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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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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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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靠在椅背上,我漫不经心地看着炉子里面升起的火苗。桔红色的火焰跳跃着,就像精灵王国里跑出来的精灵。

炉火映得屋子里亮亮的,暖暖的,空气里流动着阳春三月的气息。身下的毛毯的每一根线条似乎也受到了感染,不安分地躁动着。我感到自己脊背微微有点出汗,可是就是懒得怕动弹一下。似乎只要稍微一动,眼前的一切就会立刻消失。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坐了多长时间, 面前跳跃的火焰不会告诉我具体的时间,我也不能凭借一双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来判断,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外面太安静了,可以说是万籁俱寂。

事实上,在这样的地方,白天和黑夜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里是哪里,这座小屋又是谁的,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还有这炉子里面的火为什么不会熄灭,我通通不知道。我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就在这里,就坐在这把椅子上,看着眼前的炉火,像精灵一样跳跃着。当我想要出去时,才惊讶地发现这间屋子没有窗户,也没有门。四面墙壁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可是炉内的火仍然像精灵一样跳跃着。

于是我只好重新坐下,反正我也没想出去。

三十年来,我活的太累了。每天四点多准时起床,然后像蚂蚁一样忙忙碌碌一整天,每天晚上八点多才回到家中,有时候甚至回到九点多十点。严重的睡眠不足,已经深深影响了我的健康。我虽然才三十出头,可是乍一看就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头。

因为常年干苦力,我的手指关节又粗又大,手掌粗糙的想镀了一层沙子,脸上的皮肤毫无光彩,眼中也没有热爱生活的光芒,头发已经掉了一少半,剩下的一些勉强附着在头皮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掉在枕头上,沙发上,水盆里,还有工地的泥土中来往的路上。我曾经如此热爱生活,可是生活不热爱我。一点也不。

我就像一个机器气人,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每天踩着固定的时间,按照固定的程序,用固定的节奏,做着固定的事情。这样的生活很单调乏味,单调到叫人厌恶,乏味到叫人绝望。

这间房子很安静,我能够听见的声音,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我又站起来,一寸一寸抚摸着四面墙壁,很光滑,微微有些冰冷,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不是砖石,也不是铜铁,甚至不是我所见过的任何材料。我找不到任何缝隙,再次确定了这间屋子没有门窗。屋内只有这把铺着毛毯的椅子,还有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

没有门和窗,我是怎么进来的呢?我只记得自己好像是喝醉了酒,然后醒来的时候,就坐在这里。

好在我还比较淡然:管他呢,这屋子里还算暖和,先睡一觉再说。我只想好好睡一觉,睡到自然醒。前一段时间,我整夜失眠,加上早起晚睡,平均下来,一夜睡眠不足三个小时。我感觉自己眼皮上都写着疲倦两个字,自己的骨缝里都呐喊着精疲力竭。我需要好好睡一觉,睡好了,再去考虑该考虑的事情。

至少,这把躺椅很暖和,也很舒服。这就是我现在应该考虑的。愿西天佛祖玉皇大帝还有耶稣上帝保佑我,不要有任何嘈杂来打扰我的好梦。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时间对于现在的我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能够确定的就是,我竟然睡着了,睡得很沉很香甜。

我梦见了自己少年时代,和斌子背着背篓,满地里去割猪草,一边走一边唱着歌。我的鞋烂了,露出大拇指来,可是我一点也不害羞,斌子刚才摔了一跤,裤裆不小心撕烂了。我们两个站在地里哈哈大笑,笑的鼻涕泡都吹成了一个气球。可是一转眼,我似乎看见天空渐渐浮现出一张人脸,阴阴地看着我笑,那种笑容似乎将要把我吞噬。猛一激灵,我就醒了。四处看了看,冰冷光滑的墙壁上,仍然是空空如也。面前的炉火仍然在熊熊燃烧。

能够睡着可真是惬意啊。躺在椅子上,我懒懒地想着。我感觉自己的面皮都开始舒缓了,脑子里也不再那么疼痛,身上也不那么倦怠,思维似乎也开始活跃起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开始猜测。

地下室?好像不是,因为太安静了。要么是哪里仓库的一个单间?好像也不像。难道?有一个主意开始冒出来,我都因为自己大胆的猜测而笑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呢,这里怎么会是牢房呢。我又没有犯法犯罪,我一直是一个老实的公民。公安局的同志再怎么混蛋,也不至于无缘无故囚禁我。

那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我开始有些好奇,于是再次站了起来,站起来却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整间房内,只有一个火炉,一把躺椅,还有我,根本没有可供消遣的东西。

百无聊赖,我于是效仿英雄伏契克,绕着墙走了好几圈。我们少年时代学习他的文章,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句:从门口到窗户七步,从窗户到门口也是七步。这间屋子没有门和窗,所以,我只好绕着墙角转圈圈。我数了一下,走一周一共三十二步。三十二?我今年也正好三十二岁。这么巧合?我再次走了一圈,这次我有意把步子迈得大了一点,仍然是三十二步,不多不少!第三次,我把步子调的稍微小点,不用想,数下来仍然是三十二步。

这着实叫我惊讶了。

我很奇怪,这是一件怎样的屋子。可是我出不去,根本看不见它的外观,只能从里面看见四面冰冷光滑的墙壁。没有窗户,也没有门。

我大喊了一声:啊……,我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刚出生的小猫咪在叫。

火炉里面的火仍然在欢快地跳跃着,我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就在这时,我似乎听见两声干巴巴的人的冷笑。

谁?我转过头,什么也没有。

真的什么也没有,没有人,除了四面光秃秃的墙,还有炉子里的火。

就在我发愣甚至有些恐怖的时候,干笑声又再次响起。我确定了,这的确是人的笑声。

谁?你究竟是谁?

可是四周寂静的叫我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我轻轻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有点疼,不是在做梦。

你究竟是谁?我更大声地问。

沉默了许久,紧接着是一声悠长的叹息,叹息后边是几句碎碎叨叨的呀伏伏的感叹,我听出来了,这是我老祖母的声音。

老祖母一生凄苦,为了抚养儿女,逃荒要饭,为了取暖,她天不明就提着篮子,到村外的官道上,捡拾附近的小砖窑扔下的煤核,因为一直要跪在地上,她的腿那个时候受了伤,行走起来有些困难。晚年的时候她神志有些不清醒,一睡着就梦见死去的那些鬼,站在她身边,彼此絮絮叨叨说些陈年往事,一说就是一夜。若是睡不着,她就常年坐在躺椅上或者斜靠在床上,用褥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她习惯敲打着自己的双腿,似乎只有经过这样千百次的捶打,才能把以往的苦难逼出来。她一边敲打,一边呀伏伏地叹息,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到白天。即使在她死后多年,每到夜晚,时不时她的房间里都会传出呀伏伏的叹息。

奶奶!我大喊一声。

四周仍然是一片寂静。刚才所有的声响一下子全都消失了,似乎这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些声音。

这一定是我的幻听。

我有些失望,还有些焦躁。但是,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就算是大罗神仙也应该无可奈何了吧。我盯着光秃秃的冰冷无情的天花板,心里想,若这是一块洁白的画布,米开朗琪罗会在这里画上什么,若这是一块平整的田地,袁隆平又会在这里种植什么,若这是我的家,不,这不是我的家,我猛一下看出来了,这分明看起来就像是一口棺材,那盆炉火,不就正是棺材里的长明灯么?难道我死了?不会吧,我又使劲掐了自己左胳膊一下,很疼,掐过的地方一片通红,不久就有些发青。

看来我还没死,但是,照这样下去,我迟早要闷死在这个密不透风的空间里。

我一直这样胡思乱想,胡思乱想。手头没有笔,更没有一张纸。我最起码可以把自己的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记下来,即便是神经错乱的臆想。记下来,实在无聊了,自己也可以读一读。但是,这里根本没有纸和笔。

忽然,我想到一个主意,我迫不及待地跨过去,靠近火炉蹲下来。我伸出右手,想要从炉灰里捡寻一些未曾燃尽的煤块,这不就是黑色的笔吗?我的老祖母就是捡煤块出身,我当然也算是捡煤块的世家子弟了,对这一套还算耳濡目染驾轻就熟。

可是,伸出右手,我就愣住了。我的手,竟然从炉子里穿了过去,就像世界顶级的魔术师常做的那样。

这怎么可能?

可是眼前的事实告诉我,这个所谓的熊熊燃烧的火炉,原来只是一个幻象。它的灰黑色的身躯,红彤彤的火焰,都是幻象。他就放在那里,一直在燃烧,我能看见它,然而事实上,它好像并不存在。我把手抽了回来,它还在燃烧,火焰跳跃着,吟唱着,似乎越加欢快活泼。

我沉默了好半天,神经质一样站起来,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咯吱一下,椅子竟然发出了响动。

看来,这把椅子还是真实的,至少它会吱扭吱扭作响。这间屋子是否真实我不敢确定,我自己是否真实,我也不敢确定。

斜躺在椅子上,我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愿意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睡过去了。半睡半醒之中,我好想听见一声清脆的鸡叫声,没错,就是鸡叫声。

说到鸡,我脑子里还有一个典故。我们村瞎眼老太养的一只大公鸡养了十四年,据说都快成精了,却被村长偷来招待了上面检查组的领导。瞎眼老太一哭二闹三上吊,村长无奈只好哄她说,那天三更半夜,电闪雷鸣,就是这只大公鸡修成真身,羽化成仙了。老太太信以为真,专门给公鸡做了一个牌位,每天焚香祷告,诚心不已。据说那个领导那几天比吃了壮阳药还要兴奋,因为花心又迷上了新人,被几个情妇联名举报。这在当时成了热搜新闻,谁能想到,幕后的反腐英雄竟然是一只大公鸡呢。

这十年,二十年来,村子里就没有人再养鸡,这声清脆的鸡叫声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所以,我相信自己应该是在做梦。可是那只大公鸡似乎就站在我的耳边,伸出爪子整理着自己五彩斑斓的羽毛。它的声音我听得真真切切,可是我还是努力叫自己相信就是在做梦。我看见它歪着脖子看我,小眼睛似乎眨巴了好几下,竟然偷偷地笑了。

它的笑就像村头豆腐西施那样的妩媚,咯咯咯哒,可是后音不知道为什么拖着哭腔。

哭腔拖得长长的。

我一下子醒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炉内的火苗还在燃烧,没有鸡叫,我真的隐约听见一个女人的哭泣声。没有撕心裂肺,只是断断续续的啜泣着。她一边哭泣一边嘴里絮叨着什么,虽然我一个字也听不清楚,但是我立刻知道这是谁。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从我刚出生开始,这个声音就陪伴着我,一直到现在。

妈!妈!我立刻激动地大叫起来。

哭泣声戛然而止,四周一片寂静。仿佛这个世界已经毁灭了。

妈!妈!我又大喊了几声,仍旧是一片静默。

刹那间,我有些绝望了。

早知道,我就不会喊那几声,至少还可以听见母亲的哭泣。

唉,母亲这辈子其实很少哭泣,不小心摔断了腿,她没有哭泣,坐在床上仍然坚持纺线,做了子宫肌瘤手术,她没有哭泣,仍然坚持每天做家务,父亲亡故的时候,她没有哭泣,一个人倔强地支撑着二十亩庄稼。在我说自己不想上学的时候,她坐在院子里,哭泣到肩膀都快散了架子。我一下就知道自己错了。当我结婚的前一天,母亲又哭了,一边哭一边笑,眼泪就像珠子一样洒落在父亲的遗像前。

儿子出生以后,母亲再也没有哭过,每天像母鸡一样忙忙碌碌,就连睡觉都能笑醒。她提到父亲,总是说他是个短命鬼,没福气。

父亲的确不是个有福气的人。他临死之前的那些日子,总是说自己嘴里边苦,嘴里边苦,想喝一口白糖水,白糖水倒是没少喝,最终也没能留住他的性命。最后死的时候,脸都脱了相。他少年丧父,十二岁就开始在别人的店里当学徒,稍微长大以后,又跟着大人到盐池底下挖盐。盐池底下的盐工也分三六九等,最尊贵的是掌握晒盐技术的老和尚,他们就是盐老板的活财神,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拿着最高的薪水。父亲就是最低等的小学徒,每天累死累活,挣不了多少钱。

他当时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个老和尚,整天吃香喝辣拿着最高的薪水。可是,很快就解放了,盐池归国家所有,他的美梦破灭了。那一天,有一个盐霸被枪毙了,就在盐池旁的大坑边,脑浆和鲜血喷了一地,死尸却还僵硬地站了一会,才重重倒下。只剩下的半张脸正好朝他这边,他似乎看见那具死尸朝他阴森森一笑。他看的吓傻了眼,一睡觉就整夜做噩梦,梦见半个脑袋的盐霸,白天干活也是恍恍惚惚,终于,他不小心扭伤了腰,于是只好回了家。

没有人给他安慰,也没有人知道要给他安慰。好长时间他才平静下来。

父亲成家很晚。至少在那个年代,将近三十岁才成家,是要被当做笑话一样笑话的。可是谁又肯嫁给一个寡妇的儿子,而且据说还扭伤了腰或者说有那么一点神经质。

我的母亲如不是生的样貌稍微丑了点,断然不会嫁给父亲的。

这一点,不但我可以肯定,所有人都可以肯定。

母亲的脸上靠近眼睛的地方有一块黑痣,这叫她的相貌越发丑陋。随着年龄的增长,那块黑痣竟然越来越不明显。她说自己做梦梦见一个老婆婆说来给娃娃擦擦脸,并用清水给她擦了一把脸,当时感觉脸上特别舒服,醒来之后就发现黑痣那一块微微有点发红。

可是,老婆婆为什么要给她擦脸呢?她没说。可能她也不知道。

她还笑着说,我死了以后,你爸肯定认不出我了。实在不行,我就抹点锅底灰。

母亲当时笑得竟然有几分羞涩。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这里是哪里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被囚禁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多少天了,更不知道他们——或许是人类,或许不是——囚禁我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更加奇怪的是,我不吃不喝,竟然也没有任何饥渴的感觉。

多么神奇的事情!难道?

我不敢再想,偷偷在自己大腿上再次使劲掐了一下,我倒吸了一口气,还是有点疼。

可是,假如我还活着,为什么能够不吃也不喝呢?

人常说,闭门造车,闭门不能造车,我被囚禁于此,自然也不可能明白自己困惑的一切,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

刹那间,我迫切地想冲出这间屋子。

我又站了起来,绕着四堵墙转了好几圈。我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敲打着四堵墙的每一寸,试图从触觉上声音上找到应该存在的那一扇门。

理论上,这座房子一定有一扇门可以出去,否则,我又是怎么进来的?

无论是春夏秋冬,妻子总喜欢把门窗关闭的严严实实。室外温度三四十度的夏天也是如此。门窗打开的时候,她总感觉心神不宁。

她的父亲小时候在院子里边睡觉,结果被狼叼走了,一巷子的人追出了几里地,才算是追上了狼,狼把他扔在一块牛粪上,匆匆逃走了。他的脖子上到死都有几个牙印,那是狼的牙印。人们都庆幸,幸亏狼没有换口,否则,他就死了。从此之后,他们家的人只要是一进门,就会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村里人都叫他们家天甲甲唐家。天甲甲是一种小昆虫,类似蜘蛛,躲在地下的洞穴中,洞穴口上有一个盖子,除非捕捉猎物,盖子总是盖得严严实实。

还好,我的儿子并没有继承他妈妈的这个缺点,他无时无刻不想在室外疯玩,即使是三更半夜,他也想到室外走一走。他妈妈虽然起初很生气,但是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也能够快乐地和儿子一起在室外玩耍。可是只要进了房间,她仍然要紧闭门窗。任由儿子哭闹,她总是一句话,外边有狼。

有一次夏天的深夜,我实在热得睡不着,偷偷把窗户打开了,凉风透过纱窗徐徐吹进室内,真是叫人惬意。儿子早晨醒来后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进到了一个吹着微风的清凉的大森林,森林里还有星星,还有鸟鸣。

妻子一言不发,当天夜里睡觉,她还主动把窗户打开。

一个人封闭的久了,就会刻意忽略外边的风光。哪怕春光旖旎,百花盛开。

一个人一旦领略了外面的风光,就不会再刻意关窗户了,哪怕外边有狼。

外边有狼,所以要拘于室内,紧闭门窗。那么,这间屋子,我现在禁闭于此的这间屋子外边又会有什么呢?

不会也有狼吧?

哈哈,有那么一瞬,我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现在的世界,大公鸡都已经成了稀罕物,狼早已成了稀罕中的稀罕。

就算不会有狼,也一定有不得不叫我囚居于此的东西。

一定是像狼一样甚至比狼还要可怕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

不管是什么,我都要想办法走出这间屋子。

我又开始绕着这间屋子转圈圈,我又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敲打着四堵墙的每一寸,试图从触觉上声音上找到应该存在的那一扇门。

一遍又一遍,一圈又一圈。

可是无论我怎么样努力,仍然是徒劳无功。我不知道自己绕着这四堵墙转了多少圈,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步,更不知道自己抚摸敲打了多少次。我只知道,自己很累了,累得筋疲力尽,腿是软的,两只胳膊也抬不起来,甚至呼吸都感觉费劲。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

虽然我在疯狂呐喊,但是,呐喊的时候,我就知道,不会有任何回音。即便没有任何回音,我还是要大声吼出来,否则的话,我真的就要崩溃了。

我感觉自己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我没有哭泣,眼泪却止不住流了下来。

那是绝望的泪水。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我。

正当我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的时候,忽然一个细小的声音传了过来,是一个孩子的声音,稚嫩清脆,他在高兴地唱着一首儿歌: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

美妙的声音就像是沙漠里的一汪甘泉,立刻滋润了我的身心,身上的疲惫感瞬间踪迹全无。是儿子,没错,是儿子!

我感觉自己浑身奇迹一般充满了力量,只要会挥拳头,就能把这间屋子打得粉碎,只要跺跺脚,就能把地板踏出一个深洞。可是,就在我刚要发生的那一瞬间,我却悄悄地重新坐了下去,重新斜靠在墙壁上,静静倾听着儿子稚嫩的歌声: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我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甚至连轻微咳嗽也不敢,因为有了前两次的教训,我生怕自己一出声,儿子的声音也像先前的那些声音一样,就会立刻消失。

我屏住呼吸,一下一下感受着自己的心跳,一字一字听着儿子的声音。他唱完了歌,不知为什么哈哈笑了起来,似乎有谁在逗他,他奶声奶气地说:爸爸,我爱你,你爱我吗?

泪水顷刻模糊了我的双眼,虽然我在内心重复了几千遍几万遍爸爸爱你,但是,我哆嗦的嘴唇发不出任何声音,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我怕,真的害怕,哪怕一点声响,儿子的声音也会立刻消失。

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就算是天外的幻听,就算是一场幻梦,也要将这个幻听,将这场幻梦维持的更久一点,哪怕能多维持迟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然后叫我去死,我都毫不犹豫。

听着儿子稚嫩的声音,这就是对孤寂之中的我的最大的安慰,然而,命运之神就是这样善于开个小玩笑。在我正听的津津有味的时候,儿子忽然说了一句:爸爸,晚安。

我有些失落,但转眼就想通了,儿子也要睡觉。于是我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儿子,晚安。

这一觉,我睡得特别香甜。醒来的时候,感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我没有喊,没有闹,坐在躺椅上静静地等待。果然,到了那个时间,儿子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热情洋溢地唱儿歌,背古诗,讲故事。我学会了安安静静地倾听,绝对不发出一点点声响。

到了最后,儿子仍然奶声奶气的对我说:爸爸,晚安。

我仍然在心里默默对他说:儿子,晚安。我虽然对他的思念就像潮水一样泛滥,但是,我学会了克制。安静等待,安静倾听,就是我最大的享受。

第三天,第四天…..

有一天,我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感觉周围有些异样,有什么异样呢,我马上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呢?不对,是风吹来的感觉,在我站起身的刹那,我才惊奇地发现,原来,这个房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躺椅的后边,打开了一扇门。

门外黑漆漆的,看不清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声音。

我无法描述自己的兴奋,想往外赶紧走出去,但是,当我的左脚迈出去的那一刻,我又退了回来。

我返回来,重新坐在躺椅上,炉子里的火苗似乎比以前更加欢快。

好久好久,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我耳边说:走出来吧,我给你自由!

声音缥缈而虚幻。

我再次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

我伸出手,慢慢地关上了那扇已经打开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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