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故乡的春天,其实是从母亲做的一盘香椿芽炒鸡蛋开始的。
朦胧的春雨中,松软的土地在山雀子的鸣噪中萌生着蓬勃的生命,坡垴上一棵香椿树,经过一冬休眠,储存了充沛的能量,随着气温回升拱出新芽,一天一个样,紫中透红,鲜嫩油亮,从旁边走过,似有香气飘来,让人不由得停下脚步,长吸一口气。
香椿树分红叶椿和绿叶椿两种,红叶椿口感最好。香椿芽以谷雨前为上乘,讲究个吃早吃鲜吃嫩。乡亲们把春天能吃到的香椿、马齿苋、蕨菜、山韭菜之类叫“吃春”,也叫“尝鲜”。春天不仅赏心悦目,而且能“吃”,怎不令人陶醉?当然,香椿无疑是“吃春”的首选,难怪清代文人李笠翁赞叹:“菜能芳人齿颊者,香椿头是也。”
在一个春阳把对面山扒照得耀眼的午后,我提着篮子,扛着绑在竹竿上的镰刀,来到大田上面坡垴上的香椿树下。满树的椿叶,在和风中荡漾,嫩汪汪的椿芽调皮地眨着眼睛。我踮起脚举起镰刀,目不转睛地伸向香椿树梢,对准约十厘米长的香椿芽轻轻一拉,新发的椿芽就脱落而下,蝴蝶一样飘在我的头上肩上,没等站稳就又落在地上,香气四溢。头茬香椿掰过,过些时会发出新芽,又可以采摘,然后又发,头茬紫红,二茬淡绿,三茬翠绿。
脚下大田里绿肥可劲疯长,摇头晃脑,蜜蜂在那黄白紫相间的花上飞来飞去,像种田把式在丈量田间的距离,满怀憧憬,一群鸟儿发出悦耳的鸣叫从田野掠过,引得山坡上盘旋的雀子伸着脖子张望。
我额头上沁出丝丝汗珠,就解开棉袄,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拣起散落的香椿,一朵一朵地地放进竹篮,看了又看,口水在喉咙滑动。扛起竹竿提起篮子,喜形于色地满载而归。
将香椿洗干净,放在簸箕里晾着。晚上,母亲将晾干的香椿切碎,倒入粗瓷盆,然后,她在垫在稻草的瓦罐里悉悉卒卒地摸出两个鸡蛋,走到灶台前轻轻一磕,打到香椿里,用勺尖放点盐,反复搅拌。我往灶膛里塞进一把松毛,母亲往锅里放入两小勺油,将拌着鸡蛋的香椿噗呲一声倒进滚烫的油锅,立马滋滋作响,香气直冒,瞬间膨胀成型。母亲将它们翻个过,翻炒两下,两边金黄的香椿炒鸡蛋就出锅了。
吃着萝卜丁米饭,垫一口香椿芽炒鸡蛋,那味道能让人飘起来,母亲看着我们香喷喷地吃着,说不出的开心和满足。她直劝我们拣,我们劝她也拣,她筷子在菜盘子晃一下,拣起的却是萝卜缨。
香椿芽炒鸡蛋储存着我对春天的记忆和依恋,也跳动着母亲的爱和儿子的思念。小时候的味道是有记忆的,到老时会回来找你,不知不觉中演绎成我们对自己、对亲人、对世界的一份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