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荷

俗人一个，也凑热闹，六月也去赏荷。

说赏，无非也是附庸风雅，说白了就是看，而且是晃几眼地看；赏，那是文人雅士们的专利。那些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之士，一直浸润于书香门第之中的大家闺秀，他们会在荷花莲藕中去寻诗情，找灵感，看自己的影子，倾诉自己的灵魂。王昌龄“荷叶罗裙一线裁，芙蓉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情致趣味跃然纸上。太白的“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是童趣使然。

而我辈俗人拙夫，则是匆匆而去，微微一瞥，慌慌而归。仅此而已。

说到荷莲，人们头脑立即跳出了诸如“出淤泥而不染 濯清涟而不妖”“接天莲叶无穷碧 映日荷花别样红”“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小荷才露尖尖角”之类的优美诗句，涌出《荷塘月色》那淡雅清新美妙和月光似的清凉和忧伤来。

其實，蓮與荷是有細微區別的。蓮，也稱睡蓮，莖不出水，葉圓浮水，花似剛出浴的遲暮美人，見之，就是鐵石心腸之人，也不禁心生愛憐。游魚細蝦，路過她面前，也要放慢腳步，怕驚擾了蓮的清夢。野葉雜草，忠實地緊緊圍繞在她們四周，甘願做她們護花使者。

荷，別稱蓮花、水芙蓉。則是婷婷玉立，中通外直，昂然挺拔，荷蕾卓爾不群，直指藍天，大有刺破青天鍔不殘的男子偉岸陽剛氣概。可戲蜻蜓，可玩蝴蝶，這時又顯幾許輕薄公子氣息。微風輕拂，則撩起衣裙，再用花瓣向大家拋出幾個媚眼，若有雨珠在荷葉上顛簸滾動，那簡直就是銷魂的簫笛，讓觀賞者無力抗拒誘惑。

宋人周敦頤之《愛蓮說》，想必寫的是蓮花吧。自此文一出，文人墨客都把這荷蓮作為愛物，都以此自比，在精神上標榜自己是出淤泥而不染之高貴。大凡會幾筆的，都會在閒暇案牘上，舞上幾筆，塗抹荷狀，掛於廳堂書房之壁；不擅於丹青水墨的，也要找人寫上幾句，畫上幾筆，借以提高自己的品味：怕人嘲笑俗！

同學相約驱车来到荷塘。虽说不上十里荷花接天莲叶的气派，亦谈不上有粉荷可映日，但也算是人流熙攘，红女绿男，童搀叟护。大多观荷者，与我极相似，与其说观荷赏荷，不如说是在用荷花做背景，搬弄几个姿势，照几张倩影，画几笔荷蕾残叶枯茎，吟数句顺口溜之类，大约也是起到“××到此一游”的效果。大多是摸出手机，在艳花青荷之前，或找他人，

“笑一个。”

“头往右偏一点。”

“胸部再挺一点。”

“红丝巾往左肩撩一点点。”

“好，眼睛看到前面。”

没同伴又比较矜持的，或撑起自拍杆，弯腰，抬头，你抿笑，咔嚓一下，成了；没自拍杆的，直接掏出手机来，也是弯腰，抬头，扭臀，挺胸，妩媚一笑，咔嚓，又欧凯！

当然，这大多是魅力四射的妖艳少妇们。也有少数半老徐娘，资深美女，也撑起油纸西洋伞，拿把纸扇，花枝招展地跟着少妇屁股后面，不甘魅力就输给那些妖艳的少妇们，更想死死地拽紧即将逝去了的红颜。

少妇和半老徐娘们，如花蝴蝶似的在荷塘的廊桥木板上飞着，旋转着，扭着臀，挺着胸，歪着脖，笑着脸，不知是她们陪衬荷花，还是荷花去映衬她们。

女人们天生爱美，所以，她们通常都愿意而且极其渴望做模特，别人的和自己的。男士呢，往往就只有在她们面前鞍前马后地跑着，转着，为她们拧包拧衣服，为她们拍照。就是没带女伴去的男士，也是时刻摆好镜头，调好焦距，随时等待着猎物的出现。或借机搭讪，甘愿为美女们留下倩影。

同去的都是摄影发烧友，他们除在寻找美女模特外，也在像黑暗中睁大眼睛寻觅着猎物的饿狼似的寻找着荷花。在荷花的姿态形状上觅着荷花们的故事。

至于真正意义的赏荷者，与青荷交心对话，与荷花灵魂碰撞，看荷色艳而知人之春风得意，嗅荷香而晓生命之甜美，察枯茎而得秋之将至，折熟藕而悟生命之充实丰满，触残叶而恐生命之将终：一花一世界，一荷亦人生，在众多游人中，真是少之又少。

同行摄影者的镜头在一株荷花旁停了下来：淡青绿的碗状圆叶上，几滴晶莹透明的水珠，底端汪泓一片，三五滴大小不一散落在叶鞘叶脉上，欲滴未滴，欲融未融。宽大润滑的叶脉上，汪水中，有三片粉红色的花萼间隔不等地飘洒其上，也许它们还沉浸在美妙的甜梦里，就被狂风无情地刮了下来。另几片花萼，命运更为凄清，被抛在黯淡而龌龊的水面，还被几丛杂草遮挡了大半，若不是微风或鱼虾的游动而引起的微澜，根本无法显示曾经的存在，尽管也不心甘，更主要的还是无奈。一莲蓬挺出碧绿荷叶，昂然迎风，粉黄的蕊芯挂满蓬柱，如金丝皇冠。一片粉红花萼紧紧护着碗状莲蓬，如伟岸的男子护住自己娇妻，或似父亲在保护着自己的儿女；另一暗红的花萼则斜挂在莲蓬上，似在向莲蓬诉说自己尽管已经筋疲力尽得快不行了，但绝不放弃最后的努力，哪怕最终还是落得个血染荷叶，香殒清风。

我们都被震撼了，一阵快门，咔嚓咔嚓，把这定格了下来。

此时霞光已呈，再转过一弯，看到了另朵开得正艳的荷花，那种艳一见就让人倾心，让人醉迷，它似乎是天地美颜聚一身！四周翠绿的圆叶，盛开的花斜逸而出，粉红色的花萼，微红的肌肤纹理清晰呈现，处子般的嫩花似乎一捏便有一汪清水，瓣上凝含颗颗碎玉般晶莹剔透的露，金丝艳丽夺目蕊，粒粒饱满的蕊籽，一只蜜蜂正躺在蕊的身处，肆意地调情吻吮。另一名蜜蜂凌空而下，似要将这天地美艳全摄囊中。叶下清水明澈，茎上霞花相映，蜜蜂嘤嘤，好一幅惊艳图！不知昨晚苦风凄雨之时，多少同样艳美之花，为风雨肆意摧残蹂躏而落红四散飘零，荷叶苍斑点点，甚至弹痕累累，蜻蜓蝴蝶蜜蜂们，可有来护卫爱怜么？

花与人，人共花，乃至人生世界，不亦如是乎？

傍晚归家，尽管自己于丹青完全的门外汉，还是研墨挥笔，作两幅荷塘印象，再次附庸了一下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