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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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好。
本来就打算回家的，但是，又被突如其来的疫情挡住了。
今年疫情特别严重，临猗县已经是二次封城了。我们都被封在小区，哪里也去不了。
当然，也就回不去了。
有没有第三次，第四次，谁也不知道。
我知道你一定在盼望着，盼望着我们回去看一看，但是，现在这种情形，是真的不能回去了。
所以，我就想，给你写一封信。毕竟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我想你一定可以读的到。
这是我第几次给你写信呢？
第二次还是第三次？我都忘记了。
我只记得，第一次给你写信时，我还在读高中，我在信中数落你，说你不配做父亲。
我知道，那句话伤了你的心了。在这里，我向你道歉。虽然这句道歉有点晚，晚了三十年。但我相信，你不会和我计较这些的。
你怎么能不配做父亲呢！这辈子，再也没有人能够像你一样爱护着我，生怕我受到一丝伤害。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儿子，从他们的父亲那里得到的爱加起来，也不如你给我的多。
我说的是真话。发自肺腑的真话。
因为，你走之后，我也做父亲了。我一下子就体会到了，当年你对我的那份爱。
你走的时候，我才三十岁，转眼之间，我就快五十了。
真是弹指一挥间！
我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看着他们两个，时不时，我就想起了你。
想起了我们曾经的那个家的点点滴滴，想起你对我的关爱，还有严厉的斥责。想起了你的一个笑容，或者伤感的眼神。想起了你的满头华发，想起了你的风尘仆仆……
尤其又到了清明，这几天，我对你的思念，就像恒河的沙一样的多，就像黄河的水一样绵绵不绝。尤其是这些天，我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梦见你。醒来之后，梦里的事情却完全忘记了。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吗？
我的两个孩子，你都没见过，他们也只见过照片上的你。
小女儿说，我昨天梦见爷爷了。我笑一笑，抚摸一下她的头发。我相信，你昨天夜里确实去了她的梦里，给她讲故事，陪她开怀大笑。
你对儿女虽然严厉，但你一直是一个温柔的祖父。
超小的时候，你每天用自行车带着他，满村转悠，琦琦上学的时候，你每周六都骑着摩托车，去学校接她回家。
我相信，你见了我的两个孩子，肯定会喜欢得不得了。
对门的奶曾经问过我，你现在可好了，儿女都有了。只可惜，你爸爸没看到，你后悔吗？
说实话，我后悔。眼泪一下子就从我的心流到了九泉。
唉，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就不提了。
爸，在这封信里，我不想诉苦，更不愿意流泪。人世间所有的苦，最后都酿成了回忆的蜜，所有的眼泪，都会化成天上明亮的星辰。记忆会把一切的不愉快都过滤掉，留下的，只有温暖和感动。
在这里，我只想和你唠唠家常。
从小，我就懦弱。没有做过一件叫你满意的事情。
这辈子，我想做一件叫你骄傲的事情，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有做到。我还是那样没出息，整天钻在书堆里，看书写字画画，还是我这辈子最向往的三件事。财富，我是积累不下了，一辈子也就只是一个穷得再也不能穷的教书匠。要说有什么长处，还真找不到特别闪耀的。给我一点时间，我能画上一幅能凑合着看的小画，这能不能勉强算上一个？对了，我写了几篇小文章，谈不到怎么好。我不知道，你看过了吗？ 你肯定看过了，也肯定在那边给别人吹嘘：看看，我儿子写的，多好！
十七年前，我们曾经是一家人，不知道为什么，一不小心，就走失了你一个。然后，就再也寻不回来了。你若是想家了，就回来看看。
你走的时候，村外的那条路还没有铺好，现在早已经是一条宽阔的马路，两边绿柳成行，柳条依依，月季花开，姹紫嫣红，醉人心脾。你走的时候，村里的学校还在，现在，当年的小学已经彻底消失了，那片土地已经成了好几户人家的宅基地。当年，我们家院子里还有两棵雪松，都被迷信的母亲移出去了。
可是，你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应该能认出回家的路，也应该认识我们的家门。
不过这么些年来，母亲一直跟着我居住在城里，已经搬了两次家。我们这次搬家的时候，特地在过年之前，把你的相片带了过来。我还千叮咛万嘱咐，叫你跟紧我，不要又走丢了。这次你应该没走丢，因为，就在搬过来的几天之后，我就梦见了你。就在前几天，我还梦见了你。
这辈子，我们父子两个的缘分太浅了。三十年的相处，恍如一梦。
下辈子还不知道在哪里。所以，此后余生，对你的怀念，大概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了。
欢快的笑语，善意的玩笑，甚至严厉的责备，当时只道是寻常，谁曾料到，转眼，就都成了刻在血脉之中的记忆。
十七年的时间，真是太久了。
有时候，我竟然都想不起你的某个神态，某个动作。
时间，真是很可怕的东西。他的羽翼所过之处，消散了多少云彩，黯淡了多少花朵，卷走了多少爱恨，模糊了多少记忆。
你看，说好的唠家常，我却又伤感起来。
十七年过去了，我已经快五十了，今年是我的本命年。上一个本命年的时候，小丑才一岁多点，现在他已经十三四了，再过几年就要长成大小伙子了。我本来想给他起个带牛字的小名，可是因为你叫牛，所以，才叫他小丑。开始的时候，我还不厌其烦地给别人解释，是丑牛的丑，不是美丑的丑。可是有几个人知道这两个字的区别呢？后来我就懒得怕解释了。名字就是一个代号，只要他能健康快乐地成长，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爸，你可得保佑他，保佑他顺风顺水，保佑他学业有成。保佑他赶紧长成栋梁，这样我也就放心了。我总害怕自己会像你一样，早早离开人世，看不到他成人娶妻生子的那一天。爸，我是不是很有些杞人忧天？可是我就是那么担心。我担心他的时候，就不由自主想到了你。三十多年前，你肯定对我也有过和我现在对小丑一样的担心，只不过你把所有的烦恼都丢在了香烟中，酒杯里，不肯明说罢了。
爸，你假如还在，就快八十了。八十岁的你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我还真想不出来。你的头发肯定像雪一样白了，脸上的皱纹肯定一道一道的，眼神应该更加慈祥了。
你见了我，也应该陌生了，我的头发掉了很多，也胖了很多。前几天，有个姑娘领着孩子见了我，赶紧对孩子说，叫爷爷，叫爷爷。我站在一旁，心中五味杂陈。爸，你可曾想到过，有一天，我也成了爷爷。
爸，十七年了，我们都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虽然有时候，也有烦心的事情，但是，相比较好好活着，那些都是过眼的烟云。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母亲，照顾好兄弟姐妹，照顾好孩子们，照顾好这个家。
十七年过去了，当年的几个孩子都长大了。
你走的时候，琦琦才上初中，她哭得昏倒了好几次。现在，琦琦已经出嫁了，生了一个小姑娘，小名叫艾米，两岁多了，圆圆的脸旁，大大的眼睛，乖巧可爱。我想，你肯定偷偷看过。对了，你要记住，不能当着我家小女儿的面，只夸奖小艾米漂亮。这个小丫头会吃醋，虽然她是小艾米的小姨。你要这么说：你漂亮，小艾米也漂亮。你们两个都漂亮。她就会很高兴。
小熊已经研究生毕业了，学的是机器人制造。他自己开了一家小公司，还不错，虽然可能挣不到盆满钵满，但是，养家糊口，总算是可以的。过年的时候，他回来停了几天，黑了一点，老成了许多。对了，他还答应我，今年要给我报销买书的费用。马上就到买书的节日了，我得好好琢磨一下，该买些什么书。
通通还在读研究生，他喜欢历史，这一点像我。喜欢就去读，读得多了自然就通了，通了就好办了。他在风景如画的桂林，时不时在家庭群里发几张照片，馋一下我们的眼睛。假如有条件，我肯定会去游历天下名山大川，一边旅行，一边读书，一边写点什么，感动一下自己，感动一下别人。可是，疫情影响，也没办法过去转一转，所以我只能安慰自己，他乡风景无限，也不如家乡的花开一瓣。
小蕾和小鸥一个上了大学，一个正读高三，两个小姑娘整天就知道收拾打扮，你现在见了，肯定认不出来。她们要是看见我给你说她们的坏话，一定会嘲笑我的审美老了。我的审美真的老了吗？
超小时候，你总带着他在村里四处转悠。这孩子，前几年遭了一场大罪，想必你早已经知晓了。一想起他所承受的痛苦，在给你写信打这些字的时候，我的眼睛还忍不住酸楚。生活，有时候低却很艰难。但是，再艰难，也要勉力支撑下去。我相信，他会坚强起来。
唠唠叨叨就说了这么多，你会感到厌烦吧？
杏花开过了，梨花开过了，桃花开过了，果花也开过了。就连油菜花，都已经开过了。再有一个月，就快要收割麦子了。这一年又一年，过得可真快。今年的这些花，我一次也没看到，因为疫情，前后封闭了一个多月，根本没有时间去地里散心赏花。
昨夜刮起了大风，吹得惊天动地。春天就是这样，乍暖还寒。昨天白天，有人都还穿着短袖呢。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抽一支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