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 书

我这辈子，读书虽然没有读出个样子，但和书也算是结下了不解之缘。

从小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对书有一种天然的崇拜。长大之后，更是着了魔一样，买了三十年的书，一本一本又一本，家里四处都放满了书。今天我在收拾书的时候，小女儿和她妈妈在视频，妻子问道，你爸爸在做什么呢？四岁的女儿竟然叹了口气，说道，爸爸还能做什么呢？又在收拾他的书。缓了几秒钟，她竟然又加了一句：唉，我真是无语了。

听见最后这句话，那头的妻子和房间内的我都笑了起来。

是啊，假如我是我自己的儿子，面对像我这样一个有点憨气的父亲，我恐怕也会无语。四十多年了，我虚度过岁月，挥霍过青春。虽然老而知悔，但是，已经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辈子，文不成武不就。喜欢画画，但还是业余水平，喜欢写作，也是业余水平。曾经雄心壮志，想要做出一点学问，但终究是学识浅薄，无济于事。将近五十，总算是大体知了天命。人间万事皆有定，命运从来都强求不得。唯一可叫自己安心的就是，三十年来，总算是积攒了几本自己认为的好书。

当然，这些书，没有孤本，没有珍本，就是市面上流通的普通版本，我看上了，就买了回来，三十年来，不敢说集腋成裘，总算是积少成多。

买书，就要逛书店。我喜欢逛书店，喜欢在书店徜徉的那种感觉，哪怕就是巴掌大的一个小书店，看着书架上一排排一行行的图书，随手抚摸一下，瞬间真有一种君临谈下的感觉。

县城以前有一个文联书店，我从少年时代起，就喜欢在那里买书。书店的老板是坡上人，子不太高，笑眯眯的，说话声音不高。他爱好读书，时不时写一点散文诗歌发表在县文联的期刊《桑泉》上。他的书店虽然不大，但是，我下班休息之余，总喜欢到那里转转。时间一长，就成了不是朋友的朋友。他知道我喜欢看书，也会时不时给我推荐一些好书。我手头十五册的《傅雷译文集》，就是在九六年一个夏天的午后，从他手里买到的。我至今记得很清楚，我骑着自行车刚进店里，他告诉我说，给你一套好书。这套书是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全新，硬皮精装，尤其是丹纳的《艺术哲学》，竟然配着彩色插图！我一看之下，就爱不释手，几乎没有犹豫，给他付款二百元，把书放在自行车后面，就带回了家。这是我当时买的最贵的一套书，也是至今都视若珍宝的一套书。他后来移居运城，从此再无见面。只是偶尔路过他当年的书店门口，我总会在一闪之间，想起这个笑眯眯的老头。

县里最大的书店就是新华书店。旧址在现在的府前广场，后来搬到现在的南门口。我手头有一套《红楼梦》就是从这里买的，这套书四本带插图，定价只有十七元。是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繁体竖排印刷，是启功先生主持注释的，后来被中华书局当做底本重新印刷，定价自然就大幅度提高了。还有一套中华书局影印本的《唐诗别裁集》系列一套六本也是从这里买的，一套定价只有六元几角。我现在唯一后悔的就是，当时这么便宜的书，为什么不多买一套呢！

现在的新华书店一共五层，开设了两层，以前只管卖书。因为总过来买书，书店里面的几个店员，后来也渐渐熟络起来，虽然不知道叫什么，但是，见了面彼此总会笑着打一声招呼。说实话，因为面对的群体不一样，这里的书籍质量参差不齐，毕竟，是为大众服务的地方。前年，新华书店开始装修一新，两层楼摆设了许多桌椅，供人看书学习。一到星期天寒暑假，整个书店上下楼，满满的都是读书的人，每次路过，看着倒有三分欣慰。虽然，新华书店在进书方面还是那么浅，但是至少给全县的孩子们，提供了一个读书的场所。这就是这么多年来，这是它做的最对的地方，也是我感觉它最美的地方。

慢慢阅读吧，慢慢欣赏吧。有书的地方就是天堂，读书的灵魂都散发着馨香。

刚开始，我的眼光只能停留在县城的书店。后来，我走过的书店，就越来越多。

运城的图书街，西安的图书市场和汉唐嘉汇图书城，洛阳的图书市场，天津的图书大厦，武汉的光谷图书大厦，上海的福州路古籍书店等等。每到一个地方，我都要到当地的书店去逛一圈。即使领着儿子和外甥女游览平遥古城的时候，走路走的腿都酸了，但是，我也要打听到古城外的新华书店，买上两本书放在背包里带回来。朋友们取笑说，招待我，其实是最方便了，领到书店，把我扔下，一坐就是一整天。到了晚上，再领回来。有书看着，不用害怕人会丢了。

孔夫子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句话用到买书上，也很确切。刚开始买书的人，都是生胚子，在书店进进出出的次数多了，时间长了，就磨炼熟了。买书的时候，逐渐学会了辨别真假优劣，学会了欲擒故纵，学会了讨价还价。买书有时好比女人逛商场，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在书店里闲庭信步是一种乐趣，从浩如烟海的书堆里面挑选出自己喜欢的，也是一种乐趣，和店员讨价还价同样是一种乐趣。当年的我就喜欢看书店老板眼睛里狡黠的光芒逐渐黯淡，笑眯眯的表情开始收缩，看着好似刀割了心肝一样。终于，他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到：给你吧。

此时的我，便会油然而升起一种得胜归来的自豪感，还有携得美人归的得意感。回到家中，赶紧在扉页上写上自己的大名，以及某年月日在哪里购得此书，，并郑重地盖好自己的印章。然后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地翻看着。此时的我，似乎置身于天地之外，云起云飞，花开花落，都和我无关了。

不过，这种乐趣，现在几乎享受不到了。因为有趣的老板越来越少，因为，我也学会了网上买书。

网上买书对实体店绝对是飓风一样的冲击。卓越、当当、京东、中图网还有孔夫子，都是我经常光顾的网站。

网上书店的优点，我总结为四点，品类繁多，找寻方便，运送快捷，打折多。

十几年前，我为了读白居易的作品，专门叫晓林从上海给我邮递全套的《白居易文集》《白居易诗集》以及新旧《唐书》，价格昂贵且不说，光是等待邮递，就要等的花儿都要谢了。泉有替我买了一套《鲁迅全集》和一套《人间喜剧》，装在蛇皮袋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坐着火车，给我送了回来。我拿到书之后，颇为感慨了一番，感慨在这个小县城之内，求书的不易。每次看到哪个大城市举办什么图书展，我都要羡慕好多天。羡慕生在那里的人命好，不费什么力气，就可以见到很多书，买到很多书。

自从学会网上购书之后，人生的空间和时间，仿佛一下子天门大开。

以前非要在大书店里才见到的书，现在网上全都有。以前我到一个城市的书店买书，最多也就买上十几本二十本，赶车的时候，手提肩扛，气喘吁吁，真是累的腰酸背疼一身臭汗，坐车的时候，放在脚底下怕脏了，只好放在腿上，一路下来，两腿酸麻，不似己身。现在好了，小手指轻轻一点，晚上付款，快的话，第二天，书就送到门口了。有如神助用在这里，这是再确切不过了。

以前在书店买书，好的老板可能还会和你善意地闲聊两句，聊到热火朝天的时候，打折扣自然就顺利很多，这是一份交易，也是一份交心。当然，这只是在私人的书店，大型的国营书店里，打折几乎没有，售货员的脸上要么冷若冰霜，要么一直挂着招牌式的微笑，叫你很不自在。现在网上买书，尤其是双十一等活动的时候，满减再抢券，不用你讨价还价，也不用你看谁的脸色，一套书下来，几乎就是白菜价格，你说这样的便宜，谁要是不买书，那都是憨憨。一到这个时候，我闲暇时，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抢券的信息，随时准备着开抢，抢到一张神券，开心的都能蹦起来。这才真是动动小手指，快乐无限极。虽然没有了攀谈的愉快，虽然没有了讨价还价的惬意，但是，抢券瞬间的成就感，那也是满满的啊！

事实证明，憨病是可以传染的，我们办公室的几个同事，在我的感染下，也开始买书，也开始抢券。此时，我越加感到自己的伟大，就像是搞传销的高手，一下子成功忽悠了几个下线，那种小满足感，那种小成就感，那种眉飞色舞，那种幸福洋溢，呵呵，真是不能用文字来描述的。

家里的书一多，我总担心会被别人偷走。就像是金屋藏了娇，总担心会被别的汉子勾引走。妻子嫌弃家里书太多，说看着头都晕，叫我把这些书以后都放到楼顶的阁楼里。我有些担心地说，会不会有人来偷？妻子把这件事说给她的同事们，所有人都大笑，说，你老公可真逗，告诉他，没人会巴巴地爬到你们家阁楼上，就是为了偷你几本书。

这种话，我是不相信的。世界上，不可能只有一个像我这样的憨憨。所以，防人之心，永不可松懈。我是一个舌头底下压不住米粒的人，得了一本好书，刚开始还能守口如瓶，生怕给贼知道了，可是过不了几天，自己就忍不住向同侪显摆一下，从作者到出版社，从纸张到印刷，从文字到插图，从翻译到注释，我非要说出个一二三来。有朋友笑话我说，只有你自己把书当做宝。你买那么多书能做什么？没准你们家儿子，以后就会把书全当废纸卖了。我笑着说，没事的，以后老了，我就在大街上摆个小摊，每天卖上几本书，值钱不值钱，怎么着，还不够我吃完羊肉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