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源记

我和文友们来到白河源头—河南洛阳市蒿县白河镇上庄坪村。

蒿县，因地处蒿山起脉而得名，素有“九山半岭半分川”之称，境内伏牛、外方、熊耳三山环抱，深山区占95%。地处黄河、长江、淮河三大水系的分水岭，“一县跨三域”全国罕见。白河、伊河、汝河及其696条支流贯穿全境，山高水长。蒿县历史悠久，“楚庄王问鼎中原”就发生在这里。人多地少，又不能办厂，蒿县人就心无旁骛地念好山水经，以白河的勤苦耐劳、坚韧执着，把绿色产业做成脱贫致富的桥梁。

走到山中腰，水的轰鸣响彻耳朵，村干部胳膊一抬，指指前面说这就是白河源头，俺们站的这个地方叫光石垴。抬眼望去，一股股水流从石缝、树丛中夺路而出，倾泻而下，随着落差形成一道道瀑布，如嫦娥挥舞长袖，如野马冲出山坳，如白龙腾云驾雾。瀑布下边是高低错落的水潭，潭底的沙石、水草清晰可见，潭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大石头，光滑而润泽。

一个个水潭如同冰清玉洁的美人，小心翼翼地走在潭边，双手合并，捧起一泓清泉洗脸，凉幽幽的。微闭双眼，长吸一口香甜的空气，困扰自己的那些阴郁和不快随风飘散，心思如潭水一样透明、轻盈。

绕过潭边的石头和树木，我们沿着溪流向上走去。水流蜿蜒，时而呼啸而至，在乱石上翻滚跌落，时而匍匐而下，飞沫倒卷。仿若天河之水，呼啸而至，又奔涌而去。

我对白河有种一见如故的亲切。小时候，“白河桥”香烟不仅风行南阳，在襄阳也是紧俏货，一包两毛三分钱。父亲口袋里经常装着“白河桥”，不时掏出来点上一支，闻着香香的。烟盒以白色作底，上面画着一座桥，那是临摹南阳市主城区白河上横卧的那座桥，尽管是木桥，倒也宏伟。我那时喜欢收集空烟盒，折叠成三角打游戏。烟盒空了，“白河桥”到了我手里。我放在鼻尖嗅嗅，留有烟草的香气，轻轻拆开，放在桌上用手反复抚摸，那种光滑的手感很美妙。我觉得那桥好高好长，两边的栏杆像一排人牵着手。从此，“白河”便流在心里，“白河桥”便长在梦里。

后来，南阳表哥告诉我说，白河从他们村子前面流过，因滩宽沙白而得名。他说白河水清亮亮的，跟过滤了一样，河滩上石头和沙子白汪汪的。喝上白河水，女子们长得水灵，果蔬长得嫩油油的。营子里流传一个名谣：邓官营的萝卜，石桥的姜，南阳的铁器响当当，白河溜的姑娘不用相。邓官营的萝卜脆中带甜，石桥的生姜香辣汁浓，南阳产的铁器经久耐用，喝白河水长大的姑娘水色好，个顶个地好看，只管趁早娶回家，哪里用得着三瞧四看？他还说当地有句口头禅，说机会不垂青某个人，就说“你去白河里洗洗脸去”。虽有点抢白的意味，但说明过去白河里的水非常干净，可以直接饮用，洗个脸焕然一新，时来运转。

白河虚怀若谷，敞开怀抱接纳细流，故能成其大。刚出山时，它是一股股清泉、一道道瀑布，在沟壑中穿行，低调得躲在草木下面，透过缝隙才可看见。然而，在前行过程中，每当有溪流投奔，无论其大小，白河都热情地接纳，不断增加自己的力量。七百里长途跋涉，它珍惜每一道溪流，对它们真诚相待，情同手足。

白河不辞辛劳、坚韧顽强、乐观豁达，冲破阻碍奔向汉江。它击石穿岩，过沟越壑，以坚忍不拔的毅力在荆棘丛生中趟出一条道，在岩石阻挡中凿出一条路。身陷暗河时，它用反复的冲击撬开岩石，挣脱枷锁；穿山越岭时，它用嘹亮的歌唱排解孤单，驱散阴霾。

白河内敛低调，有奉献精神。天干地旱时，它浇灌干裂的土地，守护田园的翠绿，任劳任怨，不眠不休。在多雨的日子，把它挡在水库，它能收敛野性，归于安静。要它从闸门泄出，它服从调遣，纵身一跃，一泻千里。

白河的性情，也是白河流域人的品格。

中午，我在白河镇街上漫步，路过两间门面时，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便扭身走上前去。一对中年夫妇正在收拾地上的蘑菇，男的坐在矮凳子上，女的蹲在墙角。“哟—这么多香菇！”我边跨进门边打招呼，男的直起腰，黑红的脸膛先是一愣，继尔露出和缓的笑容，他用眼晴扫扫旁边的凳子说坐—。地上堆着已经装好的香菇包，屋里弥漫着浓郁的醇香。

师傅姓仁，常年走村串户收购香菇。他说本地的香菇远近闻名，销路不愁。这地上堆的、码的都有家了，马上就运走。我问他有几个小孩？仁师傅乐呵呵地说姑娘已经出嫁，儿子在郑州上着班啦。他妻子直起腰插话，说孩子们节假日回来，爱吃小鸡炖磨菇……她头上扎着独角辫，上身穿着蓝夹克，质朴中透露着时尚。说起孩子，她眼晴里充满温情，红润的脸上透着甜蜜。我眼脸朝外，门前扫得亮堂堂的，地上一块四四方方的塑料布上，晾晒着油菜籽，已经晒干，颜色黄中带黑。路边泊着一辆厢式货车。在我收回目光的刹那，看见门柱上用水笔记着一笔笔帐。最上头的记着：“一起25件2663.5斤。”微信支付二维码下面记着11笔账，最后一行写着：“23470元，转23000元。”生意往来，讲究诚信，随手一笔，就是凭据。彼此的信任和交易的热络由此可见一斑。

香菇的余香尚未散尽，百合的清香扑面而来。在上庄坪村一座山的阴坡上，一片片百合亭亭玉立。莲座状的叶子蓬勃伸展，碧绿油亮，花茎挺拔，上面顶着洁白的花朵，像少女的纤指袅袅地伸开。花朵别致，正忘情凝望时，一位女作家突然冒出一句话，百合花像兰花指……我恍然大悟，兰花指，舞蹈上的手指语言，大姆指与中指指节微贴，其余三个指尖上翘，百合花以这种优美的造型，表达“执汝之手、与汝偕老”的忠贞。难怪百合花被人们视为忠贞爱情的象征。

席太平向我们介绍百合种植情况，他是上庄坪村大叶百合专业合作社理事长，四方个子，身材魁梧，身上的黑掛子袖口已经磨损，脚上的皮鞋穿得有些变形，鞋尖上沾着水珠。他用粗壮的手拍拍百合叶，又摸摸百合花，自豪地说俺这是大叶百合，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必须种在海拨700米以上的山上，还得是阴坡。从他的介绍中得知，合作社现有7个股东，带动200家农户参与种植，平时挣工资，收获后分红。2017年开始试种，从几百亩扩大到近3万亩。

席理事长说话诙谐幽默，一位心直口快的作家不声不响地听了半天，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无拘无束地和他开起玩笑。他应和几句，嘿嘿一笑，话茬又回到百合上。他说大叶百合种植有三大优势，一是林下经济，不占耕地，可增加林业附加值，促进林业可持续发展，二是绿色环保，药食两用，满足人们健康需求，三是观赏性强，与旅游结合。下一步将形成网红打卡地，吸引游人前来庆祝“金婚”“银婚”。听到有人谈论百合的药用价值是果实还是根部，席理事长眼晴盯着他们，焦急地说百合的药用价值在根部！将根部晒干磨成粉粉。

次日，在转场的路上，看到不少村民正趁着墒情，在山坡地垴植树，有说有笑，男将回填，女将扶着树苗，晨曦中种下对水源的守护，植入对下游的祝福。一路上没看到一座厂房，一只烟囱，只见茂盛的森林连绵起伏，清纯的溪流蜿蜒东去，各种鸟雀在林间欢快起舞。时而有老农在菜园里拾掇，黄狗和花猫在旁边嬉戏，宁静而祥合的气氛令人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