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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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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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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见风景的阁楼---偷得浮生半日闲

我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写过一个字了。

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三个月?记不清了。但是我能从太阳的脚印中,判断出来这段时间很长很长。刚开始的时候,太阳的脚印刚刚来到窗帘旁边,现在已经几乎占满了整个桌面。

这么长时间,我一个字也没写,甚至连笔都没有动过。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以前我再忙,再没有思绪,也要抽出几分种,在纸上随便写上一行突然拜访的词句。我那几年写诗歌和小文章,就是这样一句一句地凑出来的。很愚钝,也很辛苦。

现在,为什么突然不写了呢?

我想,第一个感到奇怪的,应该是纸和笔。好几年来,他们从来没有品尝过这样被冷落的滋味,现在虽不是秋扇,却被冷冷地抛弃在一旁,不闻也不问。他们肯定疑惑过,期盼过,但是不久之后,所有的心思就被层层灰尘彻底掩盖。不写字的笔就不再是笔,不写字的纸自然也就不再是纸,他们的名字已经被逐渐遗忘。即使他们偶尔穿过厚厚的灰尘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也不会在潇潇雨夜惊醒我在温暖的被窝里营造的深梦。

第二个感到奇怪的,应该是那张书桌。他一定也感到了如连绵秋雨一样的寂寞。多少天来,不要说在这桌前坐上一坐,就是上面厚厚的灰尘,我也懒得怕擦了。他每天看着我昏昏沉沉地睡觉,双目无神地看着远方,宁愿绕着走,也不愿意碰他一下,内心一定在默诵长太息以掩涕兮。但是,我根本听不见他多情的太息。

我已经抱定了主意,一切随缘。毕竟,灰尘总要有落脚的地方嘛。似乎当时打造这张两米多的桌子,就是为了承接这些无处安放的灰尘,当然还有阳光和雨滴。

多事的风偶尔穿过窗户,戳点一下窗帘,小声问道他怎么啦?窗帘一脸无辜地耸耸肩膀,有气无力地回答说:谁知道呢,或许是病了吧。

我没有病。至少身体上没有病,每天吃得好睡得好。我就只想躺在床上,或者躺椅上,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我宁愿看看天上的白云,飞过的小鸟苍蝇,或者拿一块碎石,投掷一条偶尔路过的无精打采的老狗,抓住一把风,闻一闻里面混杂的华香草香泥土的味道,闭上眼睛,听窗前滴落的雨滴时缓时急的声音,或者听窗外几个女人前拉后扯的各种八卦,我也不愿意想和文字相关的任何一个字一个词。

我上高中的时候,学校两周放一次,但是我每周都要回去。班主任问我为什么回去,我的回答从来不拖泥带水,简单明了的三个字:想回去。我从来不愿意编织谎言,总是愿意坦诚表达自己的想法。这样直接的方式曾经给我的生活带来很多不必要的烦恼,有些人认可我的真诚,更多的人则会嘲笑我的没有城府,甚至腹诽我的愚蠢。

这一次,我也一样直截了当地对桌子和窗帘纸和笔说,我不想再写,一个字也不想写。好在这一次,不会说话的他们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阳光把他的小脚印向着桌边又悄悄伸了大约有两个手指的宽度。我知道,他是想安慰我。

其实,这一次我并没有说实话,而是隐瞒了一点心思。

当初,为了这张书桌,我真是费了好大心思。开始装房子的时候,我就告诉装修的小曲,卧室的飘窗改造成一张大书桌,两边做上到顶的书架。我想着自己坐在这张书桌前,一定能够写下许多妙笔生花的文章。可是,没有。许多天来,我的脑子像是被谁抽走了一样,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一个词也不会组合,更不用说颠前倒后编织一段有内涵有深度有文采的段落了。但是我怎么能够告诉他们,我不是不想写,而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那样的话,他们就会替我没日没夜地担忧。我实在不忍心。

假如你还在,第三个感到奇怪的应该就是你了。

纸和笔还有书桌,都没有嘴巴,只有你,能够说出温暖的话语,如三月暖阳。所以,我愿意给你说一说我所有的烦恼。

这一次,在夜里,正要熄灯的时候,我看见你忧郁地看着我,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因为你最喜欢笑。你的明亮的眸子曾经给天上洒满星斗,你的灿烂的笑曾经给大地开遍了春天的花,要知道,你的灿烂的笑曾经给过我多少多少希望的种子啊。

可是,在那天的你,却是那样的忧郁,满面愁容。你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额头,又轻轻握了握我的手,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句话:你是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醒来的时候,你早都走了。房间里还萦绕着你的味道,残月如钩,窗缝里吹来的风还在反复念叨着你说的这句话,似乎生怕我听不清记不住。

大约,这段时间我真的是太累了。你说的没错。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你更了解我的人了。

我这个人不善于生活,不会八面玲珑,面对柴米油盐鸡毛蒜皮总是把自己弄得很紧张。这种紧张一再发酵,就会带来连锁反应。就像多米诺骨牌,刚开始并不觉得什么,但随着最后那张牌的轰然倒塌,则会给我带来了不可挽回的震荡。

这种震荡远比天上的雷电,海上的风暴要强烈得多。

我的心,也会碎成几千万个碎片,重新成为分子原子甚至成为夸克,随着震荡波越走越远,跨山越海,走到了天的尽头,最后丢在了谁也找不到的角落里。

大概真的是太累了,我决定好好放松一下,美美睡了一个懒觉

以前我经常失眠,可是,就在我做出睡懒觉的决定之后,睡眠之神第一次对我如此深情体贴,在他纤长的手指温柔的安抚下,我一觉竟然睡到了次日早上十点!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没有依靠药物,我竟然睡了十几个小时。

可是,我很快就感到了一阵不安。

这么长的睡眠中,我竟连一个梦也没做。

是谁把他们偷走了吗?

还是他们自己藏到了哪里?

没有梦的睡眠就像没有水的山,就像没有味道的花朵。

水是山的灵魂,味道是花朵的灵魂,梦就是睡眠的灵魂。

我习惯于做各种梦,美梦,噩梦,荒唐梦,哪怕就是白日梦,都足以叫我觉得睡眠的可贵。但是那一夜,我竟然没有做一个梦,自然也就无从在梦中再见到你。

虽然没有见到你,但是我知道,你一直在看着我。或者说你又来了。

你一直是这样,时隐时现,若即若离。

起了床,我习惯性地到小阁楼上转了一圈。

难得的一个晴天。

前些天的一场秋雨过后,墙角和地板的缝隙处,又长出了一些野草。要是以往,我可能会蹲下来,一根一根拔掉。但是今天,我假装没看见。我站在栅栏旁,向远处眺望了一会。国道上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飞驰而过。东边庄稼地里的颜色已经开始变化,从青绿逐渐开始带了一点红黄。虽然看不清楚,但是我知道,过了国道,马力有一片花圃,里面种植了许多月季花。

秋天的太阳没有了夏天的毒辣,多了几分柔和,给人一种身体上的惬意。我不想多运动,又坐在圈椅上,懒懒地晒着太阳。风柔和地吹着,轻轻地在我的耳畔私语。栅栏旁边蔷薇花的一片叶子落了下来,又一片叶子落了下来。第三片叶子落下来的时候,我就闭上眼睛再也不去看。

从鹅黄嫩芽直到碧绿如玉,从碧绿如玉直到枯萎飘落,这些叶子是不是也做过无数个浪漫的好梦?它们在落下的那一刻,是否也一样满腹惆怅甚至泪眼婆娑?

光阴镌刻在它们的每一道脉络上,横纵交错,密密麻麻,梦也在那些密密麻麻中缓缓流淌,流淌成清醇的美酒,流淌成粘稠香甜的巧克力,在这些浓郁的香气中飘落的每一滴露珠,都记录着一场漫长而又玄幻的史诗,都将汇聚成一场清冷的连绵秋雨。

我虽然闭着眼睛,但是依旧能看见花,看见草,看见飞鸟和甲虫,看见天空的白云随意地流淌,还看见了风笑意盈盈地缓缓吹过,以及阳光的每一个偷偷摸摸的脚步。不知道为什么,我甚至看见了一道彩虹,就挂在天空的最远处,闪耀着不可思议的光芒。有一个背影,就站在桥上,萧瑟而孤独。

虽然看不清楚那是谁,但我却明明白白知道那是谁。

那是你,也是我。

是曾经的过去,也是遥远的未来。

此时,我忽然想抽一支烟。我睁开眼,扶着把手站起来,到房间内反复寻找,直到最后确定,唯一的一盒烟只剩下了空盒子。我看了看,又看了看,顺手把它扔出去,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不偏不倚,落在曾经种植铜钱草的花盆里。夏天的时候,我把那些铜钱草种到了花池里面,最近雨水频繁,它们长成了绿油油的一大片。闲来无事,我曾经弯腰在花池旁边,一片又一片数着那些碧绿的叶子,但是很快我就发现,它们多的就像天上的繁星,我根本数不完,于是便果断放弃。

小甲虫们在地上忙忙碌碌地爬行,一只不知名的鸟飞过来,落在栅栏上,驻足片刻,又飞走了。它没有看到我,我却看到了它。我看到它左顾右盼,然后展开翅膀,一个俯冲,飞走了。应该是远处的同伴在召唤它,抑或是它还要忙碌地储存即将到来的冬天的粮食。反正它是飞走了,什么时候会再来我不知道,或许是下午,或许是明天,或许,永远也不会再来。

露台上只有我一个,很静。静的我能听见空气中每一个分子和原子的悄悄话。

以前的旧家是临街的单元楼,白天的喧嚣声一浪接着一浪,满耳都是汽车的奔驰声,小贩的叫卖声,临街发廊里流行歌曲的震荡声,行人的闲谈声,笑声哭声吵架声,即使到了晚上,整条街的躁动也要到了十点甚至十一点以后才能逐渐平静下来。那是一条老街,它已经习惯了几十年如一日的热闹。我也习惯了那种热闹。性格略微孤僻的我,只有在世俗的喧嚣中,才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而在这边,在这阁楼上,主打的就是一个静字。我在这里,一天说不上几句话,更多的时候是自言自语,听的最多的是喜马拉雅的讲课声,乐曲声,微风串门时的脚步声,偶有客访,也不过是片刻欢愉,又重归寂静,有时候寂静到我都怀疑自己是否还活在鲜活的人间。

我想要一支烟,没有。

我想要一杯酒,也没有。

太阳挂在天空,像我一样的孤独。

我索性把手机音乐打开,高亢而苍凉的京胡声就立刻占满了整个空间。

我不太喜欢京剧,但是却非常喜欢听京胡的声音。古人说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但是,在我看来,在京胡悠扬婉转的世界中,再美的肉声都是多余。

毫不意外,音乐惊醒了午休中的花草,他们睡眼朦胧地看着我,摇晃着无精打采的身体,彼此低声窃窃私语:这个人是神经了?大中午的也不叫人午休。他们不知道的是,天地本来就是一个巨大的盒子,白天打开,晚上合上。合上了,就是叫万物都去睡觉,打开了,就是叫万物尽情散发自己生命的狂热。在这样阳光明媚的柔和的秋天,午睡是病态的。京胡的高亢慷慨,正好可以呼应阳光蓬勃的热量,还有天地之间浩浩荡荡的正气。

我重新躺在躺椅上,闭上眼睛。

我看见你来了,你随着音乐的起伏,在露台上,举手踏足,翩翩起舞。一朵云飞来又飞走了,另一朵云也飞来又飞走了,他们也看见了正在跳舞的你。你大笑着,拔出宝剑,举起酒杯,向天地之间大声呼喊着:一剑霜寒十四州!会须一饮啊,三百杯啊!

天地之间所有的山石树木,都随着音乐在折腰挥袖,鼓掌顿足。京胡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像一把利剑,直刺长空。所过之处,一片光明。只听见一阵长啸,来自千百年以前的长啸,风云翻滚着千年以前的文字,所有的欢喜悲痛抑郁豪迈都在天际的最高处发生猛烈的碰撞,火花四溅,似流星一样划破夜的长空,然后像梦一样轻轻飘落。

十年飘落了,百年飘落了,千年也在火花四溅之中飘落了。风中依旧流淌着几世几代的哭声笑声窃窃私语声,飘飘渺渺,似有还无。蓦然之间,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四维上下一片寂静,花停下了正在绽放的花瓣,鸟停下了正在扇动的翅膀,空气止住了匆匆的脚步,正在传播的声音也猛地踩住了刹车。

我睁开眼睛,望着碧蓝的天空。

阁楼上仍然是静静的。静得似乎非复人间。

有一句诗歌说得好偷得浮生半日闲。这个阁楼上,没有竹苑,没有老僧,只有几盆草花,一把躺椅,几缕清风,一个闲人如我。

我知道,你也坐在了我的旁边,一言不发。我听见了你的呼吸,均匀而舒畅。

有时候,沉默其实是最好的交流。

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甚至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我都不知道,也不用知道。我纯粹就是为了散心,坐在了这里。

我看见你在微笑,我猜,你可能是想起了年轻时的糗事,也可能是想起了恋爱时的甜蜜。当然,也可能是昨天的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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