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无遗

大毛开自己家的拖拉机，给邻村预制板厂的老板，送重货出去时，上完乡村机耕水泥道，刚下坡不过二十米远，拖拉机就拐个大急弯，朝路边的两棵核桃树中间冲过去，直直地落在一丈左右高的冬水田背坎，车毁人亡。

痛定思痛，谈起造成事故的原因时，林子大了，什么鸟鸣都有：啥子超载超速；精力不集中打望美女；驾驶技术不过关；下坡时仰头呃呃地喊叫，犯重感冒病；可能是路边坟多，撞倒没有下巴（鬼）的；是犯了几杀，弄不好家庭还要走人等等。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悲痛欲绝，胆小如鼠的大毛老婆，听到最后一条说法以后，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心思：要是屋头瘫痪在床，九十三岁的老母亲，真一口气不来，我还怎么活呀。

大毛在外打工的哥哥晓得了内情，赶忙回来和弟媳妇，一起想办法，度过难关，尤其是誓死保住母亲的命，成为重中之重，哥哥对弟媳妇说：干脆我在外面晚上打一份工，一个月给你们多些钱，去街上租房子住，躲一躲，等灾期过了就搬回来住。弟媳妇摇摇头说：那样好是好，就是管理田地庄稼，牛羊不方便，还是外仔打灯笼——照旧（舅）拉倒，至于驱邪保母亲，你晓得，我们这周围有个高手，名字叫男算神，来算的人，三三两两地不断，想必法力一定不一般，就多出点钱，请进屋，早点做了放心些。

哥哥觉得聪明，能干的弟媳妇，说的有道理，主意高，拿得稳，就几个来回点头称是，要得，可以。

算神进屋过后，叫弟媳妇坐在他面前，上下看看五官，前后摸摸手骨，听听出生年月日，咪起眼睛，嘴里嘟嘟囔囔地念，手指头来回敲打桌子一支烟的功夫后，突然睁开双眼，喝口开水，看着地板，叹口气，半天没说话。

  弟媳妇心里咯噔一下，是想要高价，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要来个弯弯绕以后才好意思说；还是情况硬是糟糕得很，怕直接说出来，叫人家难以接受，在寻找婉转的语言安慰别人？想来想去，弟媳妇干脆直来直去地问：大师傅，是什么题，这么难，未必还考倒你不成。

算神听了，只是偏头看了弟媳妇一眼，短时间，依然默不作声，等一会，才摇了摇身子骨，抑扬顿挫地动嘴：哎，真是倒霉，我，出道几十年，还是头一回遇到房子座侧，祖坟埋地，都有毛病的施主呢，是考人，硬是考人，可以说一般人不敢接招，我呢，好在从来胆子大，敢于闯，不怕失败，当然，不是不负责任地瞎闯哈，这个你一百个放心。

弟媳妇是个明白人，听得懂话中有话，心里琢磨：看样子，无非是想多要点钱，管他的，只要舍钱命哉，咬咬牙就过去了，便直截了当地说：希望您莫可伶我家，零花钱都靠打工，只要保一家人平安，只要我现在借得到，比别人多给点，都无所谓，平安值千金，钱是人找的。

算神见把弟媳妇的，真心话磨出来了，便假装腼腆地开始谈价钱：看来你是大方人，纸糊窗子——一戳就明。我的时间，从小的方面说是金钱，从大的方面说，就是斩妖除魔保平安，迟早都要说穿的劳务费，现在明侃，如果只收一个四位数，你心甘我不乐意，收五个四位数，我心甘你不愿意，算了，都不是外人，就收四个四位数，图个实效，四季发，好不好？弟媳妇张了张嘴巴，准备说什么，又咽下了。算神趁机截断：说实话，这每一分钱，都是我帮神收的，相信你，一定会收到，好几十个超四位数的回报的。

大约神兜兜活动半个小时之后，他裂嘴接过四个四位数，一溜烟拜拜了。临走前，胸脯拍的流血样保证：十年之内，你家如果有丧事，我他娘的再穷，当叫花子也要赔十个四位数，还可以撤算命摊子，告倒我骗子。

弟媳妇接下来香香甜甜地，对老母亲该干啥干啥，心中满满的祝福着老人家，健康长寿。

哪知道，神算走了十天的一个中午，母亲吃了三大坨肥猪肉，加半碗大米饭，结果太阳还没有落土，出气就好像扯风箱一样，哼哼哼地直响，一个小时左右，就永远地睡着了。

哥哥和弟媳妇，在万分悲痛中，就按照人老还山的自然规律，七手八脚地把老母亲送上山。事毕，哥哥怎么也憋不过气，要去找算神给说法，如果不兑现那时的承诺，就让他自撤摊子，威风扫地。

弟媳妇有气无力地说：哎，他是口头保证，没有合同，没有见证人，没有摄像录音，别人事也做了，自己心甘情愿地给了，要诚信做人，吸取教训就算了，你去刹下马威，我很支持，为天真幼稚的迷信者，出口恶气嘛，但是，不要侮辱人格，更不能侵犯人权，法制社会哟。

一天，哥哥在人烟稀少的街头逛悠，忽然看到蓬头垢面的男算神，在墙脚下摆摊子，便强压怒火，装起找算命的，坐到跟前，问会算啥子，他呵呵一笑说，看来你还是没有看，我面前摆的这堆道具，鸡抽签，看相，周易占卜，生辰八字算命，还有广告牌牌上的词：排除一切灾难，保护全家平安。天为棋，星作子，哪个能下，地作琵琶，路为弦，谁人会弹。少隔时间再说：放心吧，不是江湖骗子，是靠固定摊子起家的，问啥子算准啥子，说不准倒赔分子，还倒拿钱，请你砸烂我这个，这个算命摊子。

哥哥眨眨眼，提高嗓门，反问男算神：你现在还敢不敢，把你刚才说的话，再吼给在座的大家，大家哟，也就是这一堆人，都听见，还有让天地，这些树木都听见，你是算不准要受罚的哟。

算神遭哥哥这么一倒问，嘴巴成了哑炮，心里蹦兔子了：啥子意思，未必是同行，看不得我生意好，得了红眼病，来变戏法坏生意呀；怀疑小摊摊，没有大能耐；以前找我算过，没有算准，诚心搞报复来了。

哥哥见冷场，立马刺激道：啷个了，大师傅，说话都怕纳税呀，我又不是大盖帽，是假话说完了，没有说的，还是要摔镡子了，才说话呢。算神一听，站起来，面红耳赤地，把前面自己说的话，按照哥哥的意思，全部重复一遍。

这一喊，不要紧，在场很多人，好像看猴戏一样，怀疑，惊诧的目光唰地聚焦算神，哥哥觉得时机成熟，就开始出题：我先出三个题，你解答，回答的时候，不允许翻书，资料，不允许动笔写来写去，不允许问来问去，也就是说，只可以眼睛看，任意看我的举止，面部表情那些，只要一开口就是答案，检验你的真功夫啊，麻烦你想一想，有这个本事做到不，想好了再回话，可以说不行，好不好。

算神脸色一会铁青一会煞白，半天才说，啥子！不行？缩头缩脑的，没得两下子，敢在这里摆摊子，嘻嘻嘻，随便你问啥，都满意地回答，要得了噻。

那，为了公平公正，大家口服心服，现在由你在观众席中，随便点几个人，当裁判，见证人，把我们的问答结果，都用手机录下来，发到你的手机上，过后慢慢去核实，若有假话，我还是回到这个地方，给你跪下赔礼道歉一天，要得不？

好！好好！算神脖子僵硬着回答。

我下面就开始提问题了，不要紧张，不要走神，主要是我，或者我家，现在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譬如，我的母亲，或者说父亲，还健在不，等等，各人集中精力听，我一个问题问三遍哈。

哥哥出题时，算神开始偏起耳朵听，可是，没等哥哥一道题出完，算神便捂着肚子开言：嗯，拐了，不好意思，内部矛盾，人民内部矛盾，激化了，要崩溃了，请施主，还有大家，只给我十分钟的解决时间，马上回来露一手，让你们真正知道，什么叫神仙回世。

好的，相信你，不会夹着尾巴，临阵脱逃噻。哥哥朝公共厕所扬了扬头说。

谢谢，谢谢大家以人为本，宽大处理。

哎，说的十分钟，怎么二十分钟就过去了，算神还没有回来，是不是掉入厕所，赶快去看看，救人要紧，哥哥便猜测边行动，可是，厕所空无一人，就回到原点，左等右等，仍然不见人影，哥哥想，是去请高师，报仇雪恨；是怕当场败露骗人马脚，走之为高；还是自己悄然离去，找人来把摊子的东西顺走。

等到夕阳西下仍不露算神，哥哥就悻悻地开路撤退，可无意间转身，竟模模糊糊地看见是另外一个男子，提起算神的广告牌等物品，老鼠似的离开算命摊子，使名曰算命实为算钱的破绽暴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