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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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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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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坟记

冬种一地麦,夏收一粮仓。秋收冬藏,寒往暑来。

前几日晚上十点多,想了很久,给母亲打电话。父亲离开我们已满四年了,想问下母亲第二天回去的时候需要带点什么,母亲电话中说道:三年已过,耽误工作的话,就不用专门回来,心里记着就行。我说不影响工作,给领导请过假了,上午十一点左右回去,中午到家,上完坟,吃完饭就回来继续上班。母亲迟疑了几分钟,还是担心影响我的工作,不过,在我的耐心解释下,母亲终于同意我回去,又特别嘱咐我什么都不用带......担心母亲多想,胡乱安慰几句,语无伦次,不知道说的什么。自觉尴尬,便匆匆挂断电话。夜色斑驳,灯火正阑珊。

第二日上完课,和哥哥、姐姐商量下要买的东西:火纸,父亲生前爱吃的水果,爱喝的酒,爱吸的烟等,想此种种,恍惚间觉得父亲还依然在身边,一家人一个也没有少......思绪回到现实,哥哥和嫂子在外务工,兄长说记得把父亲的坟周围的土修葺下,嫂、姐都强调不要铺张浪费,他们素来是知道我不注重节约的......这一切嘱咐,我都迅速应承下来,而“山高皇帝远”,至于具体怎么做,怎么买,就会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意味了。从小到大,我向来是不听劝的。

打定主意,我就到中心城区最好的猪蹄店买了两个猪蹄,大肠、小肠各来一小份,买了一袋苹果。姐姐在老家买了罐头,桃子等,这些都是父亲生前爱吃的。最后,又到香火店买了旧火纸,据店主说旧火纸给那边的人更好,问具体怎么好,他也说不上来。我笑了笑,又随手拿了不同面值的冥币:5元的,10元的,20元的,50元的,100元的,一亿元的,一千亿元的。各来一沓:生前奔波劳累,为儿女舍不得多花一分钱;死后不必节约,了无牵挂,极乐世界大显身手。这样想来,又把一千亿面额的冥币多拿了一沓,父亲,在那边,你就大胆花,想吃多少吃多少,想喝多少喝多少;想请谁吃就请谁吃,想请谁喝就请谁喝。儿子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一切收拾妥当,便拿着准备的所有东西回家了。夏日热浪,吹拂到脸上的却是阵阵凉意,夹杂丝丝温冷。思绪在过去,现在和未来间穿梭,记忆仿佛还停留在父亲在世的那些年月,以前清晰的不清晰的经历如过电影一般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努力想让他多停留哪怕一秒也觉得无比幸福。可是,梦总是要回到现实的,父亲也再也回不来了。索性便不再想了,快到家了,突然想到父亲吸烟,就去路边小卖部买了两盒烟。姐姐打来电话,她带了酒。我们就在到坟头的路口汇合,姐姐说我买的多,可我分明看到她拿的更多,我什么也没说,微笑着上前帮忙拿祭品。走动的脚步有重有轻,平日里,忙碌于工作,往来于社交,倦怠于人世,周旋于自己,以致于到后来才发现与真正爱自己的亲人挚友渐行渐远,早年对此浑然不觉,直至他们中的一些离开人世,才后知后觉。

不知不觉到了坟前,收敛情绪,专心烧纸。爷爷奶奶和四婶的坟也在这里,姐姐先烧纸,我一一在坟头上压纸,小心翼翼地清理爷爷奶奶坟头上的残花野草、枯柳刺槐,他们去世已然二三十年了,二十年前立的碑也在默默诉说着他的曾经的辉煌,那眼神也没有早先那般明亮夺目,神采飞扬了。这场景,不能不令人唏嘘,感慨之余,清理得也差不多了。父亲和四婶的坟头相比爷爷奶奶他们算作新坟,略作修整就可以了。接下来,便和姐姐一起烧纸,把那些不同面额的冥币拿出来,一张一张烧,父亲,您放心花吧,家里的事情您终于是不需要再操一点心了。

趁着烧纸的当口,给父亲点上一支烟,姐姐带了一瓶酒,本来打算倒两杯拿回家,我说父亲爱喝酒,就让他喝个够吧。姐姐犹豫了一下,也没再说什么。小时候,我们都比较厌烦父亲酗酒的毛病。以致于在哥哥结婚之前的一个夜晚,父亲连续几天醉酒,并与人吵架。哥哥愤怒地直接把一壶酒狠狠地扔到了老屋对面的河里,甩的远远地,也把父亲一个人锁在了老屋,任由其吵闹。

我们兄弟二人蹲在河边,听着父亲此起彼伏的声音,哥哥伫立在那里,目光投向远方,不知在想什么。我是家中老幺儿,未经多少人事,当时只是觉得父亲喝酒太凶,对身体很不好,还因此容易与母亲产生矛盾。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总爱喝酒,母亲却说他结婚前不是这样的。我也一直困惑,为什么成年人总爱喝酒,酒有什么好?我是一直厌烦喝酒的人以及喝酒这一行为的。

直到后来,父亲因病离世,哥哥也染上了酗酒的习惯,逢人有事,一喊必去,绝不推托。而我历经近二十年求学过程,多年工作应酬,竟是也沾染了酒,烟,到现在还没有染上,也只是还没有。不过相比他们来说,只能算偶尔。

父亲为人直爽,在村里辈分很高,也不仅仅是辈分原因,凡认识之人,皆认为父亲待人真诚、处事大方、坦荡无私。父亲十五六岁时,因为不满当时的村会计为自己和家人谋私利,就直接单枪匹马地到人家家里与其对峙。本来也没有损害到父亲的切身利益,可他坚持要为其他人抱不平,会计自知理亏,自始至终没敢说一句。据说是从那以后,再也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了。或许是被父亲当年的气势所吓倒;或许是自己良心发现,时间太过久远,倒也无从考证。当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父亲这样的人生经历时,眼中流露的不仅仅是震撼,更有发自内心的敬佩。换作是我,绝对不会或者说没有胆量去做这样的一件事,即使去做,也不会一个人去。父亲一直以来的正义凛然、温和大气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兄弟姐妹三人甚至绵延于孙子孙女辈,耳濡目染,蔚然成风,必成蔚然大观。

姐姐继续烧纸,我又给爷爷奶奶、父亲、四婶分别倒了酒,点上烟。算作对他们说,也算作自我安慰:吃好喝好,诸事吉祥。有那一刻,我分明觉得父亲的烟燃的很快。于是,我直接把买来的两盒烟中未开封的一盒迅速拆开,倒进正在燃烧的火纸中。那烟呲呲啦啦地猛烈地燃烧着,想必应该是父亲很久未吸烟的缘故,有些着急了。

“慢点慢点,以后多给您买些......”我心里这样想,也忽然记起来以前视烟酒如命的父亲在生病后几乎就没能再喝酒吸烟了。我又猛地明白和理解了他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应该是忍受了许多常人难以忍受和想象的痛苦和无奈:或许是病痛的折磨;或许是外人习惯性地对生病之人的过分在意和热情的关心;也或许是一直没看到小儿结婚成家的哀伤;又或许是人到晚年的那种无法诉说的无助与凄凉......

纸钱终于是送完了,我和姐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像是非常隆重地进行并圆满完成了一场盛大的仪式,如释重负。确实,我们姐弟二人,加上在外工作的哥、嫂和在家忙作的母亲,带着父亲未尽的遗愿,已相守走过四年。烧纸进行了一个小时,像是把记事以来关于父亲的所有记忆又如过电影般重走了一遍,当然,以后还会继续,太阳还会照常升起。

从父亲的坟头离开,回到家,母亲已经早早地做好了一桌饭菜,正在家门口等着我们姐弟俩回去。那期待的眼神,看到我们回来后嘴角难掩的上扬的微笑,完全不同于电话里不让我们回来的心情。我才深深明白:父母穷其一生,牺牲所有,都是在不停地为自己的子女奔波、忙碌。而他们唯一剩下的最擅长的还是委屈自己,成就子女......

当一位每日朝夕相伴、从小陪伴你长大,结婚,生子的亲人骤然间离开了你,我亲爱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你们会有什么感受呢?我想从此,无多少人会再在你耳边絮叨人生琐事;我想以后,也再无几人能把你所有的所有真正捧在手里,完全看在眼里,永远记在心里。我想,这样的人大概是只有父母亲人、爱人和一二知己了。而这,恰恰才是人生的意义之所在吧!

从此以后,山高路远,难说分别;天高地阔,难说再见。纸短情长,难诉衷情之万一;修短日长,难续今世缘深缘浅。呜呼!我的老父亲!痛哉!我们一家人的亲人!悲乎!所有离开的天下人的永爱之人!愿逝者们安息,望生者们永念。

爸爸也有爸爸,妈妈亦有妈妈,儿子更有儿子,女儿仍有儿女,子子孙孙无穷匮者,是家也。某种程度上,无论我们飘泊千里,行走万里,故乡的老家才是我们真正的家,而城市里的房子却只仅仅是房子。

玉走金飞,日月相推。愿我们乡音不改,乡情不变,乡心永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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