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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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北宋的苏东坡，有一个好朋友，叫陈季常。这个陈季常自号龙丘居士。他每天谈禅论道，不亦乐乎。但是他非常怕自己的老婆。苏东坡为此写了一首诗歌来调侃好朋友：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地心茫然。据说他的老婆姓柳，河东柳氏是隋唐时代的高门。所以苏东坡这个善意的调侃，一下子叫陈氏夫妇二人的大名流传了一千年。
其实，再委婉可人的女人，一为人妇，一为人母，经历了柴米油盐琐事纠缠，或者经历了丈夫处处多情的烦心，多数便自然而然成了河东狮、母老虎。就像贾宝玉说的，女子一嫁了人，都面目可憎起来。这个陈季常，是个典型的中国士大夫，所以也就免不了中国古代士大夫阶层的臭毛病，他的妻子看着他内心感觉不爽，自然有充足的理由。
这是东方故事中，最具有代表的泼妇故事。与之相应的，是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老婆的传闻。苏格拉底喜欢辩论，经常和许多朋友一起高谈阔论。他的妻子看他很不爽，于是在一次苏格拉底和众人正谈的高兴的时候，这个女人走了进来，指着丈夫的鼻子大骂一通，骂到怒不可遏的时候，竟然端来一盆水泼了苏格拉底一身。苏格拉底还自我解嘲说：打雷之后，肯定会有大雨。据西方的学者考证，苏格拉底曾经被一个美少年迷得神魂颠倒，梦寐思之。所以也就难怪他的老婆不高兴甚至大骂了。
近代的胡适博士，温文尔雅，玉树临风，谈吐风趣又有涵养，真是当时多少女性心目之中的男神。但是，胡适博士的妻子江冬秀女士的泼辣作风，叫胡适一生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女人，在得知丈夫有外遇并且想要和自己离婚之后，没有沉默，而是奋起反抗。可怜的胡博士，这下子真是秀才遇上女人，不要说自己没理，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屈从了江冬秀的威风。
胡适怕老婆在民国时期那是很有名的。他还为了讨好老婆或者说为了推广怕老婆文化，专门发明了一个流传至今的段子，即所谓的男人的三从四德：太太出门要跟从，太太命令要服从，太太说错了要盲从，太太化妆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记得，太太打骂要忍得，太太花钱要舍得。他是这样说的，后来也基本上这样做的。
二
汉代的梁鸿，是有名的文学家。他娶了富人家的小姐孟光做老婆。新婚之后，孟光总是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穷丈夫梁鸿一看，心里就不爽了，就对老婆说：你整天打扮的这样鲜亮，这不应该是我梁鸿妻子的做派。孟光一听就立刻明白了。这是自己的穷酸丈夫怕服侍不起自己这样的派头。于是就赶紧把金银首饰全部摘下来，把绫罗绸缎全都脱下来，换上荆钗布裙。什么是荆钗布裙？就是小树枝当做发钗，粗布做衣裳。好好的一个富家姑娘，非要打扮成丑小鸭。每天不但要做好饭，还要恭恭敬敬地给自己丈夫用小盘子送过去。恭敬到什么程度呢？史书记载，孟光每次给丈夫送饭，都要低着头，把小案子举到眉毛的高度。这就是举案齐眉典故的由来。古人称赞这是贤良。
贤良是中国自古以来女性的美德。古人认为女人就应该在宅在家中，平生只需要在德行、言语、容貌、女红上多加修炼。古代的制度和规则多是男人们制定的，所以，他们就把自己的愿望加给所有的女性，并且不允许她们反驳。
这是当时男人们娶妻的标准，文人们又怎么会例外呢？所以你看在文人所写的史书中，始终把贤良作为第一标准，把自认为贤良的女人大书特书在列女传之中。就是为了告诉后来人，你们看啊，这样的女人就是好的女人！其实，不要说封建社会，直到现在，中国的大多数男人对女性的评价也是跑不出所谓封建文化的怪圈。在他们眼里，女性天生就是来给男人做陪衬的。
这个规矩，要是放到现在的新女性身上，那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老娘千辛万苦做好了饭，还要我举案齐眉地给你送过去，真是吃错了药了！我不啐你一脸，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这时候，丈夫们只有自求多福了，赶紧祷告着家里的搓衣板不要太坚硬。
唐代的元稹，写了三首有名的悼亡之诗，回忆自己的亡妻韦丛。他在诗歌之中，碎碎叨叨地回忆当年妻子跟着他吃了多少苦，却始终无怨无悔。他所怀念的其实就是妻子的贤良。假如元稹的妻子是一个女强人或者母老虎，最不济也每天耍上几次她的富贵人家的娇小姐的脾气做派，我就不信元稹会给她写诗歌怀念。他恐怕在妻子一死，就会高兴得像苏大强一样，庆幸自己的翻身解放，庆幸自己终于解脱恢复自由。
其实元稹根本没有反思，自己究竟对老婆做了什么。韦丛是韦夏卿的女儿，在嫁给元稹的时候，他的父亲也算是中上级干部，可是她没有娇小姐的脾气，跟着元稹吃糠咽菜，七年之中，就为元稹生了五个孩子，健康也因此受到损害，以至于早亡。元稹呢？只会在诗歌中悲悲切切地说什么“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说什么“贫贱夫妻百事哀”，仿佛天底下的夫妻，只要是贫贱，就一定不能幸福。这样的男子，不管他再有才华，也不管他长得多么英俊潇洒，女孩子们一定要睁开炯炯有神的双眼，摇动一下并不是装满水的小脑袋，看清楚，想明白了，再嫁。
明末清初有四本回忆性的文章近年来被大肆吹捧，分别是冒辟疆的《影梅庵忆语》、沈复的《浮生六记》、陈裴之的《香畹楼忆语》、蒋坦的《秋灯琐忆》。他们四个文人，不约而同在书中用详细的笔墨回忆自己的妻妾，回忆她们的温柔，回忆她们的才华，回忆她们的贤良。文笔的确很好，写的的确委婉动人。但是呢？在封建社会之中，男女地位不平等，女性不会有真正的幸福，即使有，也只是妻随夫贵。就像戏曲中的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只做了十八天王后。这样的贤良真的有实际意义吗？这种文章，这种戏曲，我们偶尔看一看是可以的，但是，他们的有些观点，的确不敢苟同。
梁实秋的妻子死后，他在文章中琐琐屑屑不厌其烦地谈了很多关于妻子的小事，如何美丽，如何委婉，如何贤惠。可是呢？两个月不到，七十多岁的梁实秋就娶了比自己小将近三十岁的韩女士为妻。台湾的李敖怼天怼地怼国民党，可谓是一代狂人。他和妻子胡女士也是郎才女貌，举案齐眉。夫妻之恩爱，那是没的说。可是，叫人大跌眼镜的是，他们突然之间就离婚了。后来传闻离婚的原因更叫人大跌眼镜，不过是李敖不经意之间看见了太太上厕所的场景。哈哈哈，号称宇宙第一人的李狂人也有此假模假式的一面。
晋代的荀奉倩，对老婆那是好极了，老婆发烧了，他就自己到房屋外边冻一冻，然后回到房间用身体给自己的老婆降温。因为担心马桶太凉，伤了老婆身体，他每次都要先用屁股把马桶暖一暖。我不知道荀奉倩看见自己的老婆上厕所恶不恶心，但是，我们的李狂人，不但恶心了，而且毫不犹豫地离了婚。所以，他老婆就算是世界级的贤良，又能怎么样呢？
我比较认同钱钟书和杨绛，胡风和梅志，鲁迅和许广平那样的夫妻。双方才华对等，双方互相尊重，互相爱护，互相扶持。钱钟书称赞杨绛是最才的女，最贤的妻，这绝对不是虚言。胡风坐了二十五年监牢，后来精神失常，若是没有梅志一心陪伴和贴心的照顾，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我看完梅志所写的回忆录，真是感慨万千。许广平更是为了鲁迅，抛洒了自己的年华，在鲁迅生前，她一心照顾他的身体起居，做他工作上的助手，鲁迅死后，为了编辑鲁迅全集，更是四处奔走，殚精竭虑。这样的伴侣，这样的妻子，就远远超过了《浮生六记》中的芸，《影梅庵忆语》中的董小宛。
所以，所谓的贤良，并不是唯唯诺诺，唯丈夫为尊。而是感情上的相互依托，事业上的相互扶持，精神上的相互独立。就像舒婷诗歌中吟唱的：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间。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这大约是爱情的最高境界，也是婚姻的最佳标准。
但是，爱情十成有九成是美好的，婚姻十成可能不到一成是美满的。多数人的婚姻生活，都活成了一地鸡毛，像杨绛、梅志、许广平这样贤良而有才能的妻子，那是修了几辈子也未必能修的来的。
我们普通人，未必能遇见这样的女人，即使遇见了，也未必会经营这样的婚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