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常金龙的头像

常金龙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05/24
分享

那天是个晴天

王生又领回来一个女人。一个河南女人。

王生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也算能看过眼。这个女人就有些意思了。她腰肥体壮,屁股贼大,胸前的两个奶子也大,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她的眼睛一大一小,而且小的那一只右眼稍微有点斜眼,嘴巴大而肥厚,一张嘴说话,嘴巴就像烧火的窑口,一口的侉里侉气。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细腻的地方。这么说吧,你第一次看到她的感觉是粗枝大叶,下一次看她的感觉仍然是粗枝大叶。

不过这个女人看着不咋样,却挺机灵,挺随和,见了谁都先笑。见了老男人她就喊大叔,见了老女人她就喊大娘,见了壮年男子她就干干脆脆喊一声哥,见了同龄妇女她就亲亲热热叫一句姐。就是见了谁家的小孩,她都会眉开眼笑地夸一句:这孩子真好!

刚开始,左邻右舍都私下里笑话,笑话王生纯粹是想女人想疯了,啥样的女人都往家里带。后来见这个女人大方机灵,就慢慢改口说这个女人可比上次那个强多了。

老婆刚死刚过一年,王生就从镇上勾搭了一个女人领回家。女人脸孔板板的,低眉搭眼,见了谁也不会笑一下。即使到最后,见了左邻右舍,也不过是点点头。没有多久,周围的人都看出来了,这个女人虽然不傻,但是脑子多少有点不太灵光。

这个女人的男人还在,可是她就这么跟着王生跑了回来。她的男人老实的像一块木头,而且是一块一窍不通的木头。他偶尔在镇上做个小买卖,出门的时候,就会把老婆锁在家中。他说全天下的女人都是骚货,自家老婆总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不守妇道,所以要锁起来。

被锁起来的女人不哭也不闹,每天在家里静坐或者唱歌。可是天上的清规戒律都没有困住七仙女,歪歪扭扭的四堵墙怎么能困住一个活生生的而且还会唱歌的女人呢!有一天夜里,这个女人就跟着王生跑到了他家里。

没人知道王生怎么把这个女人勾搭到手的,许多人做了许多猜测,最后也不了了之。他们始终不明白王胜看上了这个女人哪里,这个女人又看上了王生哪里。后来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八卦说,女人表面上是和王生私奔,其实是王生花了五千元从女人的丈夫那里租来的。这个说法叫人大跌眼镜,但是却有一点合理性,否则,短短的十里之地,女人的丈夫为什么不来找她。众人纷纷叹息,可怜的婆娘,自以为遇见了爱情,却不知道丈夫在暗中收了一大笔钱。老西头的棉花突然说:说不定人家早都知道了。众人开始一愣,后来都哈哈大笑。

板面女人在王生家并没有停留多久,前前后后大概有小半年,就跑了。她每天起床之后,梳洗打扮,就会催着王生要去办理结婚证。王生每次都会回答:明天吧。事情就这样明日复明日地拖着,女人终于没有了耐心,收拾了一下,一个人偷偷跑回了家。其实,不管王生拖还是不拖,结婚证都办不了。因为她和丈夫还没办理离婚,又如何与王生结婚?

王生那一夜喝了不少酒,又借着酒兴颠狂了两次,早已睡得和一头猪一样。根本没料到女人会跑。他后来告诉别人说自己亏了,女人长得不好看,做的饭也难吃,就是在床上也是味同嚼蜡,你干的再起劲,她都不会哼哼一句。最可恶的是,这个看着憨憨的女人,走的时候,竟然卷走了他藏在箱子里面的三千多块钱。

村里人听了,又是一个劲地笑。

亏不亏,只有王生自己知道。遇到了这种丑事,他也不敢大肆张扬。不过不管其他人怎么议论,王生表面是丝毫不在意,其实内心早都吃了几千丸后悔药了。就这他还是死鸭子嘴硬,偶尔还说一些大话:天生男女就要阴阳和合,孤阴独阳,迟早会出乱子嘛。正常的男人,谁不想女人!正常的女人,哪个不想男人?

众人又是哈哈一笑。私下里暗自忖度,其实王生也很好的,至少没有发骚到在村子里面四处勾引娘们。

王生没有那么笨,越近越麻烦。有些憨女人,一旦缠上手,那就是妥妥的五零二,黏在手上不惹上一身骚,就摆脱不了。前年县上畜牧局的局长不是因为勾引女下属被捅死了,事情闹得纷纷扬扬好些个月。因为他是聪明男人,所以兔子不吃窝边草。因为他是正常男人,所以,王生在板面女人走后不久,就领回了这个河南女人。

而且这次王生似乎很满意。女人做的饭他很满意,虽然粗糙了点,但是还算可口。女人在床上的表现他也很满意,一身肥肉如卧绵上,不像板面女人一样,骨头都硌得人疼。女人说话也还不错,利利索索的,不像板面女人,三棍打不出一个闷屁。唯一不足的恐怕就是女人的容貌不太可人。而且,女人有一个小毛病,放屁的时候毫不避人。稍微叉开双腿,撅起屁股,一阵嘟嘟嘟,连环屁就出来了。每到这时候,王生总会轻轻踢上她一脚,骂上一句,但是女人似毫不在乎,反而呵呵地笑。

毕竟她只是农村妇女,又不是大家闺秀,这都是可以忽略的小事。女人对王生的那份体贴劲,简直叫人羡慕。她做好了饭,总会等王生回来再动筷子,晚上,她会给王生端好洗脚水,她提到王生总会说我们家王生怎么怎么,那份熟识和亲热劲,能叫所有人都相信他们就是几十年的老夫老妻,而不是在火车上偶尔相识就一见倾心一拍即合的半路鸳鸯。

不仅如此,这个女人也勤快。虽然家里面她收拾的不是那么利索,但是,地里的庄稼活却是一样也不落下。农活忙的时候,她天不明就起床,然后烧火做饭,哪怕是一碗稀饭,一碟咸菜,都是有滋有味,做好了,才喊王生起来。两个人匆匆吃完了,就赶紧到果树地,除草打药,搜花搜果。王生有十亩果树,每年的收成还不错。他的前妻瘦瘦弱弱,本来身体就不太好,加上常年劳累,就累垮了身子,拖成了重病。死的时候,才四十五岁。这个河南女人身材高大,结实有劲,就像一头牛,能干也能吃。她每天跟着王生早出晚归,累的腰酸背痛,但是一顿饭吃下肚,立刻就满血复活。

因为营养跟得上,王生的黑脸越来越红润,似乎就要返老还童了。邻居们一起聊天的时候,王生喜滋滋地对别人说:我现在才是享福呢,吃得好,睡得好,干得也好。

他特意把那个干字咬的很重,男人们就一阵哄笑,纷纷说他骚。他就笑着说,你们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打了多少天的饥荒,总要补回来吧。旁边的女人听见了他的话,就骂他真不要脸。

可是似乎河南女人就喜欢王生这个不要脸的劲头,所以才会初次相见,就跟着他跑了回来。

女人不仅对王生好,对他儿子王杰也一样耐心。王杰每次从高中回到家,女人总要做大堆好吃的,她坐在一旁,看着王杰,笑着说赶紧吃,大口吃,吃好了才能长身体,才能学得好。

王杰对这个女人不能说很满意,但是至少不反感。他知道爸爸一个人很辛苦,身边有个伴总是好的。

王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想着,自己这回应该没有看走眼。

邻居闲聊的时候,有人对王生说这个女人看起来还不错,看起来是个过光景的。有人说,毕竟是个外来人,啥根底也不知道。还是小心点。多些心眼总是好的。王生听见这话,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他已经闹过一次笑话了,绝不能再有第二次。再有一次,他可真没脸在村里走路了。于是他在暗中多留了一个心眼。

一次买东西,他故意给了女人百元大钞,回来后,女人把零钱全部给他,他脸上一烧,说这是干啥啊,你拿着吧。

女人说:我拿啥啊,我连个口袋也没有,放你身边,买啥我再找你要。

王生说:咱家的钱我就放到抽屉里,你随用随取,也不用和我说。以后家里的花销,都由你做主。

女人笑着说:你是掌柜,哪有女人当家的。省着点用,小杰这不还要上大学,以后还要娶媳妇,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王生笑了笑,他庆幸自己这次应该找对了人。

然而,高兴没多久,意外还是来了。有一天下午,家门口来了一个老头,戴着毡帽,穿着棉袄,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裹,满面匆忙焦急,在巷子里一边走一边张望。女人正好出来倒垃圾,一看见老头,脱口而出一句爹。老头听见叫喊,愣了一下,仔细一看,就跳着脚开口大骂:你个死妮子,躲在这里就能躲过去了?

女人扑通一下就跪下了,掩面哭泣。左邻右舍听见声音,都出来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个趿拉着拖鞋,站在自家门口,闭着嘴,眯着眼,竖着耳朵,屏着呼吸,生怕错过了一点点细节,就错失了以后给别人八卦时的叙述优势。

老头把手高高扬起,落下来却打在自己身上,他使劲拍着自己的大腿,翻来覆去骂着那几句话。

女人边哭边说:爹啊,你就当没生我这个丫头。我死也不跟你回去了。

老头围着女儿边骂边跺脚,边骂边拍腿。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不敢上前相劝。可巧王生没在家,有人赶紧寻他回来。他匆匆回来,到了家门口,三步并作两步,连忙上前给老头说好话:老叔,先进家,到家里说,到家里说。天这么冷。

老头一看来了认账的,一把抓住他的前襟,另一只手挥上去就打。王生连忙用胳膊招架,女人此时站了起来,冲在二人中间,紧紧护住王生,哭着对老头说:爹,你就是打死我们,我也不会跟你回去。

老头气的呼天抢地,一屁股坐下地上,嚎啕大哭,扬言要去公平安报案,要告王生拐骗妇女,要叫王生把牢底坐穿。一群人三三两两站在一边,因为语言不通,再者又看到这个老头这么生猛,没有一个人敢上来相劝。

女人先把王生推进家中,然后走到老头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柔声说爹,咱不闹了。咱先回家再说。你就是要告人家拐骗妇女,也得先喝口水再说。爹,起来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老头也不是傻子,他看看自己女儿死心塌地跟着王生,也知道再怎么闹也是没用,于是就站了起来,跟着女儿进了院子。他们在家里都说了什么,别人不知道,反正一个多小时后,王生满面欢喜走出院子,骑着他的电车去镇上买了好几道下酒菜,又兴冲冲赶回来。那个晚上,他和老丈人推杯把盏,彻夜长谈。几杯酒下肚,老头的话就多了起来,他拉着王生的手,车轮话来来回回说,说她就是个直肠子,你可要好好待她。她从小没了娘,你可不能欺负没娘的孩子。你们好好过,我也就放心了。

第二天,王生特地又安排了一桌酒菜,叫了好几个邻居,陪着老头吃了一顿。酒席上,几个邻居把王生夸的跟一朵花一样。女人坐在一旁,红着脸憋着笑。王生也不好意思地看着几个邻居,心里却是一万个感激。

老丈人在王生家住了三天,说什么也要走。走的时候,王生给买了大包小包一大堆东西,又给老头拿了五千元,算是路费,虽然有点小贵。在这次见面,虽然有惊,但是无险,他和女人的关系算是得到了老丈人的认可。

女人名叫范爱琴,四十三岁,河南驻马店人。

周围邻居看着她和王生相亲相爱的样子,都不觉感慨缘分的奇妙。有的婆娘忍不住问她究竟看上王生哪里了,她哈哈一笑:我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感觉他顺眼。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那你图他啥呢?

我不图他啥,就图能有个自己的家。

那你以前?

以前那个离了。那个孬种,只会用拳头说话。一生气就瞪着眼睛打我,拿着棍就用棍打,拿着刀就用刀砍。有一次,用一个木头墩子,砸得我半边脸肿了半个月。简直不是个人!那个老婆婆又是个碎嘴子,心眼也小,嫌我不会生养,整天唠叨起来没完没了。她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儿啊,你给我打她。她那个儿,根本不问三七二十一,逮着我霹雳扑通就是一顿。 一离婚,她高兴得合不上嘴,说终于把我这个瘟神送走了。可是我又不能回娘家,兄弟媳妇也嫌弃我,整天拐弯抹角骂我是扫帚星。唉!

这一声长长的叹息,一切就都在不言之中。一阵微风,静静地穿过巷子里几棵大树的枝叶,也是一阵叹息。

王生对你好吗?

好啊,还要咋好?我觉得这就是缘分。你说一个火车站那么多人,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他也一眼就看到了我。

这就是老天给你们牵的线。

那你觉着你那儿和这里比较,那个好?

都好。不过刚来的时候不习惯,觉着这里的人说话都那么冲,就像吵架。时间长了,也不觉得别扭了,还觉着怪好听嘞。

王生有啥好的,把你迷的五迷三道的?

哈哈哈,他人好就中。我也不图他啥。

他还有个孩子,男孩。

唉,我从小妈妈就没了,我知道没娘的孩子是个啥滋味。小杰这个孩可好,可懂礼貌,可招人疼。从来没给过我脸色。他都不嫌我,我能嫌他?

那不能错了,这孩子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学习还好,还懂事。

问话的人刚开始还可能抱着另外一种目的,想知道王生究竟看上了这个粗枝大叶的斜眼女人的哪一点。时间一长,邻居逐渐知道了这个女人的很多事情,也渐渐对她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人无完人,王生也就是个庄稼汉,还挑什么。这个女人善良,勤劳,开朗,配他绰绰有余。于是所有人都感慨,王生真是苦尽甘来,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修来的福气。

过了夏天,就到了秋天,过了秋天,就是冬天。忙忙碌碌大半年,果树地里的活终于做完了,果子也顺顺利利地卖了出去。今年果子行情还不错,王生又卖了好几万。他把到手的钱存到折上,开始准备下一件大事:他要结婚了。

王生要再婚了,这个消息在村里来说,不大也不小。人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半路夫妻不到头。许多人也猜测或者预言,这个不知道底细的河南女人,或许,纯粹就是来骗婚的。这个王生,稀里糊涂在一起也就罢了,还要结婚。这一结婚,许多事情就不好说了。

王生的弟弟王恒第一个站出来表示反对。他说哥你可别犯糊涂,就是要再婚,也要找个知根知底的,你知道她家门朝哪儿?你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给孩子找对象还要三访六察呢,你这倒好,啥也不知道,就要结婚了。

王生说:你知道个啥,就在这儿唠叨。人家爹都来了,还能假了?

王恒冷笑道:你知道那一定是他爹?

一听这话,王生惊出一身冷汗,谁说不是呢!就凭那么一个老头,见了那么一面,就能确定那是她爹?万一,万一。王生只感觉脑袋都大了。

王恒一见哥哥犹豫,于是又乘胜追击补了一句:咱们挣点钱不容易,把钱看紧了,眼看小杰就要上大学了,以后说媳妇买房子都要钱。你可不要做糊涂事。

王生怎么会做糊涂事呢。他不动声色,和女人一起到城里给女人和自己分别买了两身衣服,又给女人买了一副金耳环一个金戒指。他心里边算了算,就是雇个保姆长工的工钱也不止这些。女人欢喜的眉开眼笑,嘴上却一个劲地说:买这些做啥,买这些做啥,孩子还要上学嘞。省着点花。

王生说:该省的地方自然要省,不该省的地方,就不能省。你一年到头也辛苦的,总要有个替换的衣服。不然你们家老爹又该跳着脚骂我虐待你了。

女人呵呵一笑。

王生又说:咱们抽空去你家转一圈,也见见你们家人。虽然不用大操大办,可是也不能藏着掖着。见一下你家亲戚,一来这是个礼数,也叫他们放心。你在这里好着呢。

女人点点头说:谁也不用见,就只见一下我爹还有我那后娘,就行了。其他人我不想见,人家也不想见我。

火车一路的颠簸,困倦加上疲惫,跳下火车的时候,迎面而来的一阵寒冷叫王生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哆嗦,人也清醒了许多。

十二月份的天气,北方的寒冷真有些刺骨。

因为要换乘,再加上晚点,到了驻马店,正好是早上七八点,天色阴沉沉的,刮着细细的冷风。

女人说,从这里距离家也不是太远,这一点路,咱们就坐汽车吧,到镇子上,走几步就到家了。

刚出火车站,到了一个拐角,女人忽然对王生说:你就在这里不要动,等我一小会,我去解个手,很快就回来。这里人来人往,你不要乱走。

她把大包小包都放到王生面前,转身就跑向了卫生间。

王生第一次来这里,人生地不熟,女人叫他不要乱跑,他也就不敢乱跑。顺手抽出了一支烟,慢悠悠地点着了,长长吸了一口。

四五个男子摆成一排从他身边走过,靠近王生的这个人莫名其妙就与王生撞了一下。王生赶紧躲了一下。他不想多事,也就没有说什么。只是那几个男子却猛然间站住,直直看着王生,其中一个手背上纹着花朵的男子眼角带着笑,用调笑的口吻对王生说:伙计,你不长眼吗?撞了人一声不吭?

王生很奇怪,明明是自己站在这里连动也没动,他们撞的自己,这个时候却偏偏倒打一耙,这世上,现在了还有这种人。王生刚想发火,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在外地,这明显就是找事的。自己不能吃眼前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一忍吧。于是就对那几个人说:对不起啊。

对不起就完了?几个男人都看着王生,像是盯着绵羊的狼群。

那还要怎么样?王生很奇怪。

那个撞了王生的男子忽然哎吆哎吆叫了起来,王生一下子明白了,这是遇见了碰瓷的了。

王生有些不甘心,千里迢迢,他妈的在这里竟然还要被人摆上一道。他忽然看见广场的那边似乎有个警车。男人们很显然看出了他的心思,手腕上有花纹的男人低声说道:你想叫警察?省省吧。你看看我们,都是艾滋病人,就算是警察来了,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可是,我们只要拿这根沾着病毒的针扎你一下,你说会怎么样呢?

呵呵呵,几个男人都邪恶地小声笑了起来,一边把手里攥着的针给王生看。针上似乎还真有病毒在欢呼跳跃。

男子接着说:不等警察赶过来,我们早都跑了,可是你呢?

另一个马脸的男子又补了一句:就算抓住我们又能怎么样?难道警察就不怕艾滋病?

这几句话说的王生心里一阵阵发毛:艾滋病,这他妈的都是什么。谁知道他们说的是假话还是真话。王生都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来到这里。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他真没必要和他们置气,他们这群混混,不过是想要点钱,破财免灾,破财免灾。

那你们说怎么办?他的气势有些弱了。

青年男子搓了搓手指头,王生赶紧递过去一张五十的钞票。

哄鬼呢?你看看这几个大老爷们,这够啥?

无奈何,王生又掏出了五十元,又掏了掏口袋,叫几个人看里边啥也没有。那个男子应该是也不想把事闹大,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钱,然后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悻悻地走了。走的时候,还顺手提走了王生的两个盒装点心,一边口里骂道:穷酸。

这两个字一下子惊醒了王生,他猛然间想起来,自己的钱包身份证还有银行卡都不在身边,都在女人那里,可是,这么半天了,女人就是去上个厕所,始终没见出来。他望了望那边,没有,又忘了往那边,还是没有。

难道?一阵莫名其妙的惶恐一下子从脚底升到头顶,王生只感到浑身发冷。两条腿此时就像筛糠一般,在寒风中不住地哆嗦。他看着眼前的那些东西,又看了看这个陌生的火车站,陌生的人群,甚至连空气之中都充满了陌生的恐怖气息。

现在对他而言,被几个滚刀肉讹诈一百元那简直不值一提。女人带着的可是他全部的家当。他知道自己这次栽跟头栽大了,丢人丢大发了。村里人要是知道了,还不的把他笑话死。他王生后半辈子还怎么能够挺直腰杆在村里走路?只怪自己鬼迷了心窍,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就是想要再婚,身边好人家的寡妇有的是,比如好几次叫人来说亲的刘月娥还有陈巧玲,可是为什么偏偏就被这个斜眼女人的小花招被骗的死死的?他看着她老实吧唧的,当时心里想着这个女人虽然丑了点,可是能够伺候自己一辈子。现在真是跑了夫人又折兵,鸡飞蛋打两头空。

这可怎么办?

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传来:你在发啥呆?

回头一看,正是女人。立刻像吃了太上老君的还魂丹,王生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咦,咱这东西怎么少了两件?女人一眼就看出东西少了。王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本能地抬头朝那几个正在广场优哉游哉溜达的混混子看了一眼。女人也发现了,那几个贼皮手里拿的正是自己的东西。她大吼一声,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把我的东西放下!

几个混混还在优哉游哉寻找着下一个目标,却看见一个肥胖的女人连呼哧带喘地直奔着他们跑了过来。一边跑嘴里一边大声喊道:龟孙,把我的东西放下来!

王生大声喊道:别追了,东西不要了。你快回来。

女人根本不搭理王生,还在一个劲地喊:放下我的东西!

她的执拗劲唬住了几个贼皮。起初看见是个胖女人,这几个男子根本不在意。他们在这一片摸爬滚打,上了手的东西,还没有退回去的道理。他们原以为她追几步就不追了,没想到这婆娘还真是属万能胶的,还紧跟着不放。她的大喊大叫很显然吸引了路过乘客的注意,也吸引了那边的治安警察。人群开始向这边涌动,几个混混见状不妙,赶紧扔下东西,分散开来,一溜烟跑了。

女人捡起自己的东西,气喘吁吁地回到王生这里。王生说何苦呢,为了两盒点心,万一有个好歹,可咋办。

他都没好意思说刚才被讹去了一百元。

女人说:咦,那可不中。咱们一年到头累死累活挣点钱,不能便宜了这群龟孙。

王生说:出门在外,小事忍忍就过去了。

女人笑了笑,指着那边的公安巡逻车:怕啥?你当那些都是摆设?光天化日,大庭广众,警察可不是吃素的。

为了两包点心,万一有个好歹,可咋办。

就算两包点心,也是俺的,谁想明抢那就不中。呵呵,再说了,我要是有个好歹,你不是还能娶个俊俏一点的小媳妇嘛。

王生笑了。

女人从脖子上解下挎包,递给王生:你背上吧。刚才都忘了给你了,我上厕所取手纸,才看见你的银行卡身份证还有现金都在这里边搁着。抱紧了。

女人弯下腰,可着双手去拿大包小包一边口中埋怨:照我说,就不该买这些东西。买几样有那么个意思就妥了,你看看这大包小包,走路都不利索。

王生说就是一些土特产,第一次回你家,也是咱们的一份心意。

女人说:那有啥,我爹娘但凡对我好点,我都不舍得跟着你。等会回到家,你看我的眼色,别他们说啥你都答应。

王生没有说话。他趁着女人弯腰的功夫,摸了摸背包,硬硬的都还在。

女人在前面走,他跟在身后,偷偷看了一下包内的三沓人民币,被报纸包得好好的在那里。

他丝毫不担心把现金放在背包里,因为只有他知道,那三沓现金都是假的,真的早被他分成好几份,缝在了身上的大衣还有内衣的前胸和袖子里。兄弟王恒一再叮咛他防人之心不可无,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有什么意外,也不至于光着屁股回来。

他根本不担心钱会丢,只是想确认,女人有没有偷偷打开过包装。

从河南回来之后,王生比以前更神气了。

他把婆娘追赶那几个毛贼的事情给弟弟说了好几遍。

他给王恒说老丈人要钱的时候,女人说爹,差不多就行了。都给了你,俺们以后咋活?他要是真是百万富翁,能愿意我这样的?再说了,我以前受的苦,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爹气的笑着念叨了好几遍女生向外,女生向外。

王生最后拍拍大腿说放心吧,错不了,这女人实在。

王恒也笑着说实在就好,就算是个老来伴,也要实心实意的。

生活还是一如往常那样过。

王生喝酒,女人就赶紧弄上几个菜,王生晚睡,女人赶紧端来洗脚水。王生喜欢吃面,女人变着花样做面,王生吹牛的时候,女人静静地笑着,一句话也不多说。王生甚至感觉,这个女人,比小杰妈妈还要好。小杰妈妈强势,这个女人看着笨笨的,脑子却转得快。王生有时候发脾气,她却总是笑着说有话好好说,生气制啥?你要是气出病来,你自己受罪。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小杰也上大学了。

然而,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女人的精力似乎不如往常,偶尔会说身上倦得很。

男人多数是比较迟钝的,很长时间,王生都没有感觉到女人的变化。或者他早已观察到了,但是根本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上午,女人准备去地里,不料走出几步,却一下子晕倒在院子里,王生才慌了起来。他赶紧喊来邻居,帮忙把女人送到县城医院。

不到一个上午,半个村都传遍了,王生新来的那个女人病了。

什么病?

不太清楚。

看着应该不太好。

你看来的时候多结实的一个女人。

有两年吗?

差不多了。

该不会是王生家院子有什么问题吧?

谁知道呢。

我看还是找个先生看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第二天,消息就开始多了。三邻五舍坐在一起,说的话题都是这个生病的河南女人。

听说这个女人的病不好。

什么病?

癌症?

不是癌症,但是也差不多。

那是什么病?

王生回来问他就知道了。

下午王生回来了,但是一句话也不说。

王恒跑过来,问他哥要紧不要紧。王生只说了一句你应该问要命不要命。

王恒大惊失色,紧接着问了一句:怎么办?

王生又来了一句:你说怎么办?

王恒问你和她领证了吗?

王生摇摇头。王恒长出一口气,伸手掏出两支烟,一只递给他哥,点燃了长吸一口,坐在堂屋的台阶上,说那就好办了。就是搭个伙过个日子嘛。

可是……

可是啥?哥,你不要迷了心窍。

王生吸着烟,默不作声。

四天之后,女人回来了。面色看起来好了一点。面对前来看她的邻居,她满脸歉意,说我这不知道咋回事,就病了。没啥事,没啥事,医生说多休息就好了。我这身体,这么多年连感冒都没有。休息几天就好了。

听着的人都知道,王生没有告诉她真相。女人不识字,你就给她看病历,她也看不懂。

从那天开始半个多月,女人在家里养身体,王生一个人去地里干活。

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女人看他的眼神也开始躲闪起来。

王生假装没看见。

他不想多问,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女人似乎像是变了一个人,说话都开始轻声细语。

王生知道,她或许听说了什么,但是,他却装作不知道。

空气之中开始滋生出看不见摸不着的沉闷,一道无形的屏障,慢慢地在两个人之间竖了起来。女人仍然给他做饭,端洗脚水,但是,以前经常说的一些笑话却早被遗忘在灰尘之中。

日子似乎还像平常一样,但又和平常不一样。

有哪些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却似乎没人细细说道。

又是一个冬天来到了,苹果卖掉以后,女人对王生说我想回家去,再看看爹。有些想他了。

女人走的时候,王生给她准备了几件礼物,又拿了五千元。

王生说他就不去了,还叮嘱女人早点回来。

女人点点头。

一天两天,十天二十天,一个月过去了,仍然不见女人回来。

村里开始有些流言,说王生又被骗了,那个河南女人骗走了王生好几万。

王恒又找上门,开口就问那些流言是真的吗?

王生摇摇头,说我没那么笨。说完了好半天,又加了一句她没那么坏。

王恒说人心难测,这次算是万幸。

王生忽然说她走的时候,连接至和耳环都买拿。我也是后来才看见的。

王恒恍然大悟:意思是她走了就没打算回来?

可能吧。王生有些落寞。

这女人真绝情!

王生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吸着自己的烟。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有些话,还是不说出口为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有那么一丝丝的颤抖。

开春之后,地里的活仍然是忙忙碌碌。闲言碎语也逐渐消散了。但王生的心里,总有一种不安。

到了四月份,王生说他想去看看儿子。

这一次,他说走就走。没人知道,他鬼使神差地又坐上了去驻马店的车。这一次到达的时候仍然是早晨,太阳升在东边,在车站的门口他站立了好长时间。他在一直在回想,那天究竟是晴天还是阴天。

当他坐着公交车颠簸着来到那个村庄,凭着记忆摸索着来到只来过一次的房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陌生的面孔,一个满面冷漠的中年妇女。

你找谁?

我找……

你到底找谁?

我找范爱琴。

范爱琴是谁?不认识。

可他们家明明就住在这里。

没有这个人。女人啪的一声关上门,很快又打开:你说的是不是老两口?

王生赶紧点头:是的是的,还有他们的女儿。

女人对王生说:那应该是上一个租户。早都走了。

去哪里了?

不知道。应该是回老家了。

他老家在哪?

真不太清楚。我们也是租户,开年刚刚搬过来。

你去问问房东吧,就在这条巷子头那家杂货店。

王生去的时候,一个瘦瘦的老头正在杂货店门口补车胎。他抬眼看了王生一眼,没有说话。王生赶紧递过去一支烟。

王生说大爷,我来打听个人。

谁?

去年租房子的老两口,姓范。

老范?回家去了。

那您知不知道他们是哪里人?

这还真不知道。从来没问过。他们都是临时在这里打工,租个房子,谁还问他老家是哪。

那您知不知道他们有个女儿?

知道,去年腊月就没了。唉!可惜了的,一跤摔倒,拉到医院就没了。都没往家去,就在这里找了个人家配了阴婚了。

虽然是四月天,天气和暖,鸟语花香,但是一阵微风吹来,王生还是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