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两则

姚成舟老师

姚老师是永济人，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声音不大，一口的永济腔。

我来到学校的时候，接的就是他的班级。他到了退休的年龄，因为我迟迟未来，还多上了几周课。

他的板书可真是漂亮！每个字大小均匀，一丝不苟，作受力分析图时，每一根线条都要用尺规打得横平竖直。那份细致严谨，着实叫坐在教室后面的我大吃一惊。虽然时光流逝了将近三十年，但是当时情景，至今若在目前。

这是一个物理老师应该有的细致严谨。

是的，若要评价姚老师，除了细致严谨，不需要多余的词。

只可惜，将近三十年了，他的板书我最多能学两三分。我这个人粗疏有余而细致不足，所以最终的修炼也有所不同。

姚老师个子不高，略黑而瘦，头发总是平头，夏天会穿一件短袖，天气略冷，就会穿上灰色或者蓝色的中山装。和人说话时，他的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叫人不由自主心生亲切。

退休之后，学校返聘他做物理实验管理员。他在实验室同样认真细致。每一次学生做实验之前，他都必定一一校对检查每一组器材，每一个实验都要亲手做一次，然后再给学生细致讲解。我至今清楚记得，因为估测分子直径实验溶液比例比较难配，他做好之后，还把实验所用液体的比例都写在黑板上，方便我们借鉴。

他在实验室工作了两年，就带着爱人回老家去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的爱人也是我们学校的职员，个子高高的，性情也很温和。我和他们的小儿子新愿是同桌。新愿白皙清秀，性情温和一似他的父母，就连笑起来都是很克制的，绝不会像我们那样张狂放纵。

那一年，我们物理组的几个老师在一起聊天，聊着聊着，就提到了姚老师。我给几个年轻老师说你们是没遇见过那个老师，板书真是太漂亮了！

靳老师说你不知道吗？

我一愣，知道什么？

她有些感伤地说：姚老师这两年很可怜。新愿没了，老伴一伤心，也走了。就剩下姚老师一个人，还是个半瘫。

我脱口而出不可能，我前年冬天还见过新愿，就在学校那条西马路，我们还聊了半天。

靳老师说去年没的，得了癌症。很快就没了。

一时之间，我竟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斯人而有斯疾，夫复何言！

斯人而有斯命，夫复何言！

一晃，许多年又过去了。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姚老师的消息。然而，时不时，我就会想起这个黑瘦精干的老头，说起话来笑眯眯的，他的板书，是那样的漂亮。

王永堂老师

王永堂老师是顶没有意思的一个人。

但他又是全校最有意思的那个人。

二十年前，还没有打卡机，也不能刷脸，学校叫他当教导员登记老师到岗情况，他拿着一个小本本，一个教室一个教室转。登记完了，就在教学楼前的大黑板上写出来：某某老师迟到几分钟或者某某老师早退几分钟。有些老师不服气，和他争论。他于是就在黑板上写了两句话，一时之间，成为经典：

什么叫迟到？上课铃响完了你还没进教室，这就叫迟到。

什么叫早退？下课铃还没响你已经出了教室，这就是早退。

这两句话，传播了将近二十年。细细品味，颇有些哲学的味道。

我们学校是农村住宿学校，每天早上都有早读。他曾经在检查早读时，发现某个班的老师没来。于是不到一个小时的早读，他前后检查了三次并且如实写在黑板上：

六点三十分钟，查某某老师未到，

六点五十分，再查，仍然未到，

七点十分再查，还是未到。

那意思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众人，我不是诬陷你，你是真的没有到岗。路过的老师看了，无不掩口而笑。

你说他这个人有没有意思？一板一眼，他似乎就喜欢和人较真。

你要是觉得他只会针对老师，故意这样那就错了。

有一次，年级组检查教案，教导主任特地开会强调没有教案的，扣五十元。他把检查教案的工作交给了王老师。要说王老师那个认真负责也真不是吹的，第一天下午布置的任务，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他就把检查结果公布在了教学楼前的大黑板上。路过的学生老师看到之后无不惊讶，惊讶之后就是大笑，而两位主任气得脸色铁青，活生生憋到肚子疼。

你猜他是怎么写的？

他在前两行明明白白写道：某主任，检查教案0节。

某主任，检查教案也是0节。

你说他有意思吗？他一个教导员，不和领导一心，这个时候还玩起了花样，领导怎么会喜欢他！可是又无可奈何，毕竟是自己委派的人，毕竟人家只是实事求是。领导在三考虑，于是不叫他再管这些工作，叫他去管理学生宿舍。

管理宿舍就管理宿舍，他倒是没有怨言。只是他每天公布的检查结果叫所有人又是大吃一惊。他把所有宿舍的卫生情况用八开纸列成表格，表格上密密麻麻写着每一个宿舍的不足，细致到一根线头，一个纸片，一双鞋的摆放。每天的八开纸多到几乎能贴满一个大黑板。所有的班主任每个月的基本量化，都在这每天密密麻麻的表格上。看着这些表格，所有的班主任那是哭不得笑不得，真叫一个没脾气。

你说他这个人有没有意思？

他退休之后，宿舍的检查似乎一下子马虎起来。有的人开始怀念当初，怀念王永堂的那些表格。可是哪里还会有第二个人像他一样？

王老师曾经和我做了好几年的邻居。二十多年来，他雷打不动，每天要坚持锻炼。不论严寒酷暑，他早上起来都会穿着一件短袖去跑步。夏天没有什么，在滴水成冰的冬天里，这个景象叫十六七的高中生都看得目瞪口呆。他们把他那件穿了很多年已经有很多窟窿的短袖叫做火龙衫。

他对学生其实还是很不错的。他这个人记忆力很好，尤其是记人。只要见过一面，下一次见面，就能准确说出对方是哪个班的哪个同学。这一点我自愧不如。

我有一个学生毕业之后，在外地开了一家公司，有一年回来看我，偶尔提到王老师，他说：上学的时候，感觉他真有些洋相。可是步入社会之后，越来越感觉到，这个老师真是认真。有了这个认真，什么做不成呢！

多少年来，不管多少人对王永堂老师有过多少种评价。我想，学生口中的这个评价，应算是很高的赞许吧。

他还有一个小笑话，在文章的最后我给大家分享一下。

有一次，他和别人打赌，赌输了。要请别人吃饭。

他倒不食言，到了饭点，他拿出钱来递给对方说，这是今天的饭钱。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

他为啥不去？就为省下一个人的饭钱。你说他有意思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