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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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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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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棋

 一

父亲晚年最大的爱好就是下象棋。

年轻的时候,他也练过拳术,经常在早晨起来,先在院子里辗转腾挪,打上一会拳。后来年龄渐大,开始迷恋上睡懒觉,打拳只是偶尔为之,下棋就成了他唯一持之以恒的运动爱好。

怎么说呢,反正家里再忙,都挡不住他走向棋摊的脚步,家里再忙,也挡不住他要下棋的决定。他只要一出去,我们就知道,要么去了村代销店门口的棋摊,要么就是去了某个爱下棋的朋友家里。他的某个棋友只要来到我们家里,他们的棋盘一摆开,我们就知道,没有四五个小时,这盘棋是停不下来的。

父亲爱下棋,结交的棋友也多。庚寅叔就是其中一个,他们不但是棋友,而且是一辈子的生死之交。父亲去世的时候,五十多岁的庚寅叔,站在那里真是眼泪纵横,哭泣不已。庚寅叔在外地做焦炭生意,每次一回来,就必然要到我们家中来,一到我们家里,就必然要和父亲下棋,一旦下起了棋,他们的棋盘交战就真的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往往是下午一直下到半夜十一二点,甚至到了第二天凌晨。一杯茶水,一盒香烟,烟气水汽交汇之中,他们的目光全在棋盘之上。两个人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把棋子摔得啪啪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有一种震慑对方的气魄。他们在棋盘上,全不认交情。两个人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赢子的一方,嘴上自然不会闲着,极力用语言调侃,打击另外一个人的信心,输子的一方,虽然心里可能一万种慌乱,但是,嘴里边依旧不会服软,眼睛在整个棋盘上打量着想要瞅准机会,扳回局面。这个时候的两个人,似乎都回到了孩童的状态,眼里心里只有这盘棋。

下棋的时候,自然互有输赢。但是,对我父亲他们两个而言,输赢已经是小事了。长时间不见,彼此都想切磋一下棋艺,也都想看看对方是不是又学了什么新鲜招数,三者,下棋也是老朋友之间感情交流的特殊方式,好不容易凑在一起,舍命陪君子,能多下几盘就多下几盘。但是,他们嘴上都不肯认为是自己棋艺不精,于是这场拉锯战,通常要持续很久,用废寝忘食来夸赞他们下棋的这种精神,真的一点也不过分。下棋中间,实在饿了,就叫母亲做点饭,随便吃几口,然后又继续棋盘大战。

父亲晚年得了高血压,又不肯吃药。母亲怕他下棋太耗费身体,就经常劝那些和他下棋的棋友们,不要下的时间太长。父亲笑一笑说,你知道什么,下棋能够活动脑子,老了不得老年痴呆。可惜,父亲没有活到那么高寿,根本没有得老年痴呆的机会,就走了。

父亲此生下的最后一盘棋,是在代销点的门口,和我们本巷的一个人,两个人就蹲在那里,下了一下午。父亲忽然感觉有点不适,就起身拖着脚步回家。那盘棋最终没有下完。第四天,他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在棺材里,专门给他放了一盘棋。

我不喜欢下象棋。在我小的时候,父亲曾经教过我简单的下棋套路,可是我根本不想琢磨这种噼里啪啦杀气腾腾的游戏。即使现在,我也不喜欢象棋,所以,也从来没有机会陪着父亲下上一盘棋。

前多年,我们村下棋成风。不仅仅我的父亲,村里喜欢下棋的男人特别多。农忙时节,偶尔有三两个闲人,在那里摆上棋坛,杀气腾腾地南征北战。但是一到冬天,代销点门口只要有人支起棋摊,总是被围得水泄不通。结束了秋收的忙碌,男人们似乎一下子闲暇起来,总要找点可以消遣的事情。于是三五成群,要么喝酒,要么下棋,要么打麻将。

喝酒和打麻将都需要钱来支撑,可是下象棋,只需要动动脑子,动动手指头就好了。多数情况下,下棋的人也就是为了消遣,赢的人哈哈一笑,输的人也哈哈一笑,双方皆大欢喜,多好。当然,也有下棋下到面红耳赤,互相争执的时候。这个时候,双方的涵养和互让,就是这盘棋能够继续维持的决定因素了。

农村人,下棋没有那么多讲究。什么观棋不语真君子,对他们而言,就是没有约束力的废话。下棋的人,都想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新手相逢,往往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每一招都下得咄咄逼人。棋盘上的反转,常常就在一瞬间,本以为十拿九稳的赢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赢的人开怀一笑,输的人满怀懊恼。此时若是有人对他们的棋路点评二三,最低也会换来一个嫌弃的眼神。老棋友们在一起下棋的时间久了,就渐渐摸清了对方的门道,知道了他的巧拙。于是在下棋的时候,往往很谨慎,走一步看三步,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不留神,进了对方的圈套。观棋的人,此时就想要显摆一下自己的真水平,摆出旁观者清的姿态来,指点棋盘,信口成败。他说的对了,下棋的人未必肯听,他若是说错了,下棋的人就会一声断喝:臭棋篓子,胡说八道!旁边的人都会跟着起哄,嘲笑他的臭水平,还来指导别人。虽然有些尴尬,但是,喜欢下棋的人都早已经见惯成败,经惯输赢,早都把这种善意的嘲笑看做挠痒痒一般,趁着大家起哄的的时机,自我解嘲一番,这件小事也就烟消云散了。

这群人中,以中老年男人居多,偶尔要是有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小伙子,大家都把他当做宝一样看待。我父亲一个朋友的儿子,和我年龄相仿,从三四年级开始,就和这些大人们一起下棋,一直到二十多岁。刀林剑雨锻炼了十几年,棋艺自然非比寻常。父亲对他赞不绝口,说他棋下的怎么好。我听了之后,只是笑一笑。博弈小道,我非不能为之,不屑为之耳。呵呵,我这个人,有时候就是有那么一些矫情。

乡村如此,县城也不会例外。只不过是把象棋摊摆在了广场上,街道旁。拥挤在旁边的还是那些人,下棋的依旧把棋子摔得啪啪响,观棋的仍然会七嘴八舌点评江山。我们学校的家属区门口,也经常会聚集一群下棋的人。我们的一个副校长,前多年忽然迷上了下棋,想尽办法叫人到他的办公室里,和他手谈。

我们县只是一个十八线的小县城,穷乡僻壤,经济不发达,文化气氛也不怎么浓厚,下棋大概算是比较高级一点的群众文化活动了。虽然政府旁边有一个图书馆,但是,里面的图书质量真心不怎么样。以前大大小小还有好多家比较纯正的书店,现在经过几年的淘汰整合,剩下来的书店大多数以经营学生资料和盗版图书来盈利。我记得有一家文联书店,老板喜欢读书,也喜欢卖一些文艺性强的书籍。许多次去买书的时候,还能和他聊上几句。但是,在市场和网店的冲击下,他的书店也终于在前几年关门大吉了。

什么事情的发展,都是自然而然的,都是循序渐进的。那些曾经摆了好多条街道或者小区门口的象棋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逐渐减少,现在几乎看不到了。只有我居住的这条街道的旁边,还有一个象棋摊仍在坚守。每天我来来去去观察,围在那里下棋的人,并不多。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急匆匆走来,又急匆匆走去,一心想着挣钱,想着接孩子,想着买东西,能有多少人,能够像以前一样,停下脚步,上前凑个热闹?

书店少了,棋摊少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街两旁的门面房,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大量的棋牌室,说是棋牌室,其实就是麻将馆。男女老少,趋之若鹜。噼里啪啦的麻将声音,很远都可以听见。这些棋牌室内打麻将的人,都是一群怀揣着各种发财梦的大大小小的赌徒,他们来到这里,自然就不是为了散心,所以不会只玩老头老太太一毛两毛的麻将。

县城如此,乡村自然不会例外。闲暇时,几乎没有人再凑在一起下象棋,几乎没有人再为这种曾经蓬勃兴盛的民间运动而成瘾成痴,废寝忘食。男人们女人们,凑在一起,最大的消遣,如今都是打麻将。人们口中经常说: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其实,只要是赌博,就天生没有怡情这个功能。

我的一个朋友,两口子因为打麻将,欠下了一屁股债,天天闹离婚闹得鸡飞狗跳。我的一个同学,因为打麻将,银行的存折都输光了,天天着了魔一样,只想着怎么把输掉的钱捞回来。他的妻子还算冷静,拿了一把刀放到面前,冷冷地告诉他,你今天要是再走出家门去打麻将,咱们两个就死一个。还好,这次动刀子,总算唬住了他,人间总算是又多了一个人。这些麻将馆棋牌室,前年被大力整顿过一次,全部关门大吉。但是,今年春节刚过,眼看着死灰复燃,一家家又开始热闹起来,且大有星火燎岩之势。

我不喜欢下象棋,但是没有了象棋摊位的县城和乡村,似乎一下子都缺失了一些有趣的灵魂,开始变得粗俗冷酷起来。我非常讨厌麻将,四十多岁了,连碰都不碰一下。我讨厌那种噼里啪啦的声音,宁可睡觉,也不去凑热闹。然而,麻将却并没有因为我的讨厌销声匿迹,反而像传染病一样,传染了整个县城,乡村。有的人,为了挣钱,娱乐,甚至都堂而皇之把麻将摊摆在了一家学校的墙下。每当我路过此地,看见那些坐在学校旁边,兴高采烈地拍着麻将块的人,心里不由地会涌出一些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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