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间上有一个阁楼,阁楼上有一个花池,还有很多养了花的花盆。昆虫们随着搬运上来的泥土引渡至此,于是就在这个小花园内安了家。有蚂蚁,有蚯蚓,有百足虫,还有西瓜虫等等。百足虫其实是蚰蜒,跑起来像鬼影一样的飞快。西瓜虫我不知道学名叫什么,稍受惊吓就会蜷缩身体,我们家小姑娘叫它西瓜虫,我也就随着这么叫。
蚂蚁们在花池内的泥土中营造了洞穴,整天忙忙碌碌寻找搬运食物。其实他们选择这里建筑自己的巢穴是错误的,因为做了两层防水,水不能排泄下去,一到夏天雨季,这个小花池就会有水漫金山之祸。我本来以为,这些蚂蚁绝对会全军覆没,可是过不了多久,又看见一大群忙忙碌碌寻找着搬运着食物。生命的顽强着实叫人惊叹。
百足虫和西瓜虫喜欢躲在花盆下砖缝里潮湿的地方,稍微动一下花盆或者砖块,它们就会吓得四散逃离,赶紧找到别的缝隙躲避起来。有些西瓜虫是在逃不掉,就干脆蜷缩起身子,一动也不动。这大概是它们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但是,我感觉这种手段不怎么高明。我可以装作看不见它们,可是蚂蚁会吗?小鸟会吗?
一到夏天,凉亭的柱子上经常飞来鸣蝉,而且有时候会飞来好几只。太阳一出来,它们就会使劲鸣叫。不过它们认错了地方,凉亭的柱子自然没有半点新鲜树木的汁液,所以,不过小半会,它们就会嘀的一声飞走了。尽管它们叫的使人心烦,但是我很少搭理它们。五十多米的高楼,它们一定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得以飞上来,所以我对它们非常宽容,走路也是躲着走,尽量不去惊扰它们。
对了,还有蜗牛。一到夏天多雨的季节,它们似乎就一下子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了,两盆铜钱草的碧绿的叶子上,将近百十只这样软绵绵黏糊糊的昆虫。蜗牛是偶尔飞上来的小鸟们的美食,也是蚂蚁们的盘中之物。我不喜欢蜗牛,它们繁殖得太快了,不需要很长时间,我的小花池内的蜗牛几乎要泛滥成灾。每到这个时候,我自然也会采取一些迫不得已的手段,来保护花园和花盆中的植物不被它们祸害。
大多数的时间,我和这些昆虫们是绝对和平共处的。它们有它们的世界,我有我的生活。当我在写字画画的时候,它们在忙碌着寻食觅物,当我在莳花弄草的时候,它们在呼朋引伴,当我在极目远眺连绵起伏的中条山脉的时候,它们在在专注着脚下的土地眼前的一花一叶,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我坐在椅子上吹着凉风的时候,它们或许已经准备进入梦乡。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在阁楼这个一百多平米的范围内,这些偶尔沦落至此的昆虫们在春天追逐着自己的爱情,在夏天繁育着自己的后代,辛勤建造着自己的王国,生活的有滋有味,忙忙碌碌,热热闹闹。我不知道它们有没有自己的烦恼,也不知道当我放开音乐的时候,它们是否会驻足聆听,更不知道,当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发呆的时候,它们是否会三五成群偷偷笑我。除了偶尔到访的鸣蝉,居住在小花园内的大多数昆虫的世界,是静默的,完全没有一点声音。
今年夏天,我的小花园内,还出现过一只特别美丽的昆虫,有一只蝴蝶大小,细长的嘴,身上有着亮眼的斑斓色彩。它把长长的吸管插进玫瑰花的花朵中,插进三角梅的花朵中,拍着两只翅膀悬浮在空中。
蜂鸟!我坐在躺椅上,一扭头就看见了它。我想拿起手机摆好角度给它抓拍一张照片,但是,它很机警,移动的速度就像蜻蜓一样飞快,忽高忽低,忽左忽右。我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它盘旋了几次之后,就彻底飞走,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我专门搜索了一下,发现这只“蜂鸟”,应该是一只昆虫。是一种像蜂鸟一样的昆虫,就叫蜂鸟鹰蛾。据说在中国境内,是没有蜂鸟存在的。但是,我仔细观看了一下,发现照片视频中所谓的这类昆虫,还真没有我所见到的那样色彩艳丽。或许,我见到的,就是一直真正的蜂鸟。
意外的是,这个花园里还有少量的蟋蟀。
蟋蟀我很少见到。所以也就根本不知道它们究竟躲在哪里。
连续两年,都分别有一只蟋蟀悄悄跑进了我的房间。我不知道它们是如何跑到这么高,在花园内很少见到它们的身影,也没有听见过它们的叫声。但是,它们却真真切切出现在我的房间。是唧唧的叫声出卖了它们。
一连好几个夜晚,我都听见了它们的叫声,很响亮很清晰。刚开始,我总以为,它们是在窗外,可是很快我就察觉不对劲。作为一个不速之客,假如它们像蜘蛛一样保持沉默,我自然不会发现它们的半点踪迹。然而,很遗憾,它们不懂得最基本的礼仪:在别人的地盘里,要学会保持最基本的安静。它们只顾着自己兴致勃勃地鸣叫,却完全忘记了危险的存在。
蟋蟀入室,在诗人看来很有诗意,但是在安静的晚上,对于一个经常失眠的人来说,这种所谓的诗意,简直就是一种不怀好意的痛苦折磨。我关了灯,刚想入睡,它们就开始了轻快的吟唱,一声接着一声,一阵接着一阵,我用被子捂住耳朵,没有任何作用,我开了灯,使劲咳嗽一声,吟唱立刻消失。当我再次准备进入梦想的时候,唧唧之声也再次响起。而且声音时远时近忽高忽低,似乎是在故意挑逗我的底线。
睡不着,我就索性下床,光着脚趴在地上寻找,但是,这些小家伙们太机灵了,也不知道躲在哪一个隐蔽的角落,我找了好半天,自己找的头晕眼花,也没有看见它们的皮毛。我又气又好笑,只好在心里默念: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咱们和平共处。
可怜的蟋蟀,它可能是无意间闯入了这里,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再也出不去,于是只好用大声的鸣叫来缓解自己内心的孤独和恐惧。深深的黑夜,它在使劲鸣叫,我在使劲睡觉。过了几天,它的鸣叫声越来越弱,虚弱的就像一个久病在床的病人的呻吟。我想,它大概是在向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我的房间内,根本没有它的食物来源。
温暖的春天很快就过去了,炎热的夏天也很快就过去了,凉爽的秋天也走到了尾巴。当风带着尖利的呼喊从窗缝中树梢上吹过的时候,我知道,这片大地上的冬天就要来了。
冬天就要来了。风中携带的凛冽冷意,似乎唤醒了所有生物基因中的遥远的记忆。候鸟们开始南飞,田鼠们开始忙碌地储藏过冬的食物,昆虫们也开始慌慌张张地寻找藏身之处,砖缝里,泥土中,草根下,只要能够遮挡风雪严寒,哪怕地方再局促一点,对它们来说也足够了。当然,有一些胆子大的甚至会偷偷跑到人类的居所,悄悄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耐心地等待,等待着又一个春天的来临。
大自然的法则是残酷的,谁也违背不了。在长达三四个月的漫长的寒冷期,它们中的绝大多数,会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世界。它们不会再看到明年春天的红花绿草,也不会闻到明年的空气是如何的清新诱人。在泥土中草根下的昆虫们死后就成了泥土中的一分子,在砖缝里或者人类房间某个角落的那些昆虫的尸体,很快就会脱水风干,随着一场冬夜的狂风或者春节之前的大扫除七零八落,成为残渣成为粉尘,飘散在空中,最终也一样落在大地的泥土中,成为了来年春草们勃勃生发的营养。
侥幸存活下来的一小部分,到了春天,仍然会像去年的那些先辈一样,开始忙忙碌碌追逐自己的爱情,到了夏天,仍然会紧张愉快地繁衍自己的后代。它们虽然生活在无声的世界里,但是,仍然会竭尽全力建造着属于自己的欢乐王国。
明年,蚂蚁一定会来,蜗牛一定会来,鸣蝉和西瓜虫也一样会来,只是不知道,那只漂亮的“蜂鸟”,还会不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