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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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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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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


 

 

二十一岁的时候,一个山西艺术学院音乐系的毕业生,怀揣着毕业证书,背着铺盖卷,带着对未来的畅想,一个人来到卢医山下的潞城教学。

潞城是晋东南长治市的一个小县,水秀山青。卢医山草木葱茏,山峦叠嶂,浊漳河蜿蜒曲折,波涛汹涌。长治,在唐代的时候称为潞州,李隆基时来到此处任职潞州别驾,时年仅二十二岁。这个喜好音乐的皇帝,后来三次重回潞州,大宴故旧,在潞州留下很多传说。

这些神奇的传说,还有千年萦绕的箫鼓,曾经给了这个年轻的音乐生多少精神上的膜拜!这里,也是上党梆子的故乡啊,他多想静下心来,好好精进一下自己的音乐造诣。然而,不幸的是,三四年的时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一切,都陷入了一片混乱和动荡。

他在卢医山下停留了十年,却有一多半的时间耗费在这场无休止的运动之中。远离家人的孤独,前途未卜的苦闷,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十年!一个人的一生,究竟能有多少个十年禁得起这样蹉跎!

三十一岁,他终于调回到家乡临猗的一个小镇临晋,到初中任职副校长。

此时,文化大革命的结束,似乎还遥遥无期。但是,离家毕竟近了。毕竟可以有很多机会看看年迈的母亲,还有依门等待的妻儿,可以随时看一看家乡的风景,闻一闻峨嵋岭上吹来的春风。站在街上向北望去,就可以看见峨眉岭上苍莽的树木还有绿油油的庄稼。这是一片静谧的土地,有他生长的家园。

多少日出日落,多少阴晴雨雪。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命运,还会有什么样的波折,还会有发生怎样的转折。

文革结束,百废待兴。

十年动乱造成基础人才的困乏是如此的严重。教师行业更是如此。

三十四岁的时候,他服从安排来到嵋阳高中教语文。峨眉岭是临猗县北边的一道高耸的台地,海拔四百米以上,绵延一百多里。这个小镇因为在峨眉岭的南边,故名嵋阳。

隔行如隔山,一个音乐老师,在这个年龄,一切又要从头开始,而且要在古老的语言文学的天地里摸爬滚打,谈何容易!字词文章对于从小就喜欢语文的他还不是问题,但是语法知识,他所知寥寥。刚开始,一到研课时间,他只能默默地静听同组的语文老师各抒己见,根本不能置一词,发一言。怎么办?怎么办?

他少年丧父,但生活的诸多艰辛没有压倒他,反而成就了他刚强爽朗的性格。

面对这种直击心灵的痛和耻辱,刚强的他没有怯懦退缩,而是择了知难而上。整整一周,他都连夜挑灯研读张志公先生的语法学专著,这才对语法有了逐步的认识。苍天不负苦心人,此后的教研活动中,他逐渐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其中的一些观点,还颇能得到同事的肯定和赞许。

他的教授方法和教学成绩是如此的优秀,自然也引起了伯乐的注意。四十岁的时候,他被调进了当时山西省重点中学临晋中学。临晋中学是山西省唯一一个在镇上的省级重点高中。这所学校虽然现在暮色苍苍,但是当年藏龙卧虎,人才辈出。在历次运动中,有许多高级知识分子,被下放到这里。正是这群人,用自己的脊梁和知识,撑起了这所乡村中学。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初,这群人多被平反并离开这里,但是流风余韵,久而犹存。这是题外话。

当这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的脚步迈进这所学校,看着刚进校门处的苍翠的松柏,一时之间别样激动。

面对着众多佼佼者的同行,他的心里也是暗暗铆足了劲。刚来的那几年,他每备一节课,可真是下足了功夫。有时候,为了一个字一个词的解释,他不辞辛苦翻阅很多资料,反复思辨,反复比较。为了《逍遥游》一句话的理解,他不厌其烦地和全校的语文老师探讨交流,仍然感觉有所不足,于是就专门乘车来到运城学院,拜访学识渊博的畅筠先生,经过和畅先生的沟通,终于理清楚了困扰好几天的疑惑。

这个曾经稚嫩的音乐生,现在潜心钻研的语文老师,就是老张。

老张是我的高中语文老师,当时数学老师兼班主任也姓张,故我们私下里分别称作“老张”“、“小张”。为了和写给“小张”的回忆文章相区别,在这篇文章中,我仍旧以老张称呼。

我琢磨了好长时间来写老张,可是写的过程却很艰难。毕竟,我们都是普通人,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件,可以感动别人,只有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喜怒哀乐。写得多了,怕写的琐碎,写得少了,又怕写的浮泛。

在以前,老张曾经给我讲过他过去的一些事情,但是,有些事情,印象全无,甚至记忆错误。比如,他刚参加工作是在潞城,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记得是雁北。这次因为写文章,再次咨询的时候,老张笑着说,你记错了。

看来,我真的记错了。

还有就是我好像记得他是山西大学音乐系毕业,可是这次他却专门告诉我是山西艺术学院。我赶紧到网上专门查了一下,山西艺术学院创立于1959年,1962年合并到山西大学。

您是哪一年毕业的呢?我问道。

老张在电话那头告诉我:合并的那一年,我们还没毕业。学校提出来,愿意参加工作的,就可以按照毕业生对待了。我当时家里确实困难,于是就提出来要参加工作。于是就被分配到了潞城。所以,要说是山西大学也没错。只是写成山西艺术学院,更符合事实。

我又接着问:您是音乐系毕业,但是为什么后来选择了教语文?

电话那头,老张笑了一下:音乐和语文,我都喜欢。我从小作文就好,上中学的时候,作文一直被作为范文。当时我的语文老师畅老师对我很欣赏,我记得有一次写好了作文,老师惊讶地说:你这是要写状子哩,还分个一二三。

到了潞城,教音乐的同时,我并没有放弃学习语文。就在那几年,我抽时间函授了语文的文凭。所以,我到三十多岁的时候,选择了语文,也不是偶然的。在潞城,前几年还可以,后来情况就变了,全国搞运动,什么也做不成。唉,那几年真是一言难尽。我后来还专门重回潞城,看看那里的老友,那里的学生,有好多到现在还联系。

哦,原来如此。

 

 

我第一次见他时,老张当时不到五十岁:高而瘦,微黑,鬓角斑白,发向后梳,根根直立,双目极有精神,顾盼之间,总有那么一种直击人心的凌厉。他讲起课来,声音洪亮而清晰,讲到精彩之处,真个是声情并茂,色舞眉飞,眼神之中不知觉就多了几分欢喜几分温柔。

我喜欢看书,喜欢写作,年轻人嘛,也喜欢表现自己。所以就喜欢在课堂上提出自己不同的看法。每当此时,老张先不管我的见解是否正确,总会先给予肯定,然后再对错误的地方加以引导。这给了我很大的激情学习语文。直到现在,将近五十岁,我仍然每天坚持看书,坚持写作。记得高一的时候,老张叫全班学生办手抄报,我用八开纸认认真真版办了一份,因为有初中时出黑板报的经验,所以我的手抄报不敢说图文并茂,最起码也有可观。老张在课堂上大加赞赏,并且奖励了我一个小笔记本。

三十年过去了,那个笔记本,早已成了越人之弓。但是,我当年办的手抄报,老张竟然一直保存着。几年前,在他家里聊天的时候,他还给师娘说我的手抄报,夸赞的我都有些不好意思。

当年的老张,可是个多面手。他不但是语文老师,而且是学校管乐队的专业教师。每年的一二九歌咏比赛,总裁判是他,每年元旦,学校大合唱的总教练和指挥仍然是他。吹拉弹唱,他样样拿得起放得下。

我至今还记得当年和百十个的学生在一起,连着好多天到五楼的阅览室内,跟着老张一句一句学唱《红军不怕远征难》。这个时候,他的右手强有力地挥动着节拍,眼神愈加凌厉,谁要是唱错了,他马上会投去严厉的一瞥,提示你这里唱错了。有一天,下起了大雪,室外大雪纷飞,飘扬的雪花弥漫了整个天和地,我们在阅览室内歌唱得热火朝天。一眨巴眼的功夫,三十年就过去了。写这几行文字的时候,我停下来,静坐了很长时间。眼前浮现的还是当年的雪花,耳边萦绕的还是一声声高亢悠扬的歌声:红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他教了几十年语文,临到退休的前几年,又改教音乐。他的音乐课,当年在全市全省都是出了名的示范课,有一节课曾经荣获全国说讲评课三等奖。老了老了,还又红红火火地火了一把。

这其实并不奇怪,他有音乐的修养,又有语文的功底,所以,讲起课来旁征博引,风趣幽默,妙语佳句,层出不穷。一堂课下来,学生也好,专家也罢,满堂喝彩。学生们评价说,他的音乐课轻松自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学到了很多知识。

退休之后,他又到运城的私立学校教了十年左右的语文。在那所学校,他一直带高三的语文课,还负责传帮带培养新人。七十岁左右回来陪着几个孙女上初中,上高中,每天仍旧忙碌着买菜做饭辅导作业。这一忙,又是五年。等到几个孙女全部上了大学,他们老两口才算是真正退了休,定居在了运城。如今的老张,也算是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据师娘说,他们每天早上起来,就一起散步到不远的西花园,锻炼一小会,然后走回来。生活对于他们而言,不再那么匆忙,终于也开始从容不迫起来。

 

 

老张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多才多艺的他也很多生活中的一些爱好。

比如,老张喜欢喝茶。

老张喝茶,并不像红楼梦中的少爷小姐们,只拿着拇指大小的碧玉盏牛角杯之类的,浅浅酌,慢慢饮。也不像现在一些所谓的茶道里用一些莫名其妙的工具装模作样故作高深。他喝茶的工具和方式都很简单,就是一个大号的洋瓷水杯,里面放了半把茶叶,然后用开水冲开。

茶色极浓,浓到世间的百味似乎都浸润在里边,浓到平日里不太饮茶的人,都有些不适应。几十元的茶叶,他是这样饮,几百元的茶叶他也是这样饮,有些发达的学生偶尔送来的高档茶叶,他还是这样饮。杯子须大,茶味须浓,这是老张饮茶的原则。日久天长,他那个宝贝茶杯里面,竟然成一层厚厚的茶泥。

我到学校工作以后,老张还在学校教课。他居住的那个小院,我一天都要去八百次。我不知道师父师娘见我烦不烦,反正一有空闲,不去那个小院转一圈,心里便似乎都有些空落落的。

相比较听课,我更喜欢坐在板凳上或者沙发上,一边饮着浓到化不开的浓茶,一边听老张海阔天空神聊。天上地下,诗词歌赋,学校名人的一些掌故,村庄奇人的一些古经。老张讲古经,比他讲课还要精彩,因为没有了课文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约束,他便随心所欲,东拉西扯,但是所言之事,所讲之人,无一不传神,无一不生动。讲到欢喜处,他的眉毛嘴角都是洋溢着春风,呵呵的一两声笑,也显得那么恰到好处。讲到愤慨处,他的眉头不觉紧皱在一起,双目圆睁,似乎都要喷出火来,讲到感伤处,他满面萧然,声音自然也低沉了许多,最后从胸中发出一声深沉的长叹,岁月的沧桑便在不言之中了。

炉上壶中的热水滋滋作响,升腾的热气氤氲着所有的故事和传说。聆听故事的杯中之茶感染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也凝结了满腹的心事,色泽似乎更重了。屋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他坐的那把木椅上,树枝上房檐下偶尔一两声鸟鸣,反而给热闹处平添了几分别样的静谧。时光就像一个顽皮的少年,一圈圈地从墙上钟表的针尖偷偷溜走,不带一丁点儿的痕迹。不知不觉之中,就过去了二十年!

假如说老张喝茶还有那么些挑剔的话,饮酒可就是高低不嫌,贵贱不论。只要是酒,都是好的。印象中,有一个冬天的下午,他大约喝了几杯酒,赤红着脸,来到课堂给我们上课,上课铃响,他缓步走上讲台,一言不发,直接在黑板上一笔一划用楷书默写了一大段的课文。那可真是点划撇捺都很到位的楷书!当时的教室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粉笔书写的声音。等到他把手中的粉笔头往地下一扔,所有的学生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叹:漂亮!这是我印象很深的与他喝酒有关的一件事。

老张与酒颇有些渊源。他年轻时到过的潞州,曾经以出产美酒著称。那里家家户户善酿烧酒,曾有“潞酒一过小南天,香飘万里醉半山”的美誉。而临猗县在古代属于蒲州,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蒲州更是美酒频出。《洛阳伽蓝记》中曾经记载河东的刘白堕善于酿酒,酿出来的酒清澈美味,饮之可以经月不醒。有了潞酒的熏陶,还有河东美酒的滋润,老张的酒量,自然不是等闲。

退休之后的老张多少有些贪杯,不顾自己已非年轻,多次喝到酩酊大醉。尤其是见到了老朋友,猜拳行令,推杯把盏,真个是豪气直干云霄。一碟花生豆,两瓶老白干,他就能喝出武侠大片的气场来。似乎有一千个李白在暗中较量,又似乎有几百个刘伶在旁边鼓掌加油。

假如是二十岁的年轻人,这点酒,根本不为过--那个时代北方的年轻人多数是这么过来的。不会饮酒,在朋友中间也会很没面子的。假如是三十岁,四十岁,甚至五十岁,也不为过。酒量嘛,练的就是这个精益求精。可是,从我认识他开始,三十多年了,他饮酒的旗杆似乎从来就没倒过。就是这个老头,七十多岁的时候,还和当年的几个学生喝酒喝到烂醉如泥,被别人背着回来。要说他是酒场的老黄忠,我想应该不会有几个人和他争。熟人知道他喜欢喝酒,生人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八十岁的老头竟然还能有如此海量,自然先胆怯了三分。老张一沾酒,便有两分廉颇不服老的精神,三五杯下肚,整个气场就被他控制了。

为了饮酒这件事,二十年来,师娘几乎每一见到我,就要给我说,劝劝你师父,不要喝那么多酒。此时的老张若在旁边,要么听而不闻,要么就是虚与委蛇,老实认错,拒不悔改。下一次有人约酒,他想着办法和师娘布迷魂阵,杯中之酒照喝不误。真是宁可食无肉,不可杯无酒。好在他的酒风极好,喝醉了酒,从来不闹不吵,要么静坐着饮上几杯浓茶,要么倒头便睡,转眼之间鼾声如雷。

白居易也喜欢饮酒,七十多岁了,每天早晨还坚持饮一杯卯时酒。可是白居易是坐在自家的小院中,独酌独饮,未免有些孤单。老张饮酒的豪爽慷慨之气场,白居易真是望尘莫及了。曹孟德也喜欢饮酒,可是他的酒是用来解忧的,老张饮酒,纯粹就是个人喜好这杯中之物。老张绝不会像曹孟德一样,喝醉了酒,拿着一把长戟瞎比划。所以从酒风上来看,曹孟德自然先输了三分。我总结了老张饮酒的特点:静若处子,动若脱兔。饮酒时兴致昂扬,就像猛将出征,笳鼓齐鸣,扬鞭跃马,刀挥剑舞的片刻,就斩获敌将无数。醉酒后安安静静,一派祥和,醉眼朦胧中,反而有一种陶渊明我醉欲眠卿且去的风流。

 

 

写完这篇文章的初稿,我曾经把写的一部分发给他,叫他看看,也给师娘念一下,看看我写的可是老张,看看行文中还有什么缺点。老张给我回复中有一句话:一个烂醉如泥的老师怎么教学呢?我就笑了,这个老头,是嫌我写他七十多岁了,还喝酒喝到烂醉如泥。

虽然我说的是实话,但是,不能不描补几笔,免得老头真生了气,和我这个“逆徒”较真,那可就不好办了。首先声明,我对这个师父是真的敬重。很难想象,假如我不认识这个老头,是否还能活到和现在一样达观。我敬重师父,师傅也也像对待子侄一样爱护着我。

我认识老张的时候,他已经两鬓斑白了。后来我来到学校教学,也是他介绍进来的。我们师徒二十多年的交往,总体是和谐愉快的。

刚到学校教学的时候,我喜欢到他家中去,因为不仅能听故事,能饮浓茶,还能蹭几本好书,蹭一顿好饭。

我有一个小毛病,见了好书就走不动道。老张也知道,可是他就是不提防我。总是把他那些书摆在小书架上。我第一次翻一翻,第二次再翻一翻,第三次就给他说:你看这样的好书,放着也是可惜。可否借阅?老张呵呵一笑:不会是刘备借荆州吧?我厚着脸皮说:绝对不是。看完了就还回来。这一看,就是二十多年。他不提借的事情,我也绝对不提还的事情。奇怪的是,下一次借书,老张虽仍会笑着说又是刘备借荆州,但是还是把书给了我。有一次,他竟然主动从家里拿了几本线装书给我,这可叫我感呀不已。直到现在,我都在怀疑,他压在箱底的,究竟还有多少宝贝。

借书的次数虽然有限,不过许多年来,到他家混饭的次数,可就真的数不清楚了。因为从小身体不太好,我很少饮酒,和老张在一起饮酒的次数更是寥寥。老张喜欢吃面条,也会变着花样地做面条。可巧我也喜欢吃面。这就叫饭遇有缘人。在师父家吃饭,我是不带一丝害臊的,脸皮厚的都要赛过城墙的拐角。不但蹭饭,吃了饭有时候还点评一下:嗯,这个菜今天做的味道实在是好。师父师娘就会高兴得合不上嘴,好吃就多吃点。

去蹭饭的次数多了,就连师娘,对我也是如母亲一样的亲热。曾经有那么一两年,因为婚姻不顺,我情绪极其低落,总觉得活着都是一种无奈。师父师娘总是给我安慰,给我宽心。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回想起来,心中还是满满的感动。后来他们去了运城,见面的次数少了,多数是电话联系。一直到现在,隔上一段时间,我们总要给打上一个电话,聊上几句,询问一下彼此的情况怎么样。尤其是这几年疫情反复,师父师娘每次打电话总忘不了反复叮嘱我,好好在家里呆着,照顾好老人,照顾好小孩。

老张虽然七八十岁了,但是身体极好,心态极好。他饭量极好,荤素不禁,而且吃饭速度极快,片刻间风卷残云。他心态极好。前半生劳碌受苦,但是从不抱怨不埋怨,努力向前。如今三个孙女皆已长成,自己也退休多年,破烦的事情从来不挂在心上,睡觉更是沾枕就睡着了。这也叫常年失眠靠药物才能睡着的师娘羡慕不已。

一个月前,老张的孙女大婉出嫁宴请。

我前去贺喜,彼此见了,欢喜异常。酒席之上,八十岁的老张红光满面,高兴地和两个同村的猜拳行令,把盏推杯,嘴角眉梢洋溢着幸福的笑。

吃完大餐,回到他家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们几个弟子和老张谈了很长时间。那天天气很好,午后的阳光热烈而又敞亮,就像在场的所有人的心情。

大婉礼貌地在一旁招呼我们,不住地给我们的茶杯里续水,又回忆说当年我领着三四岁的她逛街,骗她说要把她卖给别人,于是都笑起来。唉,时光催人老,当时我才二十多岁,转眼之间就快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当年三四岁的小姑娘转眼之间就已成家,叫人怎能不感慨时光如箭,往事如烟。

当时还有一个特别年轻的小伙子坐在客厅,我以为是老张的亲戚。过了一会,从一个在运中教语文的师弟口中才知道,小伙子是运中的音乐老师,因为在歌咏比赛上见到了师弟的指挥,就非常惊讶,非要跟着学。师弟笑着说:我的老师那才叫厉害,我的这两下子,只学了他的皮毛。

所以趁着今天这个机会,他专门把这个年轻人带过来认识一下老张,想以后跟着学习。老张大笑着满口答应:没问题,没问题。随时欢迎来。

如今的老张已经发福,人一胖,也就显得白了几分,富态了几分,同时添了几分慈祥。他的双眼仍然充满精神,只是不再像以前那么犀利,而是有一种云淡风轻的感觉。他说起话来依旧是声若洪钟,谈笑风生之间,叫你感觉,虽然八十了,但是坐在你面前的,还是以前的那个老张。

值得一提的是,在前几年,他的满头白发根根皆如银丝,虽然稀疏,却不倒威风,仍根根竖立。这一次见他时,我惊讶地发现,他竟然理成了光头。我问为何,老张笑着说道:你师娘说了,还是这个头型最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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