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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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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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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父》

佩弦先生在《背影》中写到这样一句话: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而我与父亲不相见已近三年了。朱先生那次只是暂别,而我这次却是永别。于是,不能不使我强烈地回忆起父亲生前的一些事来,且作无聊之中的一点念想。

时至如今,我对父亲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脚臭和酗酒了。

对于脚臭这个问题,自古及今,相当部分家庭都会有那么几个突出的人物出现,更有甚者,成为一家人一生磨灭不去的记忆。犹记孩提熟睡之时,迷迷糊糊地就被一双粗糙而厚重的大手抱在厚实的肩头,怎么也挣脱不开,就这样极不情愿地从一个被窝扔进另一个被窝,从一个世界甩进另一个世界。这被窝里不断充斥并且反复循环着脚臭和烟酒混合而成的味道。这世界从进来这一刻起就无比清晰地宣告了我在那一个漫漫长夜的结局:没有绝望,只有更绝望。绝望的是那双有形又无形的大手任凭你如何挣扎总是像一座大山一样岿然不动,这已经不能用绝望来形容了。

我一度在一次又一次这样的过程中产生怀疑:这是我的父亲吗?这是我原来印象中不喝酒不抽烟的父亲吗?在那些无比沉闷而又极度压抑的夜里,四周死一般的安静,唯闻小儿呼吸之声、父亲呼噜之音。在那些无比沉闷而又极度压抑的夜里,我时常在想:这世上还有多少像我这样的人儿,在本该安然熟睡的时刻遭受“非人”的待遇,在本是充满快乐的年纪承受不该承受的痛苦。像我这样的“苦命人”怕是不在少数。这样一想,心里竟生出一些莫名的情绪,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于是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我时常会自我打发无聊时光。或者会深深思考和研究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等一些看似稀奇古怪实则严肃无比的话题。或者会细细回顾和反思今日乃至近几日发生的一些事情,甚至会把近几日做的数学题、背诵的古诗词等知识点在脑海里再过一遍……后来,这些无意之中养成的习惯反而成了人生挥之不去的一部分,受益一生。以至于后来的后来,我竟有些近乎变态地开始痴迷于父亲身上的那种混合气味,在梦中,在路上,在学校,在家里,在田野……可是,可是那已经再也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了……

每次被迫与父亲睡觉时伴随着脚臭味的还有浓浓的酒味儿。大概是父亲也想效仿大诗人李白“斗酒诗百篇”亦或大词人苏轼“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甚至大英雄岳飞“笑谈渴饮匈奴血”那样的风采,一日三餐,一年四季,宁可无饭,不能无酒。

父亲喝酒之后,不是待在家里睡觉,而是在村里乱转,还要拉着迷迷糊糊睡得正香的我。去干什么呢?就做一件事:谁家子女不孝敬长辈,他去训斥一下;谁家兄弟之间有矛盾,他去调和一下;谁家和亲戚之间有隔阂,他去说道说道……因为都是本家,父亲在村里辈分也大,除了自家事情不太上心,平时别人家有个大事小事都会让他去帮忙,有把子好力气,性格豪放,真诚坦荡,所以大家都比较敬重他。这样的父亲哪里都好,就是好管闲事爱喝酒。

记得九岁的一个夜晚,父亲又去一个堂伯家喝酒了,没在家吃饭,我气不打一处来,气冲冲从村西家门口一气儿跑到村东堂伯家,催促父亲回家。到了堂伯那里,站在堂屋门口,昏黄的灯光下,面带微笑的父亲半醉,正与堂伯他们唠家长里短。我很是气愤,又不好驳他面子,只能委婉地对父亲说:“爹,我妈说家里有点事,让你早点回去。”父亲正聊的尽兴,随意看了我一眼,敷衍着说知道了便继续交谈,堂伯看我有点生气便在旁打圆场说喝完这一杯就结束了。我于是站在原地默默等了将近十分钟,见他们还没有结束的意思,本无计可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我问父亲他们是不是喝完一杯就结束,在得到堂伯肯定的回答之后,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起父亲的酒碟一饮而尽,然后拽着父亲就走,父亲倒也识趣,没有反抗,和堂伯说了一声“你们吃,回去了”就跟着我离开了,燥热的空气中留下堂伯的一句话:“走啥走,吃完饭再……”

那是一个残月的夜晚,走出堂伯家后,父亲没有生我擅作主张之气,而是将我小小的身体放在他那宽厚的肩膀上,大概是由于我替他喝了一碟酒的缘故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回去的路上,父亲跟我聊了许多他年轻时候的往事,回去当晚也没有让我和他一起睡,对我母亲也比较温柔,这要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记忆中他们总是莫名地争吵,这倒让我有些不适应了。总之,那晚的父亲很温和,也很慈爱,那是过去很少感受过的温和,那是现在再不能感受到的慈爱……

经年累月,父亲终究为早年的酗酒付出了身体上的代价:开始是糖尿病,接着是中风,再后来是长期吃药引起的肝硬化、肝腹水……父亲患病起始还控制不住地喝酒,直到病情更加严重就不再喝了,算是真真正正地戒了。所幸,父亲的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都还不错,医生刚开始说换做旁人怕是一年半载就不行了,而我明白,父亲迟早有走的那一天。果然,父亲在得病七年后的某一天夜晚;在新冠疫情开始的第一年仲夏;在我在家陪了他将近四个月去外地继续工作之后的某个下午我突然心烦气躁,莫名心痛之时姐姐打来电话说父亲可能不行了,让我马上回家……2020年5月14日,辛丑年四月二十二,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的母亲,我的哥哥,我的姐姐和他的小儿。我冥冥中知道,父亲应该离开了,出殡那天,当父亲的灵柩被抬到路上时,天气突变,大雨倾至,我更加确信:父亲解脱了!可以肆无忌惮地饮酒了,他那么骄傲那么坦荡的一个人就应该是这样子!我甚至觉得全天下的父亲都应该这样子,豪迈洒脱,自信坦荡……

我与我的父亲不相见已近三年了!辛丑仲夏一瞥,癸卯仲春难逢!本来记得的父亲所有的不好,最后只有好。本来只有深深的长长的埋怨,现在唯有深深的长长的思念。本来每天至少可以叫一遍父亲,而今只能偶尔在梦里喊一声父亲而且是老父亲了……

斯人已逝,生者稍泣。清明故事,感之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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