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记

夏日的一天，我再次走进哈尔滨。自从听过王刚演播的长篇小说《夜幕下的哈尔滨》，看到央视热播的电视连续剧《马迭尔宾馆的枪声》，哈尔滨和马迭尔宾馆就在脑海中留下难忘印记。我喜欢登上公交从起点坐到终点，凭窗眺望一路红尘。漫步在退役的松花江铁路大桥，看夕阳的余晖隐入远山。游览太阳岛，歌声和涛声激荡心中的梦幻。参观哈尔滨大剧院，目光久久停留在它雪山般延绵起伏的曲线。走进哈尔滨音乐厅，亲身感受市民对音乐的尊重和热爱。当然，我停留时间最长的还属中央大街。

在树影婆娑的中央大街漫步，是哈尔滨人或游客必须经历的一段柔美时光。踏过一块块磨得发亮的方石，心情突然就飞扬起来。一对新人在拍纪念照，他们走走停停，摆出各种造型，摄影师边指点边按下快门。姑娘身材修长，面色白皙，落落大方，小男孩跟在她后面托起垂地婚纱。新郎人高马大，略显发福，体贴地拉着新娘的纤手。

一辆马车迎面驶来，两个衣着时尚的姑娘坐在上面，说说笑笑，指指点点。哈尔滨市艺术氛围浓厚，人们天生喜爱音乐，交响音乐会搬进商场，餐厅里飘出轻快的旋律，街边有吉他、小提琴或手风琴演奏，不时看到背着乐器匣子或画夹的学生擦身而过。作家蒋巍说：“在我看来，全国各大城市没有一个像哈尔滨这样，是在琴弦上长大的。只要你走上中央大街，就意味着走过历史的五线谱；只要你走过一块块

圆润的长方街石，脚步就会化成一串串回响的音符。”哈尔滨人会干也好玩，夏天游泳，冬天滑冰，下班甩上几球拍，有空儿就“上江沿儿”。1450米的中央大街，犹如世界上最长的T台，每天上演美不胜收的时尚秀。哈尔滨姑娘热情奔放，丰满健壮，高跟鞋铿锵踏过齐整的街面石，发出悠长的脆响，中央大街成了世上最大的钢琴。烟火气像蓬勃的蒲公英随风起舞，怀石料理、牛肉面馆、俄式餐厅、麻辣火锅、马迭尔冰棍、秋林点心，像一位阅尽世情生活的长老，长袖善舞，童心烂漫。

在十字街口，我跟随排队的人流买了根马迭尔冰棍，吸吮几口，一股清甜的奶香浸透味蕾。马迭尔冰棍以新鲜的牛奶和鸡蛋为主要原料，用传统工艺加工而成，奶香浓郁，甜而不腻，入口即化，一尝难忘。坐在街角儿秋千上轻轻摇晃，吃着冰棍，欣赏艺术雕塑，时间停顿，岁月静好。

中央大街是哈尔滨的金手指，马迭尔宾馆是金手指上闪闪发光的钻戒。当我触摸它的脉动，丈量它的纵深时，我看到这条百年老街的厚重成色。这里值得停下匆忙的脚步，来聆听历史的回响，感知时代的足音。

百年沧桑陶染金手指。踏着闪着幽深哑光的方石漫步，迎面的街道像一节节抽屉从时光深处拉出。方石形似俄式小面包，是一位名叫科姆特拉肖克的工程师，在1924年春天用花岗岩雕刻而成，一溜趟铺满街面，一块面包石造价一银元。一栋栋建筑，一块块方石，是经纬交错的时间二维码，承载着哈尔滨的苦难与辉煌。“千年文脉，百年设治”，这一定位清晰概括了哈尔滨的发展历程。公元1115年，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建立金朝，定都于上京会宁府（今哈尔滨市阿城区）。而哈尔滨之名至今不过百年，松花江和中东铁路共同“孕育”了哈尔滨。一个多世纪前，中央大街一带还是松花江畔的小渔村，负责修筑铁路和城市建设的中东铁路工程局，把中国工人安排在此居住，故称中国大街，1928年改名中央大街。作为东北亚重要交通枢纽和中东铁路丁字形交汇点，哈尔滨逐渐发展成为中西文化碰撞交流的陆上窗口和重要驿站。外国商人看到商机，纷至沓来，大展身手。20世纪初叶，有近40个国家的16万侨民涌入，20个国家在此设立领事馆或代办处。道里、南岗是当年外国移民经商居住的主要区域，秋林公司在此创办多处高档洋行，卡斯普开办集宾馆、餐饮、影剧院于一体的马迭尔商业综合体，外商银行随即跟进，由此保留下众多巴洛克式、拜占庭式、哥特式建筑。数十万山东、山西、河北、湖北、浙江、江苏等地移民来此“闯关东”。哈尔滨现在拥有55个民族、939万多人口，相当部分居民的祖辈来自关内。晋商、鲁商、冀商、浙商、鄂商等络绎不绝地来此经商办企业，浙商的“红帮”西服业，扬州的搓澡业，湖北“三把刀”中的剃头刀、瓦刀等等盛极一时。1997年，哈尔滨市把中央大街改造成中国第一条步行商业街，

在各个街口设置艺术雕塑，安设秋千。此街开了全国步行商业街之先河，此后各城市步行商业街如雨后春笋。百年沧桑为金手指点缀斑驳的色彩。

建筑艺术瑰宝托起金手指。一踏上中央大街，两旁的欧式建筑栉比鳞次，尖顶高耸，门高窗宽，色调绚丽，仿佛坐上魔毯进入童话世界。我游历过许多城市，一条街道竟然集中这么多欧式建筑，还是第一次看到。马迭尔宾馆在众多欧式建筑中分外惹眼，它始建于1906年，1913年竣工，由俄国犹太人卡斯普投资经营，地上三层，地下一层。立面造型简洁流畅，窗户样式变化多样，内部设施考究典雅。马迭尔在俄语中是现代时髦的意思，名字呼出了其建筑艺术特点。凝视这座闻名中外的百年古建，我对建筑和音乐的相似性有了形象体认。德国哲学家谢林认为“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音乐家豪普德曼后来补充说“音乐是流动的建筑”，马迭尔宾馆建筑富有旋律、节奏、韵律之妙。该建筑的立面处理别具匠心，通过窗户、阳台、女儿墙及穹顶等元素，营造出时尚奔放的气息。出挑的阳台兼作入口的雨篷，又是精巧的装饰，下面有两大两小四块托石，大托石呈向内收卷的涡状，上覆线脚交织的平石板；小托石呈半抛物线形，两侧刻有花纹，如柔美的丝蔓缠绕。多彩多姿的女儿墙呈鸡冠状高耸在四个立面的顶端，呈陡急的落水曲线，具有行云流水般的气势。宾馆室内建筑富丽堂皇，墙壁饰以优雅的壁画或以镜子贴面，立柱上方饰有精美的雕刻；楼梯栏杆用黄铜制成，线条柔美。马迭尔宾馆具有很高艺术和科学价值，2017年12月，它被列入“第二批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被商务部认定为“中华老字号”。一栋栋异国情调的古建成为衬托金手指的浪漫画卷。

暴风雨历练了金手指。哈尔滨是红色之路的枢纽，与中国共产党的发展壮大息息相关，创造了许多红色文化之最。瞿秋白、李大钊、周恩来、刘少奇、陈云、邓颖超、张太雷等革命先驱在此留下足迹，《国际歌》从这里唱遍全中国。这里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的陆路中转站，是东北地区党组织建立最早、党领导抗日武装最早、全国解放最早的大城市。1927年10月，在此召开了东北地区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哈尔滨还是中国最早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的城市，第六次全国劳动大会在此举行，会上决定正式恢复“中华全国总工会”。东北烈士纪念馆是新中国成立前在大城市建立的首个大规模、永久性烈士纪念馆。马迭尔宾馆是中国近现代许多重要历史事件的见证者，二至三层套房留有许多中外历史名人足迹。1929年5月16日，宋庆齡访苏回国途中下榻马迭尔宾馆。1932年9月，李顿调查团成员入住马迭尔宾馆。那是一段波谲云诡、危机四伏的年月，流亡贵族、冒险家、商人、世界政要、革命家、音乐家、作家、画家等等相继抵达，互相角力，暗流涌动。这个多元文化碰撞交融的国际化都市在悲喜交加中走上历史舞台，为金手指拓展了挥洒空间。

反抗强敌的义勇强健了金手指。大东北怀珠抱玉，物产富饶，黑土地肥得流油，插根筷子都能发芽，日本帝国主义对东北垂涎已久，虎视眈眈。“九一八”事变后，日寇全面侵占东北，美丽的哈尔滨成了人人自危的生死场，不仅中国人备受蹂躏，连外商也不能幸免。马迭尔宾馆创始人卡斯普经营有方，财富滚雪球般增长，一跃而成哈尔滨首富，被日本侵略者所觊觎和忌恨。他的小儿子在巴黎音乐学院读书，1933年夏来哈尔滨度假，馋涎欲垂的日寇暗中指使白俄土匪将其绑架，勒索不成就残忍地将人质杀害，此案轰动世界。为了反抗强暴，光复河山，英勇的中华儿女从四面八方汇聚白山黑水，组成抗日义勇军与日本侵略者进行殊死搏斗，沉重打击日伪的嚣张气焰，为争取自由解放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在敌寇围困的冰天雪地，战士们唱着《露营之歌》鼓舞斗志，战胜饥饿寒冷。中共地下工作者机智勇敢地来往中央大街，进出马迭尔宾馆，搜集和传递情报，接送电台，掩护重要人员。硝烟虽已远去，但战士们勇赴国难的献身精神，永远闪烁在后人心间。一曼街、靖宇街、兆麟公园、尚志大街，英雄的地标挺起这座城市不同凡响的气质和尊严，为金手指注入如钢似铁的坚韧。

历史是时光的流淌，也是精神的凝聚；时代是过往的叙事，也是前行的坐标。哈尔滨饱经忧患，争取自由解放的种子在苦难中开花。十四年浴血抗战，它最早迎来黎明的曙光。《义勇军进行曲》激昂豪迈的旋律驱散阴霾，金手指奏响时代最强音。

金手指奏响群贤毕至、协商建国序曲。1946年哈尔滨欢庆解放，大批民主人士在周恩来的周密安排和严谨组织下，从港澳、海外及国统区汇聚哈尔滨。马迭尔宾馆因为设施齐全、交通方便、容纳量大，成为“中共中央东北局招待处”。我步入宾馆大厅，迎面是一块“新政协在哈尔滨筹建活动”展示牌。乘坐电梯走进二楼，长长的廊道两旁是古色古香的木质墙面，客房门上特制的铜色铭牌，标注着民主人士曾经下榻的房间。一路走过来，得知二楼分别入住过郭沫若、何香凝、孙起孟、章伯钧、谭平山、许广平、沈钧儒、蔡廷锴、王绍鏊、李德全等。马迭尔宾馆曾经是“或即在哈市召开新政协”的会址，从1948年10月到11月，入住马迭尔宾馆的民主人士召开了三次座谈会，协商《关于召开新的政治协商会议诸问题（草案）》。11月25日，高岗、李富春代表中共中央，与住在马迭尔宾馆的沈钧儒、谭平山、章伯钧、蔡廷锴、王绍鏊、高崇民、李德全和朱学范等8人，达成关于召开新的政治协商会议诸问题的协议，这是中国共产党筹备新的政治协商会议的第一份正式文件。次日，中共中央统战部致电中共上海局，将讨论的意见和达成的共识转告他们，供其研究并转告有关方面。由于解放战争迅速推进特别是1949年1月北平和平解放，中共中央最终决定新的政治协商会议在北平举行，马迭尔宾馆因揭开筹备召开新的政治协商会议的序曲而载入史册。从一个个房间走过，想像着先贤们当年围坐一起谈笑风生、各抒已见的情景，暖意融融，充满尊崇。

金手指奏响发愤图强、立志复兴的交响。风暴和磨难积累奋发的力量，刻下坚毅的基因，挺起民族脊梁。作为共和国长子，龙江儿女以顽强的毅力医治创伤，恢复和发展经济，竭尽全力支援全国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走在现代化建设前列。上世纪60年代开始，哈尔滨全力支援中西部“三线建设”，其三大动力—哈尔滨电机厂、哈尔滨锅炉厂、哈尔滨汽轮厂分别对口援建德阳东方电机厂、东方锅炉厂和东方汽轮机厂。由此形成的大规模人员流动，促进了科技文化交流交融。纳入第一批中国共产党人精神谱系的抗联精神、大庆（铁人）精神、北大荒精神，为推进东北全面振兴提供不竭动力。冰雕节、音乐节人潮如流，文旅产业风生水起。充分发挥太阳岛、中央大街、哈尔滨冰雪大世界、“哈亚雪”等旗舰旅游效应，打造冰雪和避暑经济双增长极，把“冷资源”转化为“热经济”。在深哈产业园、中国云谷，老工业基地的创新智造引领前沿。不服输的性格，坚毅的追求，赋予城市强劲发展活力，向世界展现开放、热情、活力、自信、向上的城市魅力。

金手指奏响浪漫时尚、温馨幸福的乐章。哈尔滨享有“东亚文化之都”“冰城夏都”“丁香城”等美誉，以红色文化、金源文化、冰雪文化、音乐文化等著称于世。音乐是流淌在哈尔滨血液中的浪漫，这里诞生了我国第一支交响乐团、第一所音乐学院、第一所芭蕾舞学校；很多人在这座中西合璧的城市第一次看到芭蕾舞，第一次欣赏冰上杂技，第一次听到交响乐。百年哈尔滨交响乐团享誉全球，哈尔滨芭蕾舞团活力四射，哈尔滨音乐学院人才辈出，竞相展示深厚的音乐文化底蕴。哈尔滨音乐厅、哈尔滨大剧院、老会堂音乐厅掌声四起，哈尔滨音乐博物馆、群力音乐主题公园精彩纷呈，让城市焕发别样的风采。2023年该市将每年8月6日确定为“哈尔滨音乐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哈尔滨“音乐之城”，亚洲唯一。2023年6至8月举办的“哈尔滨之夏音乐会”，组织勋菲尔德弦乐比赛和全国优秀交响乐作品展演，上演《天鹅湖》等中外经典剧目，再次涮新世界“音乐之城”的艺术水准。“哈尔滨之夏”市民音乐嘉年华获评首届中国群众文化品牌。中央大街步行街入选第三批全国示范步行街，中华巴洛克历史文化街区入选国家级旅游休闲街区。

金手指奏响永恒的阳台音乐会，扣人心弦。当我从华梅西餐厅出来，华灯初上，马迭尔宾馆二楼阳台下人头攒动。只见阳台四周装饰着丁香花，霓虹灯下载歌载舞，穿透心灵的歌声和优美的舞姿赢得一阵又一阵掌声。马迭尔阳台音乐会从2008年5月开办，至今已举办了16届，中外艺术家在美轮美奂的阳台上表演经典歌曲和传统舞蹈。在美妙的夏夜，百年建筑与音乐牵手，构成中央大街的浪漫风景线。一曲《太阳岛上》，让站在我身边的姑娘情不自禁地跟着吟唱，双脚打着拍子，连衣裙环绕修长的双腿蝴蝶般舞动，青春的气息轻盈迷离。阳台上精彩纷呈，阳台下热情似火，优美的旋律在心里翻起阵阵涟漪，勾起多少回忆，一曲听完就像走完一生。我听到一座城市的呼吸，感受到音乐之城无处不在的魅力。

碧血和丹心谱就的旋律穿透时空，经久不息，我要乘着歌声的翅膀继续下一段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