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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原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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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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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古路上老时光

 

所谓“宁古路”即宁德通往古田的公路,“老时光”则指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一段时光。这条“宁古路”自筑成起,几十年中除日常养护及八十年代后期沥青铺面外,几乎没有改变过。直至本世纪初,才有了较大改造乃至部分改道。不久后宁古高速建成通车,这一经久不衰的交通“干道”,就将“退隐二线”,渐渐淡出人们视野,成为一条不起眼的“乡间小道”。

笔者首次迈向这条公路,是1975年春节过后。因为家父在当时的石后公社工作,我们便举家从老家赤溪桃源,搬迁到“宁古路”穿境而过的石后生活。直至1990年入冬时节,才搬离那个堪称第二故乡的地方。我因而与这条路结下不解之缘,留下许多难忘的记忆。

       初识“宁古路”

记得那天从老家动身时,已是上午十点左右。许是由于父亲的“干部待遇”吧,当时公社安排当地一架手扶拖拉机,开到霍童溪南岸的溪南村(那时未通桥梁)。我们则从赤溪乘坐“解放牌”货车(客货两用)到霍童溪北岸,再改乘小木船到对岸。大概因为拖拉机坐不下太多人之故,母亲及三个妹妹好像未能同行,而是几天后另乘班车前往。父亲和我,以及随车而来“迎接”的小岭村一位村干,连同所有家什,一个小小的拖拉机车斗居然全装下了。

从溪南到宁德城北的金涵琼堂,道路还算平坦。其中八都桥头至琼堂,还是铺了沥青的104国道。溪南到八都段虽然只是县道,狭小且为沙土路,但好在不陡峭,也无明显坑洼,一路沿着霍童溪,蜿蜒于绿水青山间,缓缓而行。对于首次从僻壤“出境”的笔者而言,就算走向山外世界,大开眼界了。到国道后,拖拉机挣开羁绊似地飞奔,两旁行道树纷纷从眼前晃过,快速后退,让我深感新鲜和好奇。如今想来,那当然只是我当时的错觉而已。一架几乎满负荷的小型拖拉机,怎么可能跑得飞快呢?当时从溪南到琼堂应该不到五十公里,却足足跑了两个多小时。从金涵琼堂上“宁古路”时,日已偏西。

与溪南到琼堂的道路相比,“宁古路”显然惊险了许多。那时从宁德至古田城东,全程133公里的“宁古路”虽属省道,却一路峰峦起伏,蜿蜒曲折。最陡峭的上坡路段,当数从琼堂到东湖隘,以及从洋中镇区到天湖。前者尤为险峻峥嵘,仿佛从琼堂拔地而起,仅凭大约13公里的沙土小路,就要盘旋而上海拔六七百米的东湖隘,其险可想而知。整条路几乎蛇行于山体岩壁间,坡陡弯急。不少路段壁立如削、危崖似悬,如此山势是我前所未见的。拖拉机几乎一路抬头,轰响着被踩住油门的“嘭嘭嘭”吼叫。车斗后不停冒着浓浓黑烟,极为吃力地向上爬行。短短路程,要爬个把小时。过了半山腰,不仅地势更加险要,而且雾锁烟迷,水汽弥漫,眼前一片白茫茫。云蒸雾罩中,拖拉机的响声也愈发震耳欲聋。到了东湖隘口,仿佛上了云端,拖拉机则转而放缓声调。自隘口下坡约五公里,才抵达公社所在地的石厝村。村里不少人家,已经炊烟袅袅,在为日暮时分涂抹色彩了。

据说这条“宁古路”修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至六十年代初。由于施工难度大,所以修筑的标准也较低。大多路段遇货车交会,都要慢慢挪动方可擦肩而过。尤其东湖隘往宁德下坡一段,因临万丈深渊,且浓雾弥漫下,能见度极低。路边虽间隔设立防护墩,车辆到此仍不免提心吊胆,都十分谨慎地慢行,谁也不敢疏忽。

“宁古路”修通之前,宁德与古田间的通行靠一条古官道。其中自金涵高乾村通往石后、洋中等地路段被称为“石壁岭”(与“宁古公路”相应路段仅隔一个山坳),便以其“石壁峭拔”(明嘉靖《福宁州志·山川》)而得名。顾名思义,亦不难想象其险峻之程度。但即便如此,“石壁岭”沿途的大岭、小岭乃至定洋等地民众,进城宁愿举步“石壁岭”,而少有人取道“宁古公路”,也就足见这条路当时之“境况”了。我记得小学五年级在小岭村就读期间,勤工俭学削出的“棉签”,尽管有一定重量,但老师仍放弃公路交通,而是带着我们从“石壁岭”徒步进城。将“棉签”售卖给当时的宁德县医院后,仍沿“石壁岭”返回。

     行走“宁古路”

在蕉城,我老家赤溪算得上山陬海噬之地,1970年前后才修成一段自镇区通往霍童溪北岸的砂土路。平时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辆单斗的“解放牌”汽车,在全长六七公里的区间来回穿梭。公路刚修竣,当见到不远处有汽车行驶时,我就已深感新鲜与兴奋。而那时的石后虽也地处穷乡僻壤,但因“宁古路”过境,车流不息,让初来乍到的我倍觉稀罕。只要站在公社门口或二楼沿街窗户,就可以看到过往的各式各样车辆疾驶而过。路面上不仅像老家那种“解放牌”汽车不足为奇,更有被称为“老鼠拖尾”的多斗汽车络绎不绝,让我又长了不少见识。所以尽管每逢车辆驶过,都会扬起浓烟般的尘土,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再大的扬尘都掩盖不住我的好奇心。

由于石厝村实在很小,又坐落在一个小山坳里,公路边除了公社和供销社的“百货商店”、“鱼货店”,以及小得只有单开间的邮电所、税务所外,背后就是山脚下高低错落的百把座民房,几乎没什么可玩之处。在那个学习不紧张的年代,大量的空闲时间无处打发,就都打发在“宁古路”上了。打发的方式就是沿路来回逛,或结伴逛,或独自逛。车辆驶过时,只要背过身去,紧闭双眼,屏住呼吸或捏紧鼻子,等扬尘随一阵风过后,拍拍身上尘土,就可以接着谈笑风生,悠闲自得。在家的日子,这样的“轧马路”一天总要几个往返,直到逛累为止。要不然就在“百货商店”内反复转悠,将橱窗内商品一遍遍地看,把年轻的女售货员当靓丽的风景看。有时即使一天几遍,竟也“相看两不厌”。

1977年秋从石后初中毕业后,升入五公里外的宁德六中(洋中)读高中。虽然闲暇时间相对少了,但与“宁古路”的“缘分”不仅仍在,而且路上的身影更长了。每逢假期及周末,依旧少不了在石厝村两头的“宁古路”闲逛。上学期间的每周六下午,都沿“宁古路”从洋中步行回家。周日下午,则带着一周的口粮(一半大米、一半地瓜米)及一罐头瓶咸鱼或酱肉,要么走路,要么爬拖拉机,要么走一段路、爬一段拖拉机返校。爬拖拉机前先看渐行渐近的拖拉机装货多不多,宜不宜爬,放不放得下东西。如果觉得可行,那么心动便立即行动。从左边先快速将“行李”丢进拖斗,紧接着双手拽住拖拉机边斗跟跑几步,随即双手用力,借势一撑一跳,便坐了上去。那时的拖拉机驾驶员对此早就司空见惯,故而往往听之任之,不予计较。心地好的甚至乐见其成,知道学生不容易,到达后还会把车停稳,让我们安全下车。对于一路故意装傻而不闻不问、不冷不热者,则抓住拖拉机从洋中镇区上坡放缓速度之机,只要后面没车跟着,就先提住“行李”袋口(当时大多用蛇皮袋),尽量靠近路面轻轻放下。然后挪下身子,抓着拖斗跟跑几步,再慢慢松手,待稳住脚步后停下。如此操作,风险自然有,却也节省了脚力,增添了乐趣,于是成为常有之事。

那时生活极为单调,“看电影”便成为激动人心之事。电影或在当地会场放,或在室外场地放。石厝村虽为公社所在地,但受客观条件限制,往往整年都放不了一两场电影。每逢“新片”下乡,总是先在洋中放映。为“赶新鲜”过把瘾,我没少跟他人在夜色中打着手电,兴奋地来回十公里奔波。一些平日里被人渲染的阴森路段,在好奇心驱使下,也已不在话下,阻止不了轻快的脚步。诸如《卖花姑娘》《闪闪的红星》《铁道游击队》等,不仅当时百看不厌,现在依然印象深刻。

高中毕业后,既因为洋中比较繁华,有时也想见曾经的同学。每当耐不住寂寞时,还会独自前往。由于难以事先联系,显然很难与谁不期而遇。便常常怀着侥幸心理去,带着失落感觉回,把一些青春好时光消耗在没来由的“马路”上。如今想起这些幼稚之为,颇觉有趣,有时不禁哑然失笑!



      难忘“宁古路”

宁古路上最让人发愁的,当属逢年过节乘坐客车。

地方小、人口少的石厝村,当年不设车站,所以惟有过路车可乘。平时还好,过往客车都会定点停靠,方便上下车。要是节假日或重要节点,那就成问题了。往返洋中或虎贝的客车,要么还没进村,就在村外两头的茶站或粮站停车下客;要么就见机行事,只选择在没有乘客等候的地段匆忙停下。有时甚至一溜烟开走,干脆不停。乘客只好随机应变,竭力而追。茶站与粮站相距没有一公里,也有七八百米,所以人们戏称:“石后车站,‘战(站)线’最长。”对此,我也深有感受。尤其过完年离开家时,我母亲都会用蛇皮袋装满食品让带着,后来还携妻带子,常常肩背手提,却不知道在哪里候车才好。不得已而多选择在能望见两头的公社门口,左顾右看,随时准备向茶站或粮站方向拔腿冲刺。但即便如此,也是有时追得上,有时追不上。追不上只好气喘吁吁再等下一班。追上了便使出浑身解数,大家拼命争挤,让车门关不上。直到把车厢塞满,塞得密不透风才罢。有时遇见车内熟人,便先将行李递上,再全力以赴,争取捷足先登。记得1986年携妻儿回家过年,下车时遇挤,注意力都在保护幼儿上,顾此失彼,随带的一个时髦“桶包”,不知何时不见踪影了。包里装着一部刚买不久的“东方135”相机(准备春节期间露一手)、我们夫妻的工资及年终奖金(拙荆至今记得226元),以致身无分文。那个春节及节后的日子,只得靠家人接济。

我首次全程见识“宁古路”,是1979年金秋时节。那年考上宁德师专,本当在宁德就学,却因新校舍在建,部分专业与班级被安排到位于古田西山的驻军留守处空营房开课。为不耽误按时报到,母亲早早托人购买从宁德到古田全程车票,并提前一天到宁德亲戚家过夜。

那时从宁德到古田汽车票价3.3元,133公里耗时要五个半小时。上午一大早出发,午后方能到达。一路七拐八弯,尘土飞扬。有些人经不住摇摇晃晃,晕车甚至呕吐者不在少数,抵达时大都疲惫不堪。我凭着年轻与“上大学”的好心情,起初不仅不觉得折腾,反倒因为从未有过的乘坐体验,而感到好玩。这样的来回,两年四个学期计八次。随着次数的增多,坐车的“体验感”渐渐转为“乏味感”“疲劳感”,后来一上车就巴不得早点到达。

宁古路上最让我感动的,莫过于母亲的一次惊人之举。那是我刚到古田上学不久,有天下午正在上课,学校工友通报说有人找我。我正十分疑惑地走出教室,却见母亲满身泥粉而又满脸兴奋地向我招呼。我顿时既惊喜又惊讶,也引来教室内同学们好奇的目光。我正想问:“母亲,您怎么来啦?是怎么来的?”母亲早已抓着我的手,不住地抚摸着,泪水在发红的眼圈里打转。见此情景,不说也明白了。由于在家的日子,母亲包揽了我的一应生活事务(我连一条手帕都未曾洗过),所以首次远离母亲温暖的怀抱,面对一堆换洗的衣服,竟不知如何下手。学着印象中的动作姿势,用右手屈指在水泥衣板上搓洗,结果磨破了指背。写信回家时忍不住告知此事,母亲肯定心疼不已了,便有了此次长途跋涉。但她竟然是求着过路的货车司机,趴在车斗货物上来的。一路上冒了多大风险,历了怎样的艰辛,受了多少尘土,若非切身体验,万万难以想象。恐怕只有母爱的力量,才会有如此出奇的举动。

外出求学及工作之后,虽然漫步宁古路的时间少了,但每个寒暑假依旧离不开它。这条路上有我年轻时的快乐与希望,当然就有年老后的回溯与怀念。即便安家城里了,借着下乡、访友、休闲或同学聚会之机,也还不时走着、想着、回味着。有时触景之下,仿佛时光倒流一般,脑海中总会不断闪现出一幕幕犹在昨日的往事。

 ——2024年1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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