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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原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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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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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里路云和月

——记一条山区公路的建设历程

一条不足9公里的山区公路,历经三十年的多方努力,终于就要告竣。笔者听知情人娓娓道来而感慨至深,并觉得其中的人和事,值得岁月铭记!

(一)执念

纵贯福建东南的鹫峰山脉,仿佛开枝散叶般,又在宁德西北部旁逸出一条支脉。因形似巨龟而俗称“龟山”,方圆几十公里。其境内虽峰峦叠嶂、高低起伏,高大巍峨、险峻雄奇,给人“千峰崒嵂层层险,一路崎岖步步悭”之叹,却风光旖旎、气候宜人,土肥水美、物产丰富,自古就有先民定居。后来更号称“龟山三十六村”,可见其聚落之多、人口之众。但“靠山吃山”的村民,最大的困扰也来自大山。偌大一个山区,古往今来通向山下的仅有四条峻岭,人称“尖山岭”“何厝岭”“贝头岭”及“大岭”,各分布于山之西北面、西面、东南面与东面。无论哪条山岭,都山重水复、陡峭崎岖,令人心生畏惧,望而怯步。

生于斯长于斯的黄田相老人,无论哪条岭都没少走,深知其中艰辛。虽然参加工作后,他离开了地处大山东南的故乡留洋村,但其根脉深扎于此,情怀维系于此,难以剪断与故土的血脉。退休前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随着身体的衰老,他渐感回家之难,担心自己总有一天被困在山下,不能落叶归根。而推己及人,又有多少乡亲因为健康与年龄的原因,也许一辈子都走不出大山,看不到山外世界,或者到了山外却回不到山里呢?再说山里不仅林竹茂密,且盛产优质茶叶及高岭土、叶腊石、灰绿岩等矿产,如若仅靠肩挑手提,流通不畅,成本畸高,效益低下,这方水土就永远不可能脱贫致富。况且闻名遐迩的南屏峰及千年古刹龟山寺(遗址)都近在咫尺,极具旅游开发价值,怎能一直“深藏不露”呢?几乎每次登上贝头岭时,他都会驻足山头,瞧着成片茶园和满眼葱绿,望着不远处云雾缭绕的千米高峰,再返顾一路跋涉之苦,回想父老乡亲们一双双无奈的眼神,常常陷入沉思:“要是能在此处开辟一条哪怕简易公路下山,该有多好?”他无数次大胆想象,却又无数次自我否定:“不可能的,钱在哪里哦?靠政府吗?作为区直部门一位领导,他不会不知财政连保障日常运转都捉襟见肘,并且还有那么多急难愁盼之事亟需投入,一时怎么可能顾及这个偏僻小山村?那么发动群众集资吗?他更对当地民情了如指掌,不仅邻近村庄人口不多,而且不少人连维持生计都难以为继,哪里还有余力哟?”每当如此自嘲过后,他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脑海中的一个个问号,一次次都被眼前的现实拉成了感叹号。

不过,一个能凭个人努力走出深山,并且走上领导岗位的人,岂能轻易向困难缴械投降?他意识到自己退休在即,很快就拥有大把可自由支配的时间,难道不能学着传说中的愚公,全力以赴,一步步实现心中的梦想?何况愚公只能靠子子孙孙,他却上有政府支持,下有百姓力量,只要上下齐心,何愁其利不能断金?这一意念闪过心头,他便暗下决心,要与自己较劲一番。心动立即行动,行动就始于1993年。因为他一心要打通的这条路位于龟山南面,便称之“南峰公路”。他为此先找当时同在城里的邱树添、吴宏全、李庆春、黄妙平等乡贤共同论证,而后与受益最直接的留洋、院前村两委达成共识,并召集李庆春、黄三现、何祥雄、黄起凑、黄子凑、翁其德、黄心杯、林双福、吴炳雁、黄心田等,成立工程指挥部。其子黄日很快找来专业测绘队,知情的乡亲也闻讯赶来搭手。为解决人员伙食问题,他就与家人商量,拿出全家人长期积攒的粮票。长达一个多月的勘探,竟然消耗了20担粮食,亏空了他家粮仓。所需资金也先由他带头倾囊4000元,刚参加工作不久的黄日也自掏2000元(支付测绘队友情关系的费用)。紧接着,吴宏全3000元,黄妙平、何秋月、郑嫩妹、黄赛琼各2000元。乍看这17000元微不足道,却是当时的大笔资金,解决了购买风钻机、钢锹、洋镐、炸药、雷管等必备工具及用品的燃眉之急。那时闽东农村农民年人均纯收入仅仅六七百元,普通工薪阶层也仅月入两三百元。数千元票子,并非谁都舍得或拿得出的。至今健在的指挥部成员只要提及此事,都对他和他们的可贵精神感动且敬佩不已!

(二)开路

榜样的力量不可低估,更何况人们苦“行”久矣,深埋于内心的火种一经点燃,便呈熊熊之势。留洋、院前两村顿时一呼百应,群情振奋。人们纷纷按照指挥部拟定的方案,主动自备干粮、农具,一头扎进各个路段。以最原始的办法,挥锄执锹,开挖路基。黄心杯、林双福等众多年近花甲的村民都深信“有志者事竟成”,干脆抛开家务,直接在现场搭棚住下,且一住至少十天半月。这样当然既节省时间又能排除干扰,但时值盛夏的荒山野地里,缺电少水,蚊叮虫咬,其中的滋味可想而知。黄田相老人见此超乎意料的情景,既十分感动,又非常感激乡亲们的行动支持。

共同的心愿爆发出无限的动力。那些平日土里刨食的村民,竟然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挖出了全线近半路坯,自上而下挖到了与邻镇八都闽坑交界的平牛头山。一段非同寻常的出路,在无数汗水浇灌下,终于奇迹般出现在深山之中、展示在人们眼前。与此同时,为推进工程顺利进行,留洋、院前两村委联合向上级行文,要求为这条老区路、扶贫路提供资金支持。文件层层转报到省里,受到福建省政协原副主席、民政局原局长,曾任闽东北特委书记的左丰美批示,敦促有关部门研究解决相关问题。遗憾的是,受当时诸多因素限制和影响,修路进程不仅未能一鼓作气,反而暂时搁置了!

2002年,在热心乡贤邱树添的多方协调与极力推动下,由赤溪镇区通往墩头(同属龟山区域)的公路被正式立项修建,并于2005年建成通车,且由西向东延伸对接湄洋岭104国道。此后,各村千方百计修通连接线,继而实现“村村通公路”,龟山民众终于告别祖祖辈辈翻山越岭、举步维艰的历史。

既然解决了“行路难”问题,应该皆大欢喜,没啥烦恼了吧?但现实状况却并非如此!且看龟山地形:南北绵延十多公里,东西横亘五六公里,即便远看如龟,那显然也是瘦长之龟。其西北的墩头、洋林两村紧邻赤溪镇区,而东南的留洋、院前等地却毗连异地八都。东南方的村民往返城区,无论取道赤溪镇区,还是沿着104国道绕道湄洋岭,都必须兜一大圈。要是平坦大道上兜个圈子也就罢了,偏偏赤溪通往湄洋岭的公路受时代因素与地势之限,无不陡峭蜿蜒、迂回曲折。作为当时山里贯通山外的唯一车道,弯多路险不说,尤其对接湄洋岭的两公里路段紧贴悬崖且十分狭小,行车交会多有阻滞。有人因而特意统计,留洋、院前两村与城区之间,沿南峰公路驱车仅约45分钟,而绕行湄洋岭或赤溪镇区,却要多走十多公里和二十多公里,耗时近倍乃至一倍以上。即便墩头、洋林以及东北面的岩坪等地取道南峰上下,也能节省十多分钟,这就难怪人们对这条公路梦寐以求了。

就在“赤(溪)墩(头)公路”通车的2005年,南峰公路续建出现新的契机:某公司拟在南峰实施山地综合开发和水电站建设,留洋、院前两村充分征求村民意见后,召集大家研究同意将相关集体山地予以承包及征用,所得款项全部投入南峰公路后续工程。于是,挖掘机取代了锄头,专业队伍取代了义务民工。已年逾古稀的黄田相老人不仅主动出马,积极帮助协调处理林木损毁赔偿等相关问题,维护村集体和村民利益,还亲自挂帅现场指挥,无论阴晴寒暑,风来雨往,都不计报酬,任劳任怨地坐镇工地,监督工程质量与效率。不足九个月,平牛头山至北溪104国道路坯既成,又平整了原有路面。一条全长8.7公里的完整土胚子路,如同黄色的巨龙,仿佛听从蓝天呼唤,从北溪山麓一跃而起,盘旋于龟山南面,若隐若现地直上云霄,在天地间尽情舒展。

(三)接力

但路胚毕竟只是路胚,不仅不能实现预期目的,还潜藏着安全隐患。尤其暴雨之后,难免泥石流与塌方之类的地质灾害。然而,不少小型货车乃至小轿车司机仿佛按耐不住似的,早已悄悄地由此上上下下。宁可步步惊心,也要贪图捷径。这让人既忧心忡忡,又倍感慰藉。担心的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欣慰的是,既然那么多人对此迫不及待,不就证明此路对头吗?

接下来的当务之急,当然是尽快将路面硬化并早日投入使用。但好事往往多磨,直至路胚成形六年多后的2013年,此事才再次被提上议事日程。此时,退休整整20年的黄田相老人,已是耄耋之龄。虽然岁月不饶人,他对公益大事已力不从心,却依然心有所系。好在地灵必有人杰,这些“人杰”就是世代不竭的乡贤。他们总会在重要关头,挺身而出,勇于担当。历史的重任于是自然而然地落在这些“后来者”肩上。尤其黄联禄正值年富力强,又时为市直某重要部门中层领导,热情既高,人脉也广,亦颇有乡土情怀。在他多方奔走与大力推动下,留洋村委争得有关方面支持,是年启动硬化工程。此后因资金之故断断续续,至2021年的八年里,总算硬化了宽度4.5米的5公里路面。

2022年春风吹拂龟山时,被改革开放鼓起腰包的村民们,在村委倡议和众多乡贤发动下,再次群情激昂。短短时间内,龟山全域有两百多人为此慷慨解囊、倾情奉献,少则五六百,多则三五万,最多10万元,累计95.77万元,人均竟达4300多元。其中院前、留洋两村各达20.98万元和28.93万元(含上留洋自然村12.58万元),合计占总量一大半。利用这笔款项和对外筹措的资金,接着硬化了5米宽的将近两公里路面。为了脚下这条道路,这些生活刚有起色的朴实村民都拼了!

虽然仍有最后1.85公里泥石路面坎坷不平,但这条尚未完全竣工的交通大动脉,事实上已成繁忙通道,足见其对整个龟山片区经济发展与乡村振兴的明显带动作用与极大助推意义。相关村委及各村乡贤代表对此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并正在打定主意:历任村干和无数人为一条不到9公里的公路修了30年,够久了,不能再拖了!他们还合计着,待全线竣工后,要在留洋的路口村边建个口袋式的“南峰公园”,并在园内立个石碑,记下不能忘却的岁月痕迹,让休闲的人们都知道:虽然路都是走出来的,但走出一条路,绝非易事!

其实这样一条路,哪怕历经卅载得以告竣,也算功德无量了。事成之日,早已翘首以盼的村民们能不欢欣鼓舞?所有为此付出心血与汗水的村干、乡贤能不喜上眉梢?如今已不在世的黄田相、黄起凑、黄心杯、林双福、吴炳雁等开路先锋,只要泉下有知,能不开怀大笑?

二〇二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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