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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3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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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与德令哈之间的关系

——读清香长诗《风起德令哈》

在诗歌的写作里,我们时常会接触到乡愁写作、地域写作,写作者都有一颗赤子的心,在字里行间贯穿的是赤子性情,洋洋洒洒,整个一个气场,大有必须让读者屈从于彼心之势。在这些诗里,那情愫饱满之余,而失去了诗本应该有的沉潜和隐忍也是大有存在的。读清香的长诗《风起德令哈》,我读到的不光是饱满得有点让人窒息的情愫,也有沉潜与隐而待发的东西,需要我们启动心律去开发。

大多数诗人,写诗都是有一个不可取代的背景的。诗关乎心,所以诗是一个真诗人真性情的具体体现。一个诗人的生存生活存在的环境,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诗的写作呈现的态度,也呈现着诗人站立的高度。

在之前,我对清香的了解比较少,其诗读到的也不多。这次,知晓了她的一些生活之路的关键环节,让人看到了她对待生活的态度和对待诗的态度。比如,“与世隔绝的小村庄。”“排行老大,从小挑起为父母分忧的担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家,一场灾难却不期而至。”“双腿‘截肢’,唯一的念头‘不活了!’”等等。在灾难面前,在生活面前,人多少会显得无辜。但这对于人的一生来说,是一个涅槃重生的关键节点。清香有过沉沦,好在她在亲人的关怀与自我“洗盘”后,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作为残疾人,作为立志向前者,因文学,得到了国家领导人的接见,这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具体表现。

我们可以看到,历史的沧桑构成历史的厚重,生活的沧桑构成人活着的质感。阳春白雪的诗歌有它优美的弧度,下里巴人的诗歌亦有它伤痕愈合过程中的美好桥梁。在清香的诗歌里,我看到的是这美好的桥梁起到的作用,那不是颓废和苦吟;而是在伤痕里生长出的绿色的枝丫。正如她借以引导方向的泰戈尔说的那句话:“世界以痛吻我,我却回报以歌。”一个被命运无情打压过的生命,她注定有一颗对身边的事物敏感的心,从而有一颗发现诗意的心。“弱小的嫩芽破土而出”,而后长出枝叶,长成大树,这是生命的洗礼,也是时间的洗礼。她对生命与生活的执着,在她的诗歌里也有着同样的执着。

德令哈是一个高寒缺氧、空气干燥、少雨多风、年内四季不分的地方。海子的一首“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让世人知道了这是一个旷远而诗意的地方,有蓝色的天空,有碧绿的草,但它的戈壁与荒凉也为世人所知。这样的地域生长起来的诗人,他的心境也是德令哈的心境:蓝、绿、空旷、荒凉等等情愫交织。清香生在德令哈,长在德令哈,且是近乎与世隔绝的村庄,本身就注满了生命的底色。那苍凉的心境是德令哈中的德令哈,起承转合处应是诗的诞生地。

作为写诗多年的过来者,深深地体会到,一首诗在成诗之前,会融入诗人个体的很多东西,或许这个个体不一定是大众的,但它必须首先得是自己的。个性的、感性的、理性的,有时也可以说是社会性的等等,但一定不会是违心的。在清香的长诗《风起德令哈》里,我们能清晰地看到她那颗律动而激情澎湃着的诗心。走过的,经历的,见到的……都让她不能自已。或许这就是应该有的诗意的生活,哪怕现实有可能是无奈而骨感的。

一直喜欢海子说的一句话:“诗,说到底,就是寻找对实体的接触。”这没错,凡写诗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与感悟。清香在这首长诗《风起德令哈》里,我们可以看到、体会到来自她内心里的实体对应物,基本上是她目前生活的全部。似乎,我们在寻找“风起”与“德令哈”之间的关系时,也在寻找德令哈与清香之间的关系。

一路向西,越走越荒凉

那个村庄,比她想象的天边更加遥远

抵达时,迎接她的不是

和风细雨,鸟语花香

那个只有16岁的满怀柔情的女子

被柴达木盆地暴怒的大黄风

推搡得踉踉跄跄,胆战心惊

沙粒击打着她惊恐的脸庞

她还不知道

自己和大黄风的搏杀才刚刚开始

她大口大口地吞咽着这一场风

另一场更大的风又呼啸而来

这是风起的开端,亦如一场电影胶片拉出的片段。我们如自己亲眼看到,一个16岁的少女,在“柴达木盆地暴怒的大黄风”中,去拉开自己人生的序幕一样,迎来的不是“和风细雨,鸟语花香”,而是与生活与“大黄风的搏杀”的开始。

“一路向西,越走越荒凉/那个村庄,比她想象的天边更加遥远”。“荒凉”“村庄”“遥远”这与命运构成一个直观的线条,那样生动而形象。冥冥中,似乎有些东西已经注定了,那就是与自然环境和命运的妥协与抗争。

一匹枣红马

在雪山下飞奔

马背上的汉子

高大魁梧,黝黑健壮

他毫不畏惧柴达木盆地的大黄风

他有着爱这荒原的博大襟怀

他以英雄的表情应对这一切

蔑视大黄风的冷血粗暴

蔑视羌笛声中的哀怨

蔑视乌云露出隐晦的疤痕

蔑视轻视柴达木盆地的人

因为,他是我的父亲

他深爱着这戈壁荒原,后来

就把自己的骨头留在了荒原

读到这里,我感觉这不只是诗句,它是一个人一生浓缩了的图照,一个人命运始末的图照。似乎也可以是德令哈的图照。一个长于斯,终止于斯的平常男子,他注定有一个苍凉的写照,有一个苍凉但不荒凉的版图,不是英雄的英雄版图。有与荒凉的荒原和雪山一样旷达的胸怀,尽管羌笛吹得哀怨,“骨头留在了荒原”。这些扣人心扉,直抵心弦的诗句,就像“大黄风”一样,吹卷着我们。

诗歌最能直击人心的就是情感,或藏于句子之内,或显于句子之外,但都在句子的表达上。在清香的这首长诗里,情感的冲击力有着不可低估的力量,是不是如那“大黄风”一样呢?我们可以看到每一个句子都是一匹冲锋陷阵的战马,挥舞的刀剑,刃口锋芒毕露。让读诗的人,无法可避,无处可逃。清香以自己的父母为歌唱的脚本,立体感十足,场景的风暴铸就它的张力。这是一部男人与女人的生命史歌,也是德令哈吹起的一个号角。就如大多数村庄一样,德令哈也有男女重与轻的辨识度,男人爱儿子,女人爱女儿,各有各的取向。不管怎样,孕育的过程是不容易的,就像诗人要孕育一首回响不绝于耳的诗一样,何况是在德令哈那比较荒凉的村庄。“母亲怀孕时,没有水果/她就把白萝卜当做水果啃”。

弗兰兹在谈阿波里奈尔及其长诗《区域》时说,“我反对任何一种熟巧。能手由于有骗子的熟练技巧而超越于事情之上。但是,一个作家能超脱事物吗?不能!他被他所经历所描写的世界紧紧抓住,就像上帝被他的造物紧紧抓住一样。”我想是这样的。当一个诗人的诗被熟巧驾驭了的时候,对诗写的路,那是危险的事。其实,技巧写作在如今是普遍存在的。可喜的是,清香这首长诗,技巧的痕迹不是太露,处理得相对到位。该不疾不徐地呈现时,就不疾不徐地呈现;该激情似火时,又毫不吝啬。那是从内心里发出的沉埋了经年的呐喊。

如果没有荒原,我们该如何凛然

如果没有荒原,我们该如何悲伤

如果没有荒原,我们该如何眷恋

如果没有荒原,我们该如何歌唱

这些掷地有声的诗句,除了内在的逻辑关系,还有生活赋予的哲理关系。一种反烘与并列的手法,看似独立的句子,一经排列在这首诗里,它搅动着一个巨大的漩涡,让我们在这个漩涡里无法停下来。

在荒原,不用打开你湿漉漉的油纸伞

在荒原,没有更多的目的性

在荒原,你不会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在荒原,你必须是一块石头

在荒原,只要你攥紧手里的每一颗盐粒

就拥有了荒原的秘密

如果,风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你也没有必要掩藏自己炙热的情感

一个赤裸裸的荒原感就这样展现在我们面前,一种源于荒原的生存状态就这样裸露在我们面前,这也给我们说出了德令哈人面对自然环境时豁达的情怀。

屠格涅夫说:“凡是有美和生命的地方,就有诗。”那么,德令哈的美是什么呢?是独特的荒原美;人是活在那荒原似的自然里的诗,只是这诗来得有些粗犷和独特的豪放,也让诗有些无可奈何地顺从。而在顺从里,也有看开后的大胸襟和与众不同的情怀。在这胸襟和情怀里,不断地去发现美,创造美,向荒原发出呼喊与不协同,“荒原呵,荒原/你的肩膀,给她安稳/你的山峰,给她依靠/你的河流,给她勇气/你的阳光,给她明媚”。“湖水致以冰清玉洁的目光/荒原一眼就明白,就会有一种/看山是山,遇水是水的迷醉感”。美是自然的,但也是人所创造的。是以,为了美,“那些你所走过的/既颠沛又操劳的日子/都是值得的”。

“沉于荒原的深渊/它的尽头依然是荒原吗”。这是诗人发出的声音,但又不是诗人发出的声音,这是德令哈给了诗人一个发音的唇舌与口型。诗来的地方和将要抵达的地方,是没有矛盾的,它是一个起承的必需,也是面对近乎恶劣的生存环境,不妥协的声音。这是人类必有的声音。

荣格说,如果没有悲伤与之平衡,“快乐”这个词将失去意义。这好像是真理性的存在。在清香的这首长诗《风起德令哈》里,我们看到的是“快乐”之来的意义,像一个战役,胜与败的意义是不是那么重要,也只是后来人去解读。但这也是一个人与一个地理相互必然存在的关系,总有一种精神的指向在前面引路。继而,我们会听到一种呼声:

这荒原,头顶也有一片湛蓝的天空

这荒原,汹涌着纯净宽阔的河流

这荒原,无畏的候鸟时常流连忘返

这荒原,成群结队的野生动物咀嚼着十万亩大雪

这荒原,亦能载舟亦可覆舟

这荒原,左手握着可鲁克湖岸的红枸杞

右手挽着托素湖岸的白刺果

盐粒率先乘着改革的春风

去敲大江南北的门

《风起德令哈》,整首诗分二十个章节,在激情澎湃中,你不能说它没有技巧的处理,这肯定有一颗在复杂的情绪里又不失理智与明白的心。对于整首诗来说,如果说用时间的脉络梳理,那也是诗人对德令哈的认知;如果说用逻辑性来梳理,那也是一个起承转结的必然。清香从自己的父母入手,看似歌吟自己父母的一生,或者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但你能说这不是德令哈自然环境里大多数存在的一个群像?追本溯源,诗为诗,人为人,自然环境为自然环境,它们看似独立,其实它们是没法独立起来的。它们是相互依衬的。有了这些,作为在独特环境里生长起来的人与诗,也就有了它的独特性。作为个体,这也是清香作为诗人的独特性。是以,这首诗,是属于清香的。一个命运多舛,而又不向命运屈服的诗。风起,谓之德令哈的见证或旅行,这也是清香与之存在的关系。

曾发于《青海湖》2021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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