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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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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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饸饹记


 

阿福婶新寡。

阿福婶家的饸饹机一搬出来,左邻右舍的就都凑过来了。

民以食为天。在那个饥谨的年代里,连见面的礼貌问语都与吃有关:“吃了吗?”一次,丁石磙推着铁环回家,见到阿福婶,习惯地问:“阿福婶,吃了吗?”阿福婶张着嘴啊啊了半天,没啥可说的,因为阿福婶提着裤子刚从厕所里出来。

这天早晨,丁石磙的爸爸把盛满荞麦馍的锅也端过来,准备轧饸饹,他把锅放在地上,用砖头蛋支稳,就开始不怀好意地或者是深怀好意地瞅阿福婶。阿福婶眼角的余光看见了,脸色儿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阿福婶的男人本来是给生产队开拖拉机的,在人民公社的食堂里喝酒,喝大了,回家的路上,把拖拉机开到双洎河里去了。

丁石磙家和阿福婶是隔墙邻居。昨天半夜里,阿福婶要去茅房小解,茅房在院子的西南角处。

刚拉开门,我的天啊,丁石磙的爸居然赤身裸体地站在她家的房门口。

“咣咚!”阿福婶把门合上,掼上门插锁,身子紧紧地靠在门上,喘了半天气。

阿福婶憋得实在难受,可是,每次爬起床来,从窗纸洞里看去,隐隐约约,丁石磙的爸先是蹲在阿福婶家的厨房门口,后来回他自己家了,在阿福婶的墙头那儿晃来晃去。他就是不睡。阿福婶气得不顶,骂道:“鳖崽子!”最后就尿到她自己的鞋子里去了。

丁石磙的爸也是老早就没了女人。阿福婶打心眼里喜欢丁石磙的爸,宽宽的肩膀骨骼粗大,浑身肌肉饱满有力,能干,人也好,但这家伙吃得多,就这饸饹面,一顿十碗八碗都吃不饱,这谁能养活起?那年月!

“吃哩多,屙哩多,八十老头(过去拾粪的多为老头)待见我。”这是丁石磙的爸自己经常唱的歌。

丁石磙也常饿肚子。阿福婶心疼,就让自己的女儿赵勤叫丁石磙到她们家中。阿福婶要给她们做饸饹,打牙祭。

厨房里即刻飘起诱人的香味,是滚沸的汤里的胡椒大料花椒酱油辣椒陈醋的香味。

饸饹面捞到碗里来了。饸饹面上飘着一层大葱花,碗里,红通通的,丁石磙就用嘴吹,是一口气吹不透的辣子油,辣子油下面,是清清的、浓浓的鲜香可口的热汤。

“准备战斗吧。”阿福婶说。于是,丁石磙和赵勤用筷子轻轻拨开厚厚的红红的油层,就急急忙忙地吸溜,筷子飞舞,饸饹面滑溜味美,入口筋道,不嚼即化,面没吃完,额头就汗津津了。

阿福婶看着吃得热烈、融洽和忘形的丁石磙和赵勤,她的思绪飘了很远。

阿福婶问:“孩子,好吃吗?”

丁石磙:“好吃!婶!”

阿福婶:“好吃咋报答你大婶?”

丁石磙:“长大了,我给你做一大碗,让你跟红勤也吃得香喷喷的。”

阿福婶:“做一碗不行。”

丁石磙:“那做多少?”

阿福婶:“做一大锅,让阿福婶到你家吃,听见没有?”

丁石磙:“没问题。”

阿福婶:“记住啊,我吃您一辈子,吃穷您!”

丁石磙长大了。现在,丁石磙在尉州城发迹,有了大钱,他吃过大餐无数,却总也找不到老感觉。他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那年那月,想起轧饸饹的风情,想起阿福婶。他永远也难忘自己在阿福婶家饱饱地吃的那顿饸饹面,永远也难忘那种有滋有味的满足感。                

现在,赵勤也在尉州城开了一家“正宗嫡传饸饹面小饭馆”,生意很红火,请丁石磙吃过饸饹面。遗憾的是,任凭赵勤臊子多油多味精多,百般调试千般忙碌万种风情,那饸饹就是出不来味儿。

媒人来了,说:赵勤与丁石磙正恋爱,该办事了。”阿福婶知道了坚决反对,说:“这闺女找婆家,穷了不能嫁,

富了也不能嫁。

媒人:“为啥?”

阿福婶解释不清,就又随口说道:“酒司机,俺不能嫁的。”

媒人说:“人家丁石磙可不是红勤他爸,丁石磙压根就不喝酒。”

阿福婶:“那,有一天,我咋见他在交警大队违法处理室接受酒后罚款啊?”

媒人:“你不知道,是赵勤饭店里的伙计酒后驾车,人家丁石磙代他交罚款呢。

阿福婶:“噢,是这回事。不过......那也不中。”

媒人:“你说咋样就中?”

丁石磙赵勤的婚事,阿福婶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媒人开始给阿福婶提亲,无论提哪个,阿福婶都是中,中中中中中中,等说正事时,阿福婶换成吸溜一下嘴。这吸溜是倒吸一口凉气。凉了。

于是,阿福婶落了个外号“六中一吸溜”。“六中一吸溜”这个概念的内涵是开始六次答应得都很好,最后一次还是黄了。

当给阿福婶丁石磙爸时,换成了“六吸溜一中”。

阿福婶迎来大团圆,亲手为全家做饸饹面。阿福婶用手挑面的情景,让丁石磙勾起了对童年生活的遥望,似乎十分遥远,又似乎触手可及,他似乎在生活的河里趟水,当他趟过时空的河时,他一下子找到了感觉,连连说:“香!香着呢!”

“吃哩多,屙哩多,八十老婆待见我。”丁石磙的爸开始唱自己的新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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