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院子的东南角,以前一棵青桐树。青桐树会结出很多的圆形的种子,每到秋天,父亲就会架起梯子,给我们采摘一些种子,用细线串好了做手串,或者放在锅内烤熟了剥开来吃,很香。
后来,父亲在青桐树的旁边,种了一株柿子树。但是那棵柿子树生长在那里,从来没有引起过我们的注意,因为它从来不结柿子。我们只知道,它是一株柿子树,为什么不结柿子呢?大约因为是一株公柿子树。树竟然还分公母,这可是我们第一次听说。
到了八六年的时候,我们家的柿子树,竟然开花结果了!一个夏天,小柿子就从围棋子大小,长成了象棋大小,到了秋天,青绿色的是柿子就开始逐渐变成了黄色,进而变成了红色。那一年,因为父亲不在家,我又在镇上上学,所以,家中的柿子没人采摘。一直挂在枝头,到了冬天,柿子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下红的像火一样的柿子,挂在枝间,远远看去,颇是一道风景。那个时候的冬天,似乎雪特别多。直到下雪,我们家的柿子也没有采摘完,只是偶尔嘴馋了,就到枝间摘上几个。冬天经过冷空气的柿子,似乎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凉而甜,一下子都能甜到心里。当时我们家的对面就是村里面的学校,火红的柿子挂在枝头,衬着雪白的雪,就是一幅画,吸引着来来往往上学的学生的目光。直到多年之后,有一个同学,还和我说起过,当年放学从我家门口走过的时候,看到我们家柿子树满枝的柿子,是如何的羡慕。
八十年代初期,物质还很贫乏。一个柿子,一个苹果,甚至几颗大枣,都能满足一下肚子里面的馋虫。我们那里有一道峨嵋岭,俗称做坡上,坡上有很多柿子树,但是究竟有多少,我小时候也没有见过,反正就知道,在村头巷尾骑着自行车卖柿子的,都是坡上人。
卖的柿子分成两种,一种是还没有完全成熟的,一种是已经熟透的。已经熟透的柿子,是软的,皮很薄,一揭就可以揭掉,里面的果肉软嫩香甜,嘴唇一嘬,就可以完全吸到口中。这种柿子,是没牙的老婆婆的最爱,所以我们这里至今流传着一句歇后语:老婆吃柿子---捡软的捏。我自小也喜欢吃这样的柿子。
秋天天气还比较热,柿子一软,就不能长时间存放,于是母亲们就把柿子皮去掉,掺上面粉,和好了,再在鏊上烙成金黄色的柿子饼,这种柿子饼,既能够用来充饥,也是当时小孩子解馋的食品。但是,软柿子一多,也不能这样天天吃烙饼。于是,坡上人,就用柿子来酿醋,每家每户都酿。当时我们学校还在临晋镇的时候,有一个大姐曾经给过我一瓶柿子醋,味道还可以。但是我们吃惯了小米醋,总感觉没有小米醋好喝。据说还有用柿子来酿酒的,但是我至今也没有见过所谓的柿子酒。
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柿子,因为涩口,不能吃,需要在温水或者凉水里浸泡好几天去掉涩味,才能吃。这种柿子,吃起来硬脆,就像吃胡萝卜的感觉,我不是十分喜欢。这种硬柿子的皮削掉,可以做成柿饼,八月十五前后,在大太阳下把去皮的柿子表面晒干了,然后就要收起来,放好,到了天冷的时候,再晾出去,目的是为了出霜。好的柿饼,经过几天,外面自然会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这种白色的柿子霜,可以用来治疗口舌疮。好的柿饼,软糯香甜,一扯开,甚至可以拉出丝来。晒得不好的柿饼,外面结的霜就会很很少,口感也差。所以,有很多不地道的商贩,就会在柿饼外面作假霜,作假霜的材料不外乎面粉之类的相似品。面相看着也还差不多,但是吃起来真的不是一个味。有些更次等的柿饼,黑而硬,咬起来费劲,吃起来如同嚼蜡,这种柿饼,销量不会很好,在以前,买家往往是家里比较拮据,但是过年了,又不能不买几个应个景的。而现在,人们的嘴头都高了,这样的柿饼,根本就不会再出现了。
我的母亲喜欢吃柿饼,过年时买的柿饼,多数是她一个人吃了。我从来都不喜欢吃柿饼,偶尔品尝,也就一块半块。我们这里的人,每年到了麦收时节,总会有人做一种绿豆熬制的豆沙糕,奇怪的是,豆沙糕里面,竟然会加一些切成细丝的柿饼。我喜欢吃豆沙糕,但是每次吃的时候,都会把那些柿饼丝挑出来扔掉。
柿子有很多种类,有带核的,有没核的,有带小蛮腰的,有大肚子的,有小到如算盘子大小的小猪柿子,也有大到手掌大小的大板柿子。我们这里形容一个人的脸大,往往会说,你看看那张板柿子脸。后来在九三年左右,我来到坡上几个同学家中游玩,见到了传说中的成片的柿子林,田间地头,沟旁崖畔,真是多乎其多,就连孤山山脚下,都是成片的柿子树。这些柿子树多数老干虬枝,树身上灰黑色的树皮暴起层层的鳞片,一看就是有些年代的老树。我当时很稀罕那些小猪柿子,还摘了好几个没有成熟的,放在衣兜里。
其实,相比较柿子而言,我更喜欢秋天的柿子叶。柿子叶宽如手掌,厚而光滑,一到秋天,满树油绿的柿子叶边缘就开始出现一丝丝金黄,不几天功夫,整片就开始变黄变红,刚开始时浅红,继而是橘红,最后就变成像是火一样的深红。我们学校东边,以前有一小片柿子树,我和毛西同学,时常到那里读书,我们爬到柿子树上,斜靠在某一枝倾斜的枝干上,哇哇大声念书,念累了,就欣赏一会满树的色彩斑斓的柿子叶,随手摘下几个,夹在书里面,当做书签。时间久了,树叶就干透了,此时树叶上面的纹路丝丝缕缕,清晰可见,最是别有一番风致。光阴似水,似箭,一晃,三十年就过去了,不知道人生之中,还有多少个可堪回首!
应该就是从那几年开始,因为经济价值不高,坡上的这些柿子树被成片砍掉,大多被替换成了经济效益高的苹果树。种植了苹果树的坡上人,每年大把大把地赚钞票,在城里买房买车,活的是风生水起。
而我们坡下的人,在翻盖好新房子以后,多数却会在院子门口顺着院墙,种上几棵柿子树。十年功夫下来,你到了哪个村子,巷道两旁多数都是枝叶舒展的柿子树。那个时候的柿子,很不值钱,家家户户不为卖钱,也就是为了吃的时候方便。
我们家门前也一样种了几棵柿子树,刚开始结柿子的那几年,母亲还兴致勃勃地拿起小刀,一个一个削皮,晾晒,做成柿饼,冬天家里来客人的时候,她会拿出自己做的柿饼,给他们说:尝一尝,自家做的。我记得母亲前两年做出来的柿饼极好,外面的霜均匀厚实,里面的肉金黄软甜,客人们尝过之后,都赞不绝口。有一年,八月十五前后雨水比较多,那一年的柿饼晒得就不太好。
后来,母亲随着我住在县城给我招呼两个孩子,精力也渐渐不济,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操心那些柿子树。那些柿子挂在枝头,无人采摘,就便宜了那些飞来飞去觅食的鸟雀们。这些鸟雀们极为机灵,竟然知道专门挑选熟透了的柿子去啄食。
以前的柿子品种,因为皮薄,不耐运输,所以,多数是自产自销。最多也就是做成好的柿饼,才能往外销售一点。近年来,坡上靠近黄河边的一些乡镇,重新开始种植起了新的柿子品种,因为经济效益极好,所以,种植者每年都在增加。这种柿子即使成熟了,也是硬的,皮比较厚,摘下来直接就可以开吃,不涩口,不用像以前一样温水或者凉水浸泡几天。这对喜欢脆爽味道的年轻人而言,固然是瞌睡给了个枕头—美咋啦,但是,因为不能像以前的软柿子一样,一嘬嘴就能吸进口里面,所以对牙口不好的老太太而言,就不能算是美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