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庆国
网站用户
王春成妻子宋金新，是广西宾阳县人。他们是在广东东莞打工时认识的。王春成说我家在湖北谷城县杨村。宋金新把杨村听成“洋城”，心想凡带城的地方不会差吧，不好意思细问。来了以后，才知道王春成家在青鞍山村，地处偏远。距县城76公里，距镇政府所在地30公里，出一趟村都不容易。由于该村过去隶属杨村小公社，也因为回避青鞍山，所以在外喜欢说杨村。王家五间土坯房，家徒四壁。公公婆婆七老八十，公公眼晴还看不见。日子过的紧巴巴的。小宋阵阵犯怵。但她看中王春成的实在和对自己的真情，并不后悔。
夫妻俩梯子寸似的生下四个孩子。老四是个儿子，如愿以偿。
王春成是个红脸汉，实在倒是不假，但有点倔。因为超生，担心村里处罚，他先在心里落下一堵墙。总觉得干部们与自己过不去，别人没把自己当个人。固执。说话冲。村里开会他不参加，村里公益建设，如外商来村做民宿项目迁坟、栽电线杆、安全饮水管道设备安装等，他不配合。别人一凑，还出面阻拦。像块冰冷的石头。
王春成家纳入建档立卡贫困户。谁来帮扶？令人头疼。
任务落到陈宏头上。
陈宏时任副镇长，分管扶贫，又联系青鞍山村。他帮扶王春成，天经地义。
2015年9月的一天，陈宏踏进王春成家。
王春成见到陈宏，连凳子都不搬。
陈宏边看边拉话，问一句王春成不冷不热地答一句。
陈宏没有时间计较对方的态度，当务之急是帮王春成找一条增收门道。
长期在基层摸爬滚打的陈宏，眼晴有水。他发现王春成有两大优点，一是孝心。父母年纪大，他不再往外跑。二是勤快。种了一二十亩田地，不吝惜力气。陈宏对王春成说，你喂过猪，现在不能外出打工，可搞点养殖。王春成说搞得成吗？陈宏说，你家门前有场地。种有这多田地，菜叶子、苞谷、麸子糠能当饲料。再打些猪草垫垫。王春成以为在忽悠他，闷声闷气地说搞养殖要投入，我手里有钱吗？陈宏说可以帮助你申请小额贷款。王春成半信半疑。
陈宏想就是块石头，也要把你焐热。人心都是肉长的，不相信这块石头就焐不热。
陈宏将镇兽医站站长请去，测量面积，设计猪栏。请镇信用社主任去王家查看可发展的产业项目，落实贷款。帮王春成购买仔猪。需要运输工具，陈宏找到县农机销售部经理说情。经理被他的热心感动，一下子优惠三千元，还另外配送一壶价值500元的机油。从镇上到青鞍山村，往返一趟得二个多小时。路面窄，弯道多，稍有不慎，危及安全。看到镇上领导对自己的事，如此下力，王春成心有所动。
猪养起来了，猪肉销往哪里？陈宏带领王春成对接市场。2018年1月14日，临近年关。头两天下了场雪，早晚结冰。陈宏联系两处餐饮老板，为王春成销售4头土猪肉。上午十点，王春成从家里出发，陈宏在路口等他。先把两头猪肉送到位于杨村一组的“五眼泉”接待中心。另外两头送到襄阳“椿又生”餐厅。走到后庄，正在修路，稀湿路滑。错车时，陈宏的车翻到沟里。所幸人没伤着。陈宏钻出车门，到处打电话，找到一部皮卡。将猪肉转到皮卡上，送往襄阳。为了帮自己，连命好险搭上。王春成很感动。人家图个啥？他对干部的成见、戒备，逐渐淡化。
2016年8月的一天晚上。王春成走亲戚回来。夫妻俩因家务争吵起来。王春成酒劲上来，冲着妻子吼叫，你给我滚—再苦再累，妻子没有嫌弃，但这句话，却如雷轰顶。她干涩的嘴有气无力地翕动着。
妻子拨腿就走。身上没有钱，也没有手机。王春成酒劲稍缓，忙骑着摩托去撵。在一处坝埂子追上妻子，央求她转去。妻子说你先回去，我等会儿回。王春成回家后，又过了个把小时，仍没见妻子。他又去找，没得影了。这一夜，王春成没合眼。
次日早晨，他给陈宏打电话。喝酒了吧——陈宏一边问，一边说赶紧找。王春成说没有盘缠，陈宏借钱给他。还交代，孩子都是爹妈的心肝肉，要动动心思，心要诚，即使找到看能否把媳妇请回家。王春成以为妻子回了娘家，就带着四个孩子，八月十五赶到广西。岳父说没看到。他又到在广东打工的亲戚处寻找，也说没见。这时，王春成可慌了神。
一个月后，有了音讯。原来宋金新因赌气走的急，连身份证都没带，只能在襄阳一饭店打工。开了工资，她用公用电话，给王春成姐姐递了话。王春成闻讯，跑到派出所一查，在襄阳一工业区。他找到这个公用电话。再见到妻子时，时间过去快俩月。妻子手里拿着拖把，正在拖地。
陈宏看到情感和家庭在脱贫中的价值。王春成要脱贫，首先要家庭和睦。他就势对王春成说，不是说不能喝酒，关键在喝酒的心态和尺度。要知道在喝酒和怨气之外，还有做人做事，还得有人的尊严。你把宋金新千里迢迢娶回来，你得善待人家。你得对孩子的将来负责。平时说了很多，王春成不一定听得进去。关键时候说的话，句句敲在王春成心里。他若有所思。酒喝得少了。偶尔饮酒时能把持自己。脾气在慢慢变化。
陈宏深知，像王春成这样的贫困户，光靠单项扶持力道不够。要把产业奖补、危房改造、教育扶贫及社会扶助，综合运用起来，合力攻坚。
王春成总担心猪养起来后，奖补到不了位。谁知水到渠成，奖补一五一十打到卡上，年年不少。为保障住房安全，应本人申请纳入易地扶贫搬迁户。王春成嫌离种地和发展养猪产业项目远，又调整为农村危房改造，争取到3万元政策资金。2017年底，他家建起了3间带一厦的砖木结构新房。庄户人家起房盖屋，历来都是头等大事，王春成过去连想都不敢想。赶上好政策，说建就建起来了。村里还给王春成安排打扫卫生的公益岗位，年收入1万多元。
王春成三女一儿。老大、老二在镇中上初一，老三、老四在杨村小学上二年级，全都住读。他原先操心没钱盘孩子上学。有教育扶贫，学杂费、书本费不操心，在校住宿的生活费有补助。老大老二上小学时，佘传华等襄阳市政协委员到青鞍山开展帮扶，先后捐资8千元，解决其住读生活费。为了王春成4个孩子防疫期间上网课，2020年4月，县电信局捐赠村里五部平板电脑。王春成4个孩子，一人一部。四个孩子学习用功，成绩优异。
一次次帮扶，扭转了王春成许多成见。他觉得如今干部变了，说话算数，对自己不薄。心想既然干部们变了，自己也得变。他想改变自己，有时候又有点力不从心。
王春成在与自身的惰性斗争。产业奖补、危房改造、公益收入……有个声音在心里说，这是政策，应该享受。另一个声音说，人要知道好歹，要有感恩意识。它们时而纠缠交集，时而分道扬镳。“新我”终于占据上风，他心里敞亮了。过去村里开会，他不参加，现在一喊即到。过去公益事业他“促退”，现在修路建桥他“促进”。过去俩口子好绊嘴吵架，现在遇事有商有量。过去说起话好犯横，现在说话明事理。王春成变了个人！
破茧而出的感恩意识，激发出王春成吃苦耐劳、奋发向上的内生动力。“喂猪无巧，干窝食饱。”2016年冬，他逮了23头小猪。晚上潮气大，小猪取暖，一个摞一个，死了3头。他一琢磨，扎竹排，让小猪睡在上面。猪尿从下面流走，猪窝干燥。2017年在邻县逮了6头小猪，伺候了一二个月，全死了，损失4千多元。他一度想打退堂鼓，但想到这么多好人帮自己，咬牙坚持下来。
在外买小猪风险大，他就在本地买母猪，自繁自养。并虚心求教学习，掌握了母猪人工授精配种技术。他家养的猪，吃的是苞谷、麸子糠、青草，肉实味正，受人称道。客户宁肯多掏钱，也稀罕。自己离不开大伙，大伙也需要自己。王春成有了归属感和成就感。
粮食是天大的民生，猪肉是肉类的首选。把粮食种足种好，养好猪牛羊，把饭碗、肉盘端在自己手里，早晚稳当。别人不种的地，王春成都捡起来种。既保证一家人吃饭，又解决猪仔的口粮。“农家无闲日”。一天到晚，他不是喂猪，打扫猪圈，就是下田下地。猪粪及时运到地里，沤好后肥田肥地。身上有使不完的劲。镇上利用本地良好生态环境，把养蜂作为一项脱贫产业。王春成也养了6箱蜜蜂。种植、养殖相辅相成，共同托举起王春成家的小康梦。
陈宏2016年10月任镇委副书记、县政协委员，分管党群、政法、政协。虽然不再分管扶贫，但一直联系青鞍山村，帮扶王春成。2020年5月17日，我和他驱车前往青鞍山。一路上，林木葱郁，山花烂漫，溪水潺潺。抵达王春成家，陈宏从车后备箱取出方便面和口罩。是给学生们准备的。这个场景让我心里热乎乎的。
见到我们，王春成又是搬凳子，又是拿烟、倒茶，还一再留我们吃饭。他向我谈到近年来的经历和变化。说话间她妻子小宋也从地里回来，笑盈盈地坐在旁边，不时插上一句。夫妻俩对家境变化的喜悦，对幸福生活的向往溢于言表。
王春成领着我们参观猪圈。圈里现有4头母猪，三黑一白。去年闹猪瘟，很多农户猪圈空了。王春成家一头母猪生崽不久，也死了。他赶紧把刚满月的小猪，转到另外圈里。一瓢瓢麸子糠，一把把红薯叶、南瓜叶、青草喂着，圈里勤扫勤洗，把小猪当孩子一样伺候。小猪喂到现在，膘肥体壮，膀大腰圆。门前的坡地里苞谷苗绿油油的，看不到杂草。
村支书吴波告诉我，通过改水、改电、修路，现在农户用上自来水，生产生活用电全覆盖，通村水泥路贯通远近，主要地方网络覆盖。基础设施建设，为扶贫脱贫提供支撑，也为乡村振兴奠定基础。村集体兴办了光伏发电、清水鱼塘、天麻、食用菌、中蜂养殖等增收产业，昔日的“空壳村”，现在年收入可达20万元。
走在青鞍山村，景色迷人，空气清新，乡情浓浓。如今，青鞍山人在外，说起家在杨村时，心里不再发虚。王春成这样贫困户的变化，让吴波对村子发展更有信心。
王春成一家的昨与今，令我思绪万千。像这样原本游走在乡村边缘，家大口阔的农户，如果不是扶贫，定会在贫穷的泥沼中越陷越深，甚至失去家庭的完整和生活的信心。扶贫扶志的多向发力，使他们在村子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和角色，从而改变了自己形象。扶贫，带来物质的丰盈，也收获精神的充实。
石头焐热，裂变开花。花繁果硕，清香弥漫。
(原载襄阳市作协《汉水》2020年第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