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高考完,有一个同组的大姐,去南方游玩,每天都晒着朋友圈。真是小桥流水,十里荷花,用美景如画来描述,一点也不过分。
我们家在黄土高原,水源稀少。附近没有小河小溪,唯一的饮用水来源,就是水井。因为地下水很深,所以水井也很深,一眼都望不到底。
我上到四年级的之前,村里人都是从井里边挑水。
刚进堡门口有二十多米的地方,以前有一口水井。附近人家的吃水,都是从那个水井里面用水桶打上来的。水井很深,水井边上的井台也很光滑,水井上的缴水架子被岁月磨损到发灰,又粗又长的麻绳一圈又一圈缠在上面,仿佛纠缠不清的往事。小时候,三个姐姐几乎每天到这里来抬水。后来,来打水的一个小姑娘失足掉到井里,这口井就逐渐废弃了。荒废了好多年,周围长满了杂草。再后来也被填平,在上面盖起了房子。
我小时候胆子小,自从井里面死了人,总是不敢从那里经过,迫不得已要经过的时候,就打开脚丫子很快地跑过。
后来学校里边修建了一座小水塔,也就七八米高吧。旁边有一口水井,有一台抽水机可以把水抽到水塔内,供全校师生用水。这是我们村的第一个小水塔,也是我们村第一个有水龙头的地方。水塔下部半人高的地方,安装着水龙头,可以很方便地打水。我们上小学的时候,每次大扫除,总会有两名同学负责从水塔那里抬水。
水塔的西边,是学校的一块菜地,学校的大师傅在里边种植各类蔬菜。因为有水井可以很方便地浇水,所以,蔬菜长得很茂盛。北边有两间房子,一间是学校的校办工厂,专门用来作蜡烛,另外一间,就是学校的厨房。负责做饭的大师傅,是一个矮个子的胖爷爷,姓何,人非常慈祥,总是笑呵呵的。
一到暑假,学校里面就没了人,我们附近人家经常到学校水塔下面去给家里抬水,水塔周围地面潮湿,经常有马蜂和蚊虫飞来飞去。那些马蜂似乎特别喜欢水,也似乎特别笨,用草帽一扣,就逮住了。我们会拔下它的毒针,摘掉它的翅膀,然后把它们放生。现在回想起来,小孩似乎都有一种特别无知的残忍。
四年级秋冬时节,村里面盖好了一座高高的水塔,总得有二三十米高。然后整个村子开始挖掘铺设自来水管道的土壕,我们上学放学,都要经过这些纵横交错的土壕,大家在土壕两边都跳过来跳过去,当时感觉非常好。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村就开始通上了自来水。村里以前用来打水的几口水井,也就彻底被废弃了。
多年过去了,水塔上面竟然野生了几棵小树,也不知道那些树的种子,究竟是怎么飞上那么高。远远看去,倒是一道别致的风景。
我们县的北边有一道峨嵋岭,我们这里俗称做坡上,海拔比较高,水井常常要打到二百米深,因此对一个小村来说,打一口水井真的很难。那里的每个村子都有一两个池塘,收集下雨水饮用以及日常洗漱。现在,坡上的大多数每个村子里都已经开始使用自来水,但是,以前的池塘还处处可见。我们这里以前有一个笑话,说坡上人怎么洗脸,早晨起床,大人在嘴里边含着一口水,照着每个孩子脸上喷一口,就算是洗脸了。当然,这只能当做笑话,但是也可以看出,此地的人们,用水之难。
三十年前,我去坡上孤山下我的一个同学家中,他们村只有一口井,水井旁有一个小水塔,每家两天到水塔那里取一次水,这些水只用来饮用做饭。每家每户的院子里,都有自己挖掘的水窖,用来收集下雨水,洗脸洗衣服。我当时很惊讶,根本没有料到,坡上的人,用水这样困难。过了六七年,我和强子,去万荣一个同学家中,半路上,强子告诉我,那里没有水井,饮用水只能用水窖里边的水,而水窖里边的水,泥腥味很大。他叮嘱我要有心理准备。
说实话,泥腥味也好,土腥味也罢,我还真没有那么矫情。但是,我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将近二十一世纪了,竟然还会有没有水井没有自来水的地方!来到这个同学的家,我发现,这里确实没有水井,确实是在饮用水窖里面的水。即使泡上厚厚的茶叶,也遮掩不住浓重的泥土味。
我们的学校以前在临晋镇,那里的水质很不好,我第一次来这里,喝到第一口水的时候,感觉又咸又苦,真的很难入喉。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这里的水含氟量很高,所以居民的牙齿都发黄。我的一个同学,十七八岁的时候,牙齿稍微一用劲就会掉下来一些碎屑。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这里天生的不靠山也不靠水,更没有富得流油的煤矿,只有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连片的黄土地,一垅接着一垅。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祖祖辈辈,都弯着腰在这片土地上播种、耕作,然后期盼着收获。年成好的时候,风调雨顺,年成不好的时候,一年到头也下不了几次雨,我记得最干旱的时候,路上的浮土都会有半尺厚。靠近黄河的村庄,能用黄河水来浇灌,我们这里,只能用水井里面的水来浇地。水泵日夜不停地抽水,最后抽上来的水又细又小。因为连轴转,每年水泵都要烧坏掉一两次。因为干旱,每年因为浇地,都会有好几次吵架甚至打架。
水的珍贵,我们这里的人,可以说是有着切肤的体会。每年到了二月初二,我们的邻村都会表演一种高跷戏,我们俗称做血故事。表演的人要用猪肠子等道具来打扮自己,最残忍的,是要用银钎子从两腮穿过。所有的表演者踩着高跷,念念有词,做着动作。男女老少,观者如堵。这本来就是一种古老的祈雨的表演,代代相传,到了现代,逐渐失去了本来的意义。这几年,邻村逐渐不再举行这样有些恐怖的表演,所有村子的求雨方式,一改成了唱戏。几年下来,人们竟然也总结出了规律:西关村的唱戏最为灵验。一唱戏,就下雨。
我们这里的地里有一种小动物或者小昆虫,大人们把它叫做水牛。这个水牛不是南方的水牛,我长到这么大,根本没见过这种动物或者昆虫,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我却听见过它的吼叫。夏天在地里,挥汗如雨的时候,猛然听见一阵鸣叫,如牛吼一样,声音响亮而悠长。但是它在哪里吼叫,我从来没发现过。此时,大人们就会高兴地说:啊呀,水牛叫了,水牛叫了。就要下雨了。
有人说,这种水牛其实是一种鸟,但是是什么鸟,他也说不明白。水牛叫就下雨的预言,有时候并不灵验。一连多少天不下雨的时候,人们就会沮丧地说:怎么还不下雨呢?水牛都叫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