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十岁的时候,父亲承包了村北的一片果树园,和同村的五个人一起,合同期是十年。那是村里的一片老果树园,有六十亩大。
果树园很大,各种杂草也竞相生长,长得密密实实,高大茂盛。茂密的杂草之中,欢快地生活着各种各样的昆虫:蜘蛛像是织妇一样忙碌地织着大网,或者像特务一样静静地潜伏,蝴蝶飞来飞去翩翩的身影的确像是电影里面的神仙,蜗牛背着大壳悠闲地在杂草丛中散步,不知名的长条的甲虫飞快地替换着几百只小脚,就像是舞台上的旦角走着轻快的台步,蝉在高吟,蛐蛐在清唱,蜜蜂欢快地打着节拍,苍蝇也不失时机地相和,风穿林过,吹起了树叶的刷刷声,水泵涌出的水流动的哗哗声,偶尔一两声鸟雀的高鸣,就像是京胡一般的嘹亮,直入云霄,真的比维也纳金色大厅里的音乐演奏还要精彩。
蚂蚁永远是那么忙碌,从早到晚。他们向一切可能到达的地方进攻,草丛里,树叶上,台阶前,水渠边,寻找着各种可能的食物。那个时候,我曾经怀着多大的兴趣观察着这些小生灵啊。兴致高的时候,我还会逮着一个蚂蚱或者小虫子,掐去他们的翅膀或者腿,放在蚂蚁的必经之路。一旦一只蚂蚁发现了这个食物,就会呼朋引伴,你推我拉,蚂蚱或者虫子虽然此时行动不便,但绝不想坐以待毙,低着头竭力反抗,蚂蚁们自然不会示弱,它们采取车轮战术,经过十个回合的恶战,终于把这些庞然大物折磨到精疲力尽,再也无力挣扎,然后就心满意足地吆喝着,抬着胜利品回家请赏去了。
还有一种虫子,我们不知道它的学名叫什么,因为它长了两根长长的触角,触角上还有黑白相间的花纹,就像是唱戏里穆桂英的鸡毛翎,所以就叫它穆桂英。这种虫子大多不太机灵,很容易被抓住。我处理的办法也很简单,揪掉两根常常的触角,然后大发慈悲地放生。现在想起来当时真是作孽。我无从得知这些可怜的小虫子失去了威风凛凛的鸡毛翎以后,会遇到怎样的生存艰难。更不会知道它们是否对我这个曾经残忍折磨它们的法西斯有过什么样的怨恨和可怕的诅咒。
蜻蜓永远是这些昆虫里最出色的,修长的身材,婀娜的舞姿,两只大大的眼睛竟然像梦一样迷人。它们在水面上草叶上点点停停,等到你悄悄过去的时候,早已经飞得无影无踪了。假如幸运的话,还可以看见绿色的螳螂,它们举着两只大剪刀,永远是那么威武而阴森森地站着,鄙视着一切,而又窥伺着一切。就像是十七八岁专爱摆酷耍帅的青少年,又像是电影小说里阴森森的大教主。小时候,大人们总会骗我们说,螳螂那样站着,就是在念咒语求雨。求雨不可怕,念咒语可有些叫人害怕,我们小时候看见它们,就会赶紧撒开脚丫子跑,一边跑还会一边大喊:螳螂求雨了,螳螂求雨了!
果树园里还自在地生活着很多田鼠,它们把家安置在墙边那些密密麻麻的瓜蒌蔓底下。我的印象里,田鼠总比老鼠要漂亮,至少土黄色的毛就没有灰色的那种昏暗的阴冷。麦苗青青油菜花黄的时候,闭关修炼一冬天的田鼠就纷纷跑出来,也来欣赏这大好的春色无边的风景,连带着伸伸胳膊蹬蹬腿活动活动筋骨。它们追逐者,嬉闹着,呼叫声此起彼伏,尽情发泄积攒了一个冬天的郁闷。即使有人来了,它们也不会立刻躲藏,而是先站在窝门口,用两条后腿支起身子,站立着,然后两条前爪合十字状,支棱着小脑袋,瞪着两只水汪汪的小眼睛仔细地看着来往的人。它们太胆大了,同时又那样谨慎,不等你跑过去,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转眼,它们又会出现在十几米外的另一个洞口。人常说狡兔三窟,这句话用在田鼠身上,也一点不假。
那些年似乎田鼠特别多,政府总是号召灭鼠。一到星期天,满地里跑的都是三五成群的孩子,提着水桶,拿着铁锹,叫着喊着说着笑着,一个个都像小鹿一样活泼。青绿色的麦苗,亮黄色的油菜花,一片连着一片。油菜花的香味弥漫在这田野里,弥漫在昨日的梦里。三月的阳光和暖而慷慨地照耀着,我们这群农村长大的孩子,就在这片充满了杏花、桃花、梨花、油菜花甜美香味的空气中尽情享受着大自然最慷慨的恩赐,感受着这份几十年后仍然可以触摸到的细腻。
二
果树园就在村外大马路的北边。门前有两排高大的梧桐树,树身又粗又高,树皮很粗糙,枝枝叶叶密密匝匝,遮蔽得大马路上一片阴凉。门洞是砖头砌成的,青灰的颜色。中间耸着高高的尖顶,假如没有记错的话,尖顶上面还插着一颗铁皮的红色的五角星。尖顶的下方中间有一行字:毛主席万岁。这是六七十年代很平常的建筑样式,没有太大的特色,但是现在却几乎见不到了。倒是那两扇厚重高大的大木门很有风格,粗朴的松木板,暗褐色的纹理因为日久天长的缘故都透露出了灰白色。门扇上面钉着整整齐齐的四五排大铁钉,圆圆的钉帽,粗大的门环,远远看去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我到现在也没有见过比它更大的门。这两扇门推动起来的厚重的声音,听起来就像这个果树园一样深远。门扇的后面,有父亲用毛笔写的两行字: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这是毛主席的诗句。门廊下铺着砖,东西两边各有两间房屋。往前走,一条路直通到后面,路的两旁长满了青青的草,还种植着几十株马蹄莲,扁平的叶子,一到春天,就开出紫色的花朵。这条路的中间,还交叉着一条东西走向的路,两条路把整个果树园分为四个板块。园里多数是果树,间或夹杂几种其他的树种。
果树园太大了,远在村外,加之墙外就是外村的陵园,越发显得冷清。年少的我,就像这爬满四墙的瓜蒌蔓一样,散漫地自由地无忧无虑地生长。果园的西边有几颗桃树,结出来的桃子甜的腻人,只需要轻轻一剥,皮就掉了,乳白色的汁水立刻就流了出来。那种滋味,沁人心脾四个字也难形容。桃树南边有几棵梨树,其中一棵结出来的果实和其他的梨树不一样,成熟以后,绿里透着红,吃起来像面瓜一样。父亲说这叫老婆梨。老婆梨?第一次听这个名字,我们都会笑半天。多少年过去了,果树园早已经不在了,父亲也去世十五年了。那天在路边的商店里,又见到了这种梨子,绿里透着红,吃起来像面瓜一样。一刹那,我又仿佛回到了从前,父亲说这叫老婆梨。我们于是都笑,一笑,一切都已经成了旧梦。
梨树的旁边有一株野生的葡萄,我用树枝给它搭了一个简易的架子,它于是就枝枝蔓蔓缠绕着盘旋着纠结着,密密匝匝的,我需弯着腰或者要趴在地上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够从层层的叶子中间找寻道几串累累垂垂的葡萄,然后从中间挑出几颗熟到发紫的颗粒。这些小小的葡萄曾经给我带来多少欢乐。即使在写这些文字的时候,似乎都可以闻见鼻唇之间荡漾的清新香醇。鸟雀们欢喜地跳跃着,歌唱着,扑棱棱地飞走,又呼啦啦地飞来。它们是那样的聪明,常常会用尖嘴啄食那些虽然小但是很香甜的葡萄,然后跳到旁边的树枝上,歪着头眯着眼,似乎在看着我如何贪嘴,然后用语言叽叽喳喳打趣我这个偷吃葡萄的迟到者。
大片的果树中间,有七八棵很大的杏树,枝叶披拂,浓荫如盖。每到杏熟的时候,满枝的果实,淡黄色之中透露着几分绯红。这些杏非常好吃,用手一分,就可以分为两半,填到嘴里,软软的,甜甜的。我们时常爬到杏树上,斜靠着枝干,一边乘凉,一边挑选成熟到透彻的果实来吃。大人们总会不厌其烦地叮嘱,不要多吃啊,吃多了可是要伤身体的。听得多了,都有些厌烦。我们往往头也不回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三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不再那样惨白,当空气中开始流动着微薄的暖意,当最后一场雪开始消融,当脚下的泥土开始变得松软,当枯黄的叶子下面渐渐冒出成片的草的嫩绿,当偶尔的一天竟然听到了鸟雀们欢快的叫声,你就知道,春天来了。人们的生活似乎也在一刹那变得松快起来。多么好的春天啊!怪不得中国人要用了最隆重的节日来隆重迎接。
是春天了!是春天了!果树园里也渐渐显露出活力。先是路边的草绿了,紧接着杏树枝头绽开了一簇簇的花朵,再接着梨花桃花果树花次第开放,白的晶莹,红的艳丽,紫的耀眼,粉的和润。一切都仿佛在悄无声息之中进行,一天一个模样,一天一种风景,一天一份感动。不知不觉之间,竟变成了一个花的海洋,花的世界!先不说十里可闻的香气,也不说花朵是如何的娇艳,光是那密密匝匝的深深浅浅红红白白就足以给人一种震撼。古诗上说“脂分汉宫三千女,霞抹春城半边天”大约也不足以形容赞美这种景致吧!这种风景,竟像是大写意一样的酣畅淋漓,只有亲眼见到,才可以亲切地知道,什么叫自然,什么叫造化!
是春天了!是春天了!蜜蜂们唱着愉快的小曲,成群结队地忙碌着,飞舞着,留恋着每一个枝头,每一个花朵,抚摸着,亲吻着,喃喃细语着,仿佛在对花朵深情地诉说着一年来的相思,又仿佛是想唤醒仍在沉睡的花朵:春天来了啊!春天来了啊!鸟雀们也欢快地从这个枝头跳跃到那个枝头,用婉转动人的歌喉深情地唱着美丽的情歌。它们是那样热情地歌唱,为了这明媚的春天,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真像是悠远的梦!
是春天了!是春天了!果树园的人们也开始忙碌起来。平地,刮堰,浇水,施肥,深耕浅作。干累了,就坐在田间地头,抽支烟,喝点水,倒一下鞋里的沙土,几个人说几句闲话,一边商量着算计着该怎么管理才不至于糟蹋了这篇果树园,该怎么管理才能够在秋天有一个好的收成。父母带着三个姐姐在这片果树园里年复一年地劳作。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由衷感谢他们为这个家的付出。
每年到初夏,我们几家人就会搬到果树园居住,一直到秋末冬初才搬回家中。这是果树园最热闹的一段时间。每天清晨,麻雀最先开始唱起了欢快的颂歌,从树梢到门前,从房顶到窗外。吱吱喳喳,彼此应和着。不用睁开眼睛,你就能感受到黎明的气息,几条大狗在一起追逐玩耍的声音,远处的轻微的脚步声,早起的人们零散而清晰的说话声,鸽子飞过屋顶的呼啦啦的声音。爬起来,穿好衣服走出门外,迎面而来的清凉立刻叫人心旷神怡。多好的清晨!天边渐渐露出一层薄薄的微红,灰蓝的天空也逐渐变的清亮,就像水墨渲染一般由浓渐淡。这个时候,我经常会弯下腰,低下头,从两腿之间向上看此刻的天空,没有了地面的干扰,原本模糊的枝条树叶衬着色泽光线瞬息万变的天空,立刻像焦墨刻画那样的清晰。一笔一划那样有气势有力量有韵味。薄薄的红色终于由淡而浓,浓如火浓如血浓到叫你震惊!然后一瞬间渲染了半个天空,天空也越发显得清亮起来,先是拉出一条红色的弧线,然后是一个红色的扇形,最后终于膨胀成一轮殷红的初日,喷薄而出。天地立刻炫目于这神奇诞生的一刹那,有多少次,我被这样的情境深深地感动着。
夏天的十点过后,天气就开始渐渐热起来。大虎这个时候也懒洋洋地躺在房间地大厅内,伸长了舌头,神情疲倦而散漫。鸟儿早就停止了喧闹躲进了密密层层的树叶中间,只有知了不知疲倦地一声接着一声地叫的人心烦意乱。这个时候,铺上一张凉席,躺在上面,使劲摇着大扇子,扇到浑身的汗没有减少反而更觉得燥热的时候,就嘟嘟囔囔骂上一句:这该死的天!这么热!假如这个时候浇水的小水渠里面有水,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小孩子就会跑到水渠边,洗洗头脸,洗洗胳膊,洗洗脚,甚至光着膀子往身上撩上水。大虎也会跟着凑热闹,躺在小水渠里,站起来,浑身抖一抖,满身的水花四溅。我们惊叫着大声呵斥,它却像个小孩子一样看准时机再来一次。
到了四点以后,太阳不那么火辣辣的了,人们又开始忙碌起来。一直到黄昏,忙碌了一下午的人们开始歇息。于是说话声,脚步声,农具碰撞的叮咚声,小孩子嬉笑打闹的喊声笑声,归巢的鸟儿拍动翅膀的震动声,厨房里女人开始做饭切菜的咚咚声,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在这一刻齐集。父亲把那头大黄牛牵到水渠边饮水,劳累了一个下午,大黄牛的鼻子里喷着粗气,喝好了水,它就会用水汪汪的两只大眼睛看着你,偶尔伸出舌头舔一下你的手臂。大虎和那几条狼狗都被放开了铁链子,它们兴奋地不知道怎样来表达自己的激动,发疯一样地在果树园里来回跑上好几圈。有时候,一不小心,一个踉跄,跌倒了,爬起来又继续奔跑。跑到心满意足,它们就会蹭到主人跟前亲热一番。洗漱完毕,吃完饭,父亲他们照例聚集在老姑家门口,一边吸着烟,一边闲谈,偶尔交流一下管理经验,该用什么肥料,该喷洒什么药。或者预测一下今年的商品率会怎么样,苹果的价格会怎么样。
多少年后,我还会想起果树园里的那些春天,那些炎热的夏天的中午或者傍晚时分,想起父亲,想起大虎,想起那只大黄牛。十年之前,果树园就被弃林还田,找不见当年一丝的踪迹。但是每次从那里路过,我的眼前似乎都会浮现出当年的情境:绿荫成片,花香袭人,水渠中的水仍然在哗啦啦地流,蝉依旧是一声接着一声地唱。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昨天的一场清梦。
四
果树园里一共住进了五家人。天和叔和保臣叔分别住在靠近大门的东西两侧,我们家住在中间的大房子里,小满叔住在我们家西边,老姑家住在小满家的西边,隔着一条小路。保臣叔是个很开朗的人,长得结结实实的。最喜欢逗弄我们。父亲他们称呼他为二保,因为他排行第二,上面还有一个哑巴哥哥。每当我们被他逗弄得不耐烦的时候,就会大声喊:二保!二保!他于是假装生气的样子,瞪着两只眼睛,怒气冲冲走过来,狠狠地跺着两只脚,嘴里假装嘀咕着,我们赶紧撒腿就跑。他于是哈哈大笑。他的哑巴哥哥,每天在果树园里除草劳作,见到人就比划着两只手,呜哇呜哇地说话。水要是给他一支烟,他就会高兴得一边眉开眼笑,一边朝你竖着大拇指。最里边仍然是呜啊呜哇地,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十几年后,我都从小孩子长成了大人,他在村里走路看见了我,还是那样满脸高兴,一边比划着,一边呜啊呜哇地说着他才能懂得的亲切话。其实,我并没有给过他一支烟,可他见了面,就是那样亲切。多少年过去了,他们也早已离开人世。只是,偶尔想起,总会在内心感慨一番。
老姑是我们的远房本家,我们两家平时走的很亲密,没有显出外道。她是一个很开朗的人,身材高大而肥胖,说笑起来,总是那么声振屋瓦。我很喜欢她的那个脾气,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没有一点坏心思。
我戴的第一副近视眼镜,就是老姑带着我一起去眼镜店里配的。那还是八六年,那一年,我经常性头疼,看了很多医生,也不见好。冬天,我的父亲去了格尔木,母亲不会骑自行车。老姑于是用自行车驮着我,去县医院看病。虽然几十年过去了,但是我仍然记得那天太阳很不错,就是有风。老姑一路上说说笑笑,问我很多话。说的什么,我到现在都已经忘记了。到了县医院,检查不出什么毛病,医生说,大概是近视引起的头疼吧。于是建议叫我配一副眼镜。她又带着我,来到了眼镜店,配了一副眼镜。第二年的春天,老姑就去世了,年龄才三十多岁。她的女儿林林很像她,性格大大咧咧的,说话也是一样的声振屋瓦。在果树园的那几年,林林经常要到我们家和我的几个姐姐一起睡觉。高兴了大喊大叫,不高兴了就哭鼻子抹眼泪。她最喜欢穿着我的几个姐姐的大鞋子跑来跑去,跑来跑去,惹急了她,她就会把鞋子一扔,嘴里还唠叨着:给你的臭鞋子!我们都说她难缠,老姑说:那家伙皮实得很,三声五声就不是喊叫她。老姑的脾气有些暴躁,当时的林林也就七八岁吧,可是没少挨骂挨打。老姑死的时候,林林站在旁边,一声也不哭。旁边的人说:林林,你妈妈死了,你哭啊!她说:我就不哭,谁叫她老骂我!周围的人都伤心落泪。
老姑性格其实是很随和的,和婆家一家人相处的特别好。老姑去世好多年了,她的大姑姐偶尔在路上看见了一个女人,身材背影怎么看怎么像是老姑。她于是就追上前去,一看却不是。一时间忍不住心里的悲伤,坐在路边大哭了一场。
我第一次配眼镜的商店也就是现在的德胜眼镜店,以前还在百货大楼的同侧南边,现在挪到了百大的斜对面。前几年,我偶而从那里路过,在一抬头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了这个眼镜店竟然还在。于是走进去,和老板谈了好半天。
老姑是死在她的小儿子身上的。那是一个瘦瘦的很单薄的小男孩。从小就不会走路,六七岁了,一直坐在婴儿的轿子里,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苍白的脸色就像是没有见过阳光的花朵,见了就叫人生怜。农村的小孩子,一大早起来就是跑东逛西,爬高上低,追鸡赶鸭。一到夏天,就会三五成群光着屁股跑来跑去,吵得人不得安生。保臣叔的两个儿子小时候,即使到了秋末,早上起来还是一丝不挂。所有的这一切,他都没有经历过。他只会安安静静地坐在轿子里,饿了就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妈妈。有一天夜里,他感冒发高烧,老姑半夜起来背着他看病。他感冒好了,老姑却走了。医生说是感冒引起的急性心脏病。她总说自己身体好,扛扛就过去了。谁知道,这下子进了医院,却没有活着回来。后来,我和妹妹、红霞宏伟他们几个捡麦穗的时候,经过老姑的坟头,坟头早已经长满了萋萋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