好了。”

那天晚上,欢欢和红红都很高兴,总是围着我讲这讲那,对我非常亲热。当夜深时,我起身准备离开,欢欢突然一下扑到我身上,抱着我说:“叔叔,我不要你走!”

“欢欢,叔叔明天又来陪你,和你一起耍,啊,听话。”娟子说着,就从我手上来抱他。

欢欢死死地抱着我,哭了起来:“我不,我不要叔叔走!”

我哄了欢欢好一阵,告诉他叔叔明天休息,一早就来和他玩,他就是不依不饶,把我抱得紧紧的。后来我对欢欢说,叔叔保证明天一早就来看他,再说叔叔留下来也没地方睡啊。

欢欢听了这话,突然眼睛发亮,天真地昂着头说:“叔叔和妈妈一起睡呀。”

“欢欢!”红红突然跳起来冲弟弟吼道,“莫乱说,又讲怪话。”

欢欢扭过头去看着生气的姐姐,不服气地说道:“我没讲怪话,没有,我就不准叔叔走,和妈妈一起睡!”

红红气得小脸都红了,直跺脚,冲一言不发的娟子叫道:“妈!你看欢欢,尽讲怪话,”说完就怒气冲冲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娟子望了望女儿的背影,一脸的莫然,也没出声,更没有看怔在原地的我。欢欢擦着小脸蛋上的泪水,用乞求的眼光望着我,又偷偷地看看妈妈。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会儿,才对欢欢说:“欢欢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叔叔明天给你买奥特曼的玩具来,怎么样?”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叔叔和你拉钩。”

欢欢终于破涕为笑,恋恋不舍地把我送到了门口,转过了几个楼梯口,还听到欢欢在喊:“叔叔再见……。”

欢欢在家一直休养了一个星期才回到幼儿园,那几天我只要一有空就去陪他。娟子和孩子们都很高兴,欢欢变得对我更加依恋,再也没提过要我留下来过夜的事了。

娟子见孩子们都非常喜欢我,心里也很高兴。一天夜里,孩子们没在家,我留了下来,她头枕在我的胸堂上,很小心地对我说:“让孩子们认你干爹吧?”

“好呀,”我说,可又有点担忧,“红红不会反对吧?”

一天吃晚饭时,娟子突然对孩子们说,从今以后认我当干爹。两个孩子都莫明其妙地看着娟子,嘴快的欢欢天真地问:“干爹是什么呀?”

“干爹就是干爸爸的意思,就是除了你们原来的爸爸,多一个爸爸,”娟子很认真地解释道。

“我有爸爸呀。”红红不高兴地说。

“干爹又不是真爸爸,你不信去问你的同学,他们好多都认了干爹的。”娟子很耐心地对女儿解释说。

红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懂非懂。

欢欢高兴得手舞足蹈:“呵,我有爸爸喽!”

“是干爹!”红红对弟弟大声嚷道。

“不,干爹就是爸爸,妈妈说的。”红红嘟着小嘴对姐姐说。

“叫干爹,欢欢!”娟子说。

欢欢眨着明亮的眼睛,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自那以后,孩子们见了总是高兴地叫我干爹。一次娟子告诉我说,孩子们自从认了干爹,在学校里不再像过去那样因为没有爸爸,在同学们面前抬不起头了,他们都觉得自己有一个爱他们的干爹了,也不再因为这事而感到自卑。在娟子那儿,我也经常听孩子们自觉不自觉地说,“这是干爹说的……”、“不信你问干爹去……”等等的话。每每这时,娟子脸上总是挂着笑,显得很愉快,偶尔还听见娟子在厨房里边干活、边哼着小调。

一晃,春天就要过去了。在城市高楼林立背后的远处,大山上的树木绿油油的,就像画家在天幕边抹了几笔重彩,那天边的几缕白云在远处悠悠地慢游。

有一天,我和娟子到江边散步时,突然对她说:“你还年轻,应该考虑找个人成家,一个人拖着两个孩子,总不是个事。”

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提起了这事,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娟子很诧异地盯着我,半晌没出声。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觉得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又有些不合时宜。她后来把目光移向了远处,望着涛涛的江水出神。

“我是说孩子们需要有个爸爸,这个家也需要一个男人,他们有权得到父爱,有利于他们成长。”

娟子见我的语气非常诚恳,于是叹了口气说:“这事我想过,可我有两个孩子啊,谁愿意来受这份拖累呢?”

我一时无语。过了会儿,娟子告诉我说去年夏天,曾遇到一个三四十岁的外地男人,听说因为女人不生育离了,那个男的是做小生意的,和她处了一段时间,说要娶她,并愿意和她共同抚养两个孩子。可是后来从别处打听到,那男人说的是假话,他不但有女人,并且还有一个孩子,因为娟子,他正和女人闹离婚呢。娟子知道了这事,想跟他断绝关系,可那男人成天纠缠着不放,说自己离了婚马上跟她结婚。娟子坚决不同意,那男人为这事还打过她,后来保健中心的老板出面干涉,那男人才放弃。听了娟子讲的这事,我就问她,为什么要拒绝那个男人,他可能是真心喜欢你呀?

娟子回过头来望着我,那眼神像是对我提的问题有些奇怪。“他有老婆孩子,不能因为我害他们离婚呀,”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低着头继续说:“他要真是单身,我可能跟他了。”

望着眼前这柔弱而善良的女人,我有些感动,不自觉地握住了她的手,沉默不语。


第八章

自那次在江边与娟子谈话以后,我再也没提起此事,不知是怕因这事让她伤感呢,还是怕她有另外的想法而多心。那段日子时常到娟子那里去过夜,双休日总是要去陪着她的两个孩子。孩子们已经完全把我当成了自己家庭的一员,对我非常亲近,跟我在一起姐弟俩都很快乐。每当这种时候,时时都能听到娟子轻轻地哼着小调,在房间里飘荡,我的心往往也被那轻快的小调感染,溶化在孩子们开心的笑声里、天真的笑脸中,随歌声一起在温暖的房间里飞翔。那些日子是我和娟子认识以来最快乐而开心的日子,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祥和、那么温馨而美丽。那些日子,我总是对生活、对生命充满感激之情。

尽管我快乐地生活着,娟子和他的孩子们也快乐地生活着,但生活的现实总是无法抹去她那笑容背后的忧伤,它就像刺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扎我一下,使我感到揪心的疼痛,脸上的笑容就会凝固,并因凝固而出神。好几次,娟子奇怪地望着我,很小心地问:“怎么了?”

我总是若无其事地摇摇头说:没事。开始几次,娟子听了我的回答并没过多地在意,后来见我时常如此,虽然我仍然说没事,她却显得心事重重。终于有一次,她问过后,不相信我的回答:“不对,你这段时间经常这样,心里一定有什么事。”

在她的再三追问下,我才对她说,你没有房子,眼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又要供他俩读书,光靠你一个人打工挣钱,这样下去总不是个长久之计啊。听了这番话,娟子叹了口气,搂住我,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对我说:“有什么办法,谁叫我的命这么苦呢,过一天算一天呗,我到没什么,苦点就苦点,就是不忍心两个孩子跟着我一起受罪。”

想归想,说归说,其实我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一脸的无奈,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娟子。当娟子扬起头时,我看见她眼中有盈盈的泪光在闪。

见我苦恼、揪心的样子,娟子很感动。

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露出了苦涩的笑容,轻声说:算了,别想它了。她说这话不知是安慰我呢,还是安慰她自己,更不知道我们俩到底谁该安慰对方。

一天,我突然对娟子说,要不你找个门市或商铺做点小生意吧,这样总有个奔头。

“可我什么都不会啊?”

“不会可边学边做啊,谁天生就会呢?”

娟子低下头,想了想,担忧道:“我也没有本钱啊?上个月才把帐还完。”

“我还有点私房钱,你先拿去作本钱吧。”

娟子显得很犹豫。我说,不要想了,这事就这么定了,这段时间我们先去考察一下,看到底做点什么。见我态度坚决,娟子很勉强地点了点头。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我俩一有空闲,又是考察项目、又是考察市场、又是选择门市、地段等等,忙得不亦乐乎。虽然有时累得筋疲力尽,但心中是快乐的,娟子也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信心。最后我们决定在长途车站旁开一家小吃店,各种费用概算下来,大约要四万元左右才能正常开业,而我的私房钱只有两万多元,还差两万元,于是我开始四处借钱。老实说,我还从未开口找人借过这么多钱,向别人开口,总觉得不好意思,等我终于鼓足勇气向要好的同事开口时,由于声音很小,对方没听见。我大声告诉他我要借钱。对方抬起头来盯着我问:“多少?”

“两万。”

“两万?这么多啊?干什么啊,老王?”同事吃了一惊,嗓门提得老高。

办公室的同事一时间都抬起了头,盯着我看。我慌乱地说道:“你别管,总之有用。”

有另外的同事开玩笑说,老王,你该不是借钱包二奶吧?同事们一阵哄笑。我红着脸生气道:“瞎扯,你看我一不赌、二不嫖,像包二奶的吗?不借就算了!”

见我生了气,同事们都不笑了。那要好的同事一本正经地解释说,老王,我相信你真是急着用钱,你问问办公室的同事,那个不是每月都把工资交给老婆了,你要是借个一两千元,还拿得出来,那个手上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多啊?

我小心翼翼地又给本城的几个同学打过电话,可对方不是开开玩笑,就是说现在手里也很紧,一下拿不出这么多。几天过去了,我还是一分钱都没借到,那几天的经历终于让我体会到了借钱的难处。每当我垂头丧气地出现在娟子面前时,她就知道又是一无所获,于是就安慰我说:算了,别为这事为难了。我总是什么也不说,坐在那里唉声叹气,娟子总是想方设法说些使人高兴的事来转移我的注意力。

时间一天天过去,门市的老板打过几次电话来催我们去签合同,不然就把门市租给别人了。每次接到电话总是解释说,让他再等一两天,正在筹钱。正当我一筹莫展时,却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多年不见的高中同学,硬拉着我一起去吃饭,说是多年不见,一定要好好叙叙。从谈话中,我才知道这个同学开了一个煤厂,这几年行情好,发了大财。我当时本想开口找他借,但想到多年不见,怎好一见面找对方借钱呢?第二天上午,我硬着头皮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是要找他一点麻烦,等我赶到他办公室的时候,他到是心直口快,笑呵呵地对我说:“都老同学了,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

想到这几天借钱的经历,有点难于启齿,老同学见我吞吞吐吐的,急了,对我大声道:“有好大的事,还开不了口?”

我涨红着脸,小声道:“我想借点钱急用?”

“多少?”

“两万!”我鼓起勇气道。

听了这话,老同学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我坐立不安。他走到我的跟前,用力地拍着我的肩道:“老同学,你这个大学生书读迂了吧,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不就两万块钱吗,看把你难成什么样了。”

他很快让出纳送了过来,当我接过钱时,有些感激涕零,连声道谢,并再三申明有了很快就会还他。他却摆摆手说,不急不急,先拿去用,如果还有困难尽管开口,只要他办得到。分手时还问我两万够不够,要是不够再去找他,还说要是同学们搞聚会,别忘了通知他。

当我把私房钱也取了出来,一起包着给娟子送去时,回想起这几天来借钱的经历及人们对钱的态度,感到很沮丧,也很疲惫。进门后,我把包搁在桌上时,娟子很小心地问:“借到了?”

我点点头,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真的?”娟子一脸惊喜,她急忙打开包,想证实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见娟子一脸的灿烂,我也非常高兴。我说自己明天要开一天的会,你一个人先去把合同签了。娟子高兴地点了点头,吻了一下我的额头说:“我去给你做饭,炒几个菜,咱们好好庆贺一下。”

但是,晚上的时候,娟子却担忧地对我说,自己从来没做过生意,不知行不行。我鼓励她说只要你认真做,不怕吃苦,怎么会不行呢?我不相信别人做得走,你就做不走。听我这么说,娟子也有了信心,但是过了会儿,她又说:“万一亏了咋办?”

她这么一说,我心里也没了底。老实说我也不会做生意,也从未做过,自己也知道,做生意总会有风险,谁也没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为了给娟子打气,也为了给自己加油,我咬咬牙说:“万一亏了,算我的。”

“可有两万是你从别处借的,你拿什么还?”

“大不了我把烟戒了,慢慢还。”

娟子很感动,温柔地搂着我的脖子,在我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说:“你真好”。

然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第二天开完会回到娟子那里时,看见那钱原封不动的放在桌上。当时我很奇怪,问娟子怎么没有去签合同,是不是对方变挂了,娟子摇摇头告诉我是她不想做了。

“为什么?”我非常生气。

娟子避开我愠怒的目光,低声道:“我怕万一做砸了,把你好不容易集攒下来的私房钱赔了不说,还让你欠一屁股的债。”

“我说了,做生意就有风险,万一赔了,我也心甘情愿。”我大声嚷道。

“可我不愿意这样!”娟子也有些急了,“我不愿你为了我遭这份罪啊。”

我的情绪异常激动,想想为这事,前前后后奔波这么多天,突然就不搞了,气不打一处来,我拍了一下桌子,用非常生硬的语气吼道:“不行,必须做,要把一件事干成,怎么能如此优柔寡断呢?”那口气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娟子见我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愣在那儿,望着脸都气得发白的我,半晌才回过神来,眼泪也跟着涮地下来了。她委屈地哭了,十分伤心。我这才发觉自己刚才有点过火,忙递过餐巾纸。娟子不理我,反而把头扭到了一边,嘤嘤地哭泣起来。我拿着餐巾纸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膀子,过了好一会她才接了过去。

“其实没别的意思,”我解释说,“只是想让你学着做,总有个盼头……。”

娟子渐渐平静下来,她告诉我说,自己一是不想连累我,二是生意做不走,又得重新找工作,现在工作不好找,很多工作又没有她现在的工资高,目前这份工作都是老板看她可怜,才留在那里的。像她这个年龄,技术再好,别处也未必会留用,况且我拖儿带母的,什么都没有,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我觉得娟子的担忧不无道理,一个弱女子拖着两个小孩,支撑的是怎样一个风雨飘摇的家啊。我一阵心酸和难过,双眼有些潮湿,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充满了迷茫,显得很无奈,堪至有些恨自己无能,不能帮娟子走出困境。

那天夜里,我俩几乎再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默默地相拥着睡了一夜,仿佛都需要用自己温暖的身体去安慰彼此疲惫的心灵……。

第二天早晨离开娟子那里时,她让我把朋友的钱拿去还了,另外的钱叫我也拿回去。我只拿了两万,余下的钱让娟子收起,她不干,非让我拿走,说自己没有理由留下那些钱。后来我想了想,留下5000元,让她贴补家用,但她仍然拒绝收下,说自己暂时还拉扯得走,不需要这笔钱。最后我态度非常坚决地对她说,这5000元就算自己给她缴的生活费,娟子这才勉强收下。


第九章

创业计划取消后,我和娟子的心情都低落了好长一段日子,谁都不愿提起这个话题,更不愿去谈将来。将来会怎么样,谁都不知道,心中都很迷茫,也不愿去细想。面对我俩的相互体贴和关心,以及孩子们无忧无虑的欢笑,生活渐渐地又归于平静。娟子那让我听了无数次的小调又重新回到了身边,在小屋里四处飘荡,充满了温馨和快乐。在那些日子里,我突然觉得初夏的阳光是那么温暖而明媚,天空也格外明净而深蓝。许多时候,我总爱和娟子在傍晚时一起到江边去散步,一起看那天边的云霞,还有那被霞光染红的一河江水;一起看那远山顶上跳跃的落日,还有那迎着夕阳展翅远去的鸟群。有时我也爱看娟子那身披霞光而丰满的身躯,还有那映着夕阳余辉而充满青春朝气的面庞。娟子偶一回头,发现我正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自己,就会莞尔一笑,默默地挽起我的手……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虽然平静,但是恬淡而又温馨。每天我和娟子及孩子们都非常快乐。

转眼又到学生放暑假了,妻子和女儿又该回来了。

在妻子和女儿回来的头天晚上,娟子和我依偎着,望着窗外那一轮明月。月光静静地洒在身上,我两都想着心事,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娟子幽幽地说:“她们回来了,你好好陪陪她们吧,没太大的事就不要打电话……”

说到后面这一句时,她的声音有点沙哑。我感觉得到娟子强忍着泪水。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酸酸地,当我一把搂过娟子时,她那默默淌下的泪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我轻轻地为她擦去泪水,轻轻地、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她贴着我的耳朵低低地说:“没什么,就是忍不住想哭,我刚才说的是真心话,你要好好陪陪她们,啊。”

“嗯。”我的声音也有点哽咽。

妻子和女儿回来了,冷清许久的家一下子热闹起来,我的心也很快被久违的亲情所感动,被女儿兴高采烈的热情所感动,被妻子的百般温存所感动。一家人忙进忙出,又是上街购物,又是走亲访友,又是举办家宴。那些日子,只是偶尔一个人静下来时,才会想起娟子和她的孩子们。

在暑假快要结束时,我突然接到娟子的电话,她告诉我城里的一位亲戚几天前给她介绍了一位男子,对方53岁,在移动公司上班,有一个儿子前年大学毕业后在外地工作,老婆3年前病逝,现孤身一人生活,有一套三居室的住房。她说自己和那男的见过两次面,双方都比较满意,也还谈得来,对方还答应抚养两个孩子。

我不知道娟子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感油然而生,我不知道该对娟子说些什么,电话里,听得出来她是经过再三考虑才告诉我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无奈与愧疚,也显得特别地小心翼翼。

娟子发觉我一直没有出声,突然停下不讲了,沉默了会儿才小声地问:“你在听吗?”

“在啊,一直在听。”我苦笑道,心中升起一种很特别的滋味。

娟子也许体会到了我此刻的心情,想努力找些安慰我的话,问了我最近的一些情况,还讲了些关于孩子们的话题。

后来,在电话里我对娟子说,要她往后凡事要多长点心眼,如果跟了对方,要多为自己和孩子们的将来作些打算,男方必竟大二十多岁,肯定要走在她的前头……。当时,我说话的语气就像一位兄长对小妹的叮嘱。

开始时还能听见娟子在电话里应着,后来就没了声,再后来,听到电话那头娟子低低的啜泣声。娟子的哭泣让我十分难过,我不知道用什么话去安慰她,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我沉默了,双眼竟也有些发热。当终于挂断电话后,我竟觉得格外的悲凉和无助,双眼迷茫,仿佛看见娟子正牵着两个孩子离我远去,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遥远的天际……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像黑暗的阴影一样笼罩着我。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时常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情绪很低落。妻子见我没精打彩的,以为我病了,总是关切地问这问那,我告诉她没事。见我一连好多天都打不起精神,妻子不放心,说要是那儿不舒服,就到医院去检查检查,老这样总不是个事。我告诉她说真没事,当时我的语气可能有些生硬,妻子背过身去时,在偷偷地抹眼泪。她大概猜到我遇到了什么烦心事,见我不愿讲,就没往下问。或许是为了不惹我心烦,妻子那几天对我总是小心翼翼地,连在房间里走动都是轻脚轻手的,干什么都尽量不弄出大的声响。我感觉到了妻子的突然变化,好几次,妻子主动跟我说话,我那爱理不理的态度,使我觉察到了妻子的委屈与无辜,我也感受到了妻子的温柔和善良,一想起这些,心中就充满了愧疚,可我就是一时无法摆脱心中的困扰。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心在妻子百般的呵护下,渐渐地静下来。那些天我想得很多很多,对于娟子来说,也许这样是最好的结局,扪心自问,自己不也是希望如此吗,面对爱我的妻子和女儿,自己又能给她什么呢?

女儿返校,高高兴兴地送走了妻子和女儿,热闹的家又一下冷清下来,我的心也静了下来,并逐渐习惯了过去那种平淡的生活,对娟子和她的孩子们的挂念变得很淡很淡,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才会想起,但已觉得那仿佛是发生在许久许久以前的往事。娟子再也没给我来过电话,我也不想打破这种平静。

夏天过去了,走过秋季,又步入冬天,我再也没见到她和孩子们,也没得到任何消息,她们仿佛从这个城市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仿佛成了一去不返的陈年往事,在我的心中幻化成一幅幅静静的图画,永远埋藏在记忆的深处;那曾经回荡在小屋里熟悉的小调,偶尔会在午夜梦回之时,在我耳际袅袅响起……但我的生活却很平静,也很平淡,除了上班,我几乎足不出户地呆在家里,看看电视、上上网、翻翻报刊杂志等,很少应酬。

严冬来临之际的一个午后,我意外地接到了娟子打来的电话,她让我下班后,到她那里去吃晚饭,说有重要的事要给我讲。挂了电话后,我的心情很复杂,也很不安,不知道娟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内心来讲,如果娟子不是说有事要见我,自己是不愿意再闯进她的生活的,直到去娟子家的路上,我都还有些犹豫,很想打电话再问问她到底有什么事,非要见面才能告诉我,到底自己该不该去,我心里非常矛盾,不知为什么,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去了。当我第一眼看见娟子时,发现她将过去的披肩长发剪短了,在脑后扎成了马尾,看上去更青春。娟子很高兴,进门后还和我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孩子们没在家,娟子弄好了饭菜,摆了一大桌子。

“哟,什么好事,这么丰盛?”我开玩笑地问道。

娟子并没有回答,只是叫我一起坐下来吃。吃饭的时候,我几次想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娟子都有意把话题叉开,老是给我夹菜,说让我多吃点,说我一个人不知每天吃些什么,人都瘦了一大圈。直到娟子收拾完厨房坐到我身边一起看电视时,她才对我说,后天她就要搬家了,要带着孩子们住到上次告诉我的那个男人家去,临走前,就是想见我最后一面。她还讲了一些关于那个男人的事情,并说通过这几个月的往来,觉得这个男人是一个靠得住的人,待她和孩子们都很好,当孩子们知道很快就有一所大房子住,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时,非常高兴。听了这些,我除了祝福,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话语。

后来,娟子突然抓住我的手,激动地说:“一年来,你给我和孩子们带来了欢乐,更给了我生活的勇气,让我感受到了生活的无限乐趣,真的,好多次我都想告诉你这些,想真心地对你说声谢谢。”

“不,”我有些激动,“你和孩子们也给了我不少快乐。”

我们聊了许久,天南海北地说了许多话题,一直聊到很晚。看到夜深了,我说自己该回去了。

娟子嗫嚅着嘴,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默默地望了我一眼,很快就低了头。我分明感觉到了娟子那期盼的目光,也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我想到她很快就要成为另一个男人的女人,我还是毅然决定离开。我慢慢地向大门走去,娟子默默地跟在身后。就在我伸手去开门的一刹那,娟子猛然一下从身后紧紧地抱着我,用温柔而又颤抖的声音说道:“别走,留下来再陪我最后一个晚上,好吗?”

我怔在那儿,感觉得到娟子那急促的呼吸,还有那柔软而丰满的胸脯的剧烈起伏。

娟子也许猜到了我心中的顾虑,于是又道:“留下来吧,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最后一次陪陪我,从今往后我就是别人的女人了。”

我那犹豫不决的感情的闸门终于打开……在那寒冷的冬夜,我紧紧地搂着娟子那光滑而又温暖的身体,两颗被激情燃烧的心也紧紧地贴在了一起,我们的身体缠绕交织在一起,真恨不得让时光从此停滞、江河不再流淌、大地肃立,让一切从此凝固,凝固成一幅画,也让我和娟子从此凝固成画中的一尊雕塑,直到永远……我俩缠绵了一夜,也讲了一夜的话,迷迷糊糊地时睡时醒,直到黎明十分才沉沉睡去。当我俩真正醒来时,已是上午十点多钟。

临别之际,相互依依不舍。告别时,我对娟子说,今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们,凡事要想开点,多忍让,你们毕竟是半路夫妻,干什么都要为以后多打算。娟子哭了,哭得很厉害。我恍忽觉得自己像是对自己即将出嫁的妹妹一样百般叮嘱,也忽然有了想哭的感觉。

娟子抹着脸上的泪水,告诉我说,往后不再去保健中心上班了,手机也要换号,怕过去的客人再打电话,我们之间也不能再联系了,她要踏踏实实跟这个男人一起过日子,好好抚养两个孩子。孩子是她的全部希望。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淌了下来。

出门时,我说让她一定要开开心心过日子,今后要是有什么委屈,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别忘了给我打电话,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为你开着。当我快步下楼来到大街上时,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走在寒冷的大街上,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梦似的。

仰望苍穹,灰朦朦的,寒风起处,远山一片萧瑟。

打那以后,我再也没见到娟子一家,直到今天,也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2008年7月于重庆沙坪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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