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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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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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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我的父亲

再有几天就是清明节了,我想要借这个机会,怀念一下父亲。假如他仍然健在,现在应该是七十五岁了。

父亲喜欢看书,但是他的知识水平并不高。他喜欢写毛笔字,是水平也不高。他喜欢过春节的时候写对联,水平同样不高。虽然写的多是一些顺口溜,但他依旧乐此不疲。他兴致勃勃地自编自写,写完了还大声地念,然后问我们好不好。我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拍了他多少次马屁,只记得到了高中以后我就开始嘲笑他,说他写的对联实在不能叫做对联。刚开始他还会提高声音说:怎么能不是呢,我看着挺好啊。到后来便有些心虚,最后干脆封笔不写了。现在回想起来,这都是我的不是。我的态度和言语显然极大地打击了父亲写字的积极性。要是他还在,我一定会为他准备一张大的写字台,准备几支毛笔,一定会和颜悦色态度端正地对他说:只要你愿意写就写吧,写吧,肯定会写得越来越好。

父亲当年有一个好习惯,每天早上起床以后,先打一趟拳,一招一式认真打完以后,他总会给我们表演倒立行走。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他自然就把满腔的热情寄托到了我的身上,只可惜我根本就不是那一块料。我没有侠客梦,对打拳根本没有一点兴趣。虽然父亲曾经把我捆在树上,逼着我踢腿,最终还是明智地选择了放弃,绝口不提教我打拳的事情。我的儿子可能遗传了他爷爷的一点基因,三年之前,我带着他到临猗县的所有兴趣班挨家挨户去转,告诉他,你喜欢什么,咱们就学什么。结果,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然选择了武术。假如父亲还在,对此不知道是否会心中窃喜?

和大多数中国家庭一样,我的父亲也是家里的权威。他的专横霸道有时候甚至掩盖了他身上潜在的浓厚的亲情。当年的我,非常讨厌他这种蛮不讲理的霸道,甚至有些痛恨。现在轮到我做父亲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斥责完儿子以后,我都会想到一个问题,在儿子心中,我是不是像当年的父亲一样霸道?假如父亲还在,他会怎么样看我斥责儿子?年老的父亲性格有一些收敛,甚至有些像小孩子一样的赖皮。他会风风火火地从外边一路小跑跑回来,一边嘴里念叨着:叫我吃点什么呢?叫我吃点什么呢?不一会,又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他会坐在电视旁一看就是几个小时,甚至连吃饭也不会到饭桌前。他会好几天不洗脚,被逼得紧了,就随便在凉水盆里呼啦一下涮涮脚就算了事。他会在母亲责怪他越老越憨的时候,像孩子一样笑着说我就是老憨憨。我一直讨厌父亲,讨厌他专横,讨厌他凡事爱出头,讨厌他吸烟,讨厌他打麻将。但是在他骤然离开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其实很爱这个年老的父亲。

父亲喜欢下棋,特别喜欢。下棋的时候,他可以不睡觉,不吃饭。可以从早晨一直下到晚上。母亲只好委婉地对那些前来和他下棋的人说,不敢时间太长,医生不让下棋。父亲就大声说:你知道什么,下棋能够活动大脑,老了不得老年痴呆。只可惜,他还没等到老得痴呆的那一天,就走了。

父亲最后的三天是在医院里度过的,那三天的情形时刻都刻在我脑子里。我现在仍然能够想起他当时的样子:他的花白的头发很凌乱,黯淡的皮肤发黑发黄,两颊深深陷了下去,嘴唇干裂。其实他那个时候已经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了,但是我们竟然一点也没察觉。姐姐看见他茫无目的地挥舞着手臂,紧张地问道:爸,你能看见我们吗?他还笑着说:我怎么能看不见呢!

是啊,父亲怎么会看不见呢。直到第二天,我的叔叔姑姑们来看他,他随口答对的时候,我们才在一刹那确认,他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我当时就走到了医院的阳台上,默默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悲伤。周围黑灰的混凝土建筑冷冷地矗立着,马路上熙来攘往的人群和车辆发出的噪杂声阵阵涌来。但我知道,这一切都和我没有牵连。一种无助的孤独和悲凉从脚底一直渗到内心的最深处。

一转眼,十几年就已经过去了。

在父亲活着的时候,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听话的儿子,我会脸红脖子粗地和他抬杠,我会大声嘲笑他,目的就是想打击他嚣张的气焰。我从来不喜欢他霸道的样子。但假如父亲还在,我又会怎么样呢?我一直相信,假如父亲还在,我们一定还会抬杠,我一定还会嘲笑他。在我批评儿子的时候,他也一定会瞪着眼睛骂我。但是,所有的一切,肯定和以前不一样,肯定也和现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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