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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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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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淌过生命的河连载

                                           淌过生命的河

 孙少山出生在一座小城,但他却是个农村户口。在当时那个户口二元化的年代,城里的人,甚至小集镇上的人,哪怕他是无业的城里人,都非常鄙视农村户口的人,骂他们是猪。

父亲是个铁匠,但是个酒鬼,整天喝的醉醺醺的。在他的印象中,娇小的母亲就像一团蓝色的雾,始终看不清她的面目,而倚在门边的父亲一边打着酒嗝,一边骂骂咧咧……一旦酒醒过后,他又痛哭流涕的求母亲原谅,并发誓不再喝酒。可到了第二天,他又是故计重演。

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常趁父亲不在家时,对孙少山说:

“你长大了后,永远不要沾一滴酒。”

“知道了,妈妈。”

那时,孙少山还不懂这话的准确含义,但还是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长大后一定要当个老师。”母亲有时也对孙少山这样说。

“知道了,妈妈。”

每当妈妈对他说出重要问题时,孙少山总是这样回答妈妈。

母亲之所以要求孙少山将来当一名老师,那是因为母亲在娘家做姑娘时当过一段时间的老师,只不过那时她不是正式的老师,而是一名只拿工分的乡下民办老师。在母亲的家族中,她的一位远房堂姐嫁到了城里,于是,母亲就萌生了要嫁到城里的想法。可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却迟迟没能出现,不得已她只好嫁给了有城市户口的那个酒鬼铁匠,也就是自己的父亲。

按那时的规定,孩子的户口必须跟母亲走。孙少山虽然出生在县城,但他的户口和母亲的户口都在母亲的出生地。也就是说,孙少山仍是个彻头彻尾的农村人,也就是被城里人骂成猪的那一类。因而,年少的孙少山,没少受城里孩子的欺负和白眼。

自懂事起孙少山就知道家里的困苦。父亲每天天亮后,就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喷着尚未消散的酒气去铁匠铺生火,母亲则在披的那个狭窄的黑暗小厨房中为一家人准备早餐。

家里的房子又矮又小,光线又暗,母亲就是在这昏暗的屋里,躬腰趴在一台面上看上去有些光怪陆离但某些部位又闪闪发光的旧缝纫机上,每天为邻近的人家缝补衣服,挣几个可怜的零钱贴补家用。

孙少山就是在这“哒哒哒”声的伴随下渐渐地长大了。那时,他对轮子的转动非常着迷,常痴痴的望着它飞转……有时,他也偶尔会跑进父亲的铁匠屋,看父亲对着一块火红的铁块猛力的敲打……

就是在这困苦的日子里,母亲还是结交了几个好朋友,她甚至还结交了住在附近的一位中学语文老师。父亲对此很不以为然,甚至还对那中学语文老师心生了不满。

母亲很喜欢看书,结交中学老师的很大原因可能就是为了能借到书看。有一次,应该是某个星期六的下午,语文老师从学校放学回来路过他家的门口。这个时候,母亲停止了脚踏,又抬起头朝外迅速地看了一下,确定是那位老师后,就放下手中的活计,从缝纫机旁站了起来,微笑着朝那老师招手。

那神情,就像母亲一直在等着这位老师从门前经过似的。

情形确实如此,她要向这位老师请教一个问题。因为她知道,那时学校星期六只开半天的课,放学后,那老师必定从这儿经过。她就想趁这机会截住这老师,把自己多日看书形成的疑惑当面向老师请教。她不想去老师家里请教,就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可就是这样,但这次还是惹出了不小的麻烦。

那老师进了屋,母亲给他端来一杯水后,转身就去了卧室。很快,她拿来了一本书,然后又当着那老师的面,急急忙忙地将书翻到了那打了折的地方。

母亲一手捧着书,另一只手的食指,点着书中的字,食指在书上移动的时候,嘴里跟着就念出了声。

这个时候,孙少山觉得母亲很秀气,那个整天趴在缝纫机上忙忙碌碌缝缝补补的烟火形象突然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团蓝色的雾笼罩在母亲周围。

后来,母亲在孙少山的记忆中始终就像一团蓝色的雾,恐怕就是从这天开始的。

老师为了能看清书上的字,就侧过头扭向了书本。由于靠的很近,老师的头几乎要碰到母亲的头了。就在这个时候,酒鬼父亲不知什么原因,从铁匠铺回来了。他一见母亲和老师这样亲昵的并排站在一起,头“碰”头,就大发雷霆。他急奔了过来,一把将书从母亲的手中夺了过来,并狠狠地扔到了门外。

……母亲屈辱的抹起了眼泪,但没有哭出声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老师脸上的表情分分秒秒都在变化,惊愕、无措、冷眼旁观、脸色铁清……直到最终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后,他平静了下来。

酒鬼父亲仍在那里暴跳如雷,不停的用他那有力粗糙的右手指着母亲大骂,有几次那只乱舞的大手险些碰到了母亲的脸上。

孙少山紧张的要命,母亲也紧张的要命……他会不会乱来!

没做亏心事,老师当然也没有什么可惧怕的,虽然他面对的是一个已经昏了头,快要失去理智的铁匠。

“老孙,你这是干什么?”

那老师不说话还好,说了,就引火烧身。

“你说干什么!一个老师,竟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

酒鬼父亲咆哮着。这时,他放开了母亲,挥舞着双手,转向了那老师。那阵式,就像奔过去打架式的。

这老师还是有些胆量,他并没有因铁匠的张牙舞爪而畏惧。

“老孙,你嘴巴放干净点,谁做了不要脸的事!”

“都头靠头了,还说没做不要脸的事……要是老子这时没回来,恐怕嘴都亲上了,就差上床了。”

“你……”

老师被这话气的扭歪了脸,不由自主的抬起右手,可能是气急了缘故,手指一阵乱颤……稍前的斯文因被激怒也荡然无存了。

母亲冲过来拦在了两人的前面,她怕两人真的打了起来……真要是打了起来,她这世也就毁了,还害了这好心的老师。

酒鬼父亲粗暴地推开了母亲。

“等会再找你算账!”酒鬼父亲恶狠狠的对母亲说。

尽管这样,酒鬼父亲和那老师的架,还是没能打起来——这极有可能是母亲的长跪不起,才化解了这场即将发生的风暴。

孙少山没有哭,虽然他心理害怕,畏惧的缩在一个角落里,两只骨溜溜的小眼睛,一会儿瞅瞅母亲,一会儿瞅瞅父亲,一会儿又瞅瞅那老师……幼小的心灵里那时就埋下了对酒鬼父亲的憎恨。

那晚,酒鬼父亲喝的烂醉如泥,而母亲呢?则伏在床上哭了大半夜,两只眼睛肿的就像核桃一般大。

这书还是两星期前从这个老师手中借的。也是在星期六。孙少山记的很清楚。那天,母亲早早的就站在门前等着老师去上班,一挨那老师走近,母亲就迎上前去,说向他借本书看。

老师问借什么书,母亲就说了本书的名字,然后就羞涩的低下了头。

“好……好……好,中午我就带回来。”老师很爽快的就答应了下来。

午饭的时候,这本书就到了母亲的手中。但在这个时间点,母亲是没有空来看书的,她简单的翻了几下后,就将书珍藏在了抽屉里。

看着母亲那爱不释手的样子,在一旁的父亲很轻蔑的在鼻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这书能当饭吃!”

母亲没有理会父亲,径直的走到了缝纫机旁,她还要帮人家缝补衣服。

从那个折叠处来看,这本书母亲已经看了近三分之一。

以后,母亲还找那老师借过几次书,甚至还帮孙少山弄过一整套当时的高中课本,这当然是后话。当然,这些都是避开酒鬼父亲极秘密进行的,就是母亲借回来的书,也是藏在父亲不易找到的地方。母亲在看书时,就像做贼一样,时刻提防父亲的突然回来。

在母亲的教诲下,孙少山很小就识得不少字。上学后,在班上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尽量那时的学校不怎么看中学习成绩,而是着重看表现。可就是这样,母亲仍感到特别欣慰。

渐渐地,学校里那些浅显的课本知识对孙少山来说有些过于轻飘了。于是,他看母亲的藏书,也偷偷看母亲借来的书。当然,母亲借来的书,他是从不在家里看,而是偷偷地带到外面去看——那次的教训太深刻了。

可能是困苦的生活,也可能是大量的酒精损坏了父亲的机体,在孙少山十五岁的那年,整日打着酒嗝的父亲突然甩手离开了人世。

那一年,孙少山在读高一,也正是那年的寒冬,国家重新恢复了高考。在那滴水成冰的日子里,成百上千万的年轻人涌入了考场,这让孙少山看到了未来的希望。于是,他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实现母亲早年对他的期望——当一名老师。

父亲没了,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断了,这对两个生活在县城,又是农村户口的母子两人来说,生活益发的艰难起来。

母亲的身体越来越瘦弱了,腰也似乎有些佝偻了,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儿血色。可她还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到外面不停地去张罗,拿回一些旧衣服,在那台老旧的缝纫机上不停地轧呀轧……有时,母亲也帮人家做窗帘之类的小物件。

听着这“轧轧”声,孙少山觉得这针不是扎在布上,而是扎在了他的心上。

他不想去上学了,他要挣钱养活母亲。

母亲以死相逼,不得已,他又去学校读了一个学期。

这个学期,他仍是高一。这是由于国家调整了学制,将春季招生改为了秋季招生,在校的所有学生都需延期半年。这一学期,孙少山已无心读书了,成绩一落千丈。他的脑子里无时无刻都是想着如何去挣钱,以便减轻母亲的负担。

学期还没结束,孙少山又去求母亲,他不去上学了。

母亲当然不会同意,但家庭的现实,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弱了。

母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连走路都有些气喘了。她是靠着顽强的意志,才多陪了儿子几年。

不去上学的孙少山,就在县城里打短工。他帮人家干过挑水的活,挖过地基,抬过煤炭,拉过板车……手上和肩上都被拉过一道道血印,后来就结了一层厚厚的茧子。

几年下来,他的身子就像雕塑般的坚硬。母亲的愿望,看来他是无法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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