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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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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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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

 

多少年来,无论冬夏,这条街总比其他街道睡得晚,醒得早。

夏天早上四点多(冬天则稍微迟一点),这条街就会从酣睡中被惊醒。那个年老的清洁工老木似乎永远不会低声说话,他的一个咳嗽都要震动半条街。他皮肤黝黑,并不高,也不胖,但是中气十足。

倒,倒!

好啦好啦!

几乎每天都是这两句。间或加上两句国骂。

垃圾箱拖在地上发出的刺耳的摩擦声,垃圾车缓慢开动的呻吟声,车厢和垃圾箱的铁皮碰撞所发出的咚咚声,交织着喧嚣很长时间。临街的几座楼房内偶尔有人会打开窗户大声骂上一句不能小点声吗?这个声音很突兀,就像是本就刺耳的吹啦弹奏中,猛然加进去一声破锣。

没人搭理他。

老木有时会朝地上使劲吐一口痰,然后又喊上一句:好啦好啦。垃圾车也在睡意朦胧中呻吟着,往前走上几十米,叮叮当当又开始了。

这个过程持续二三十分钟,等到垃圾车低吼着远远开走以后,街道就会重新宁静下来。

被惊醒的人们重温旧梦。

只不过,有些梦尚能续上,多数的梦,也只好成为无可奈何的残梦。

这条街是整个县城最早苏醒的街道,老木大概就是这条街上最早苏醒的人。他是个老绝户,无儿无女无老婆。有人说老木活到六十多岁还是个童男子,真是可惜了,白来人间一趟。老木仰着黑黑的脸,张着豁牙的大嘴笑着说:你先人才是童男子。他用手随便画个圈:你看见了吗?这半个村也不知道有我多少干儿干孙。

闻者哈哈一笑,没人会把一个孤寡老头的话当真。

没有人会相信,天下有哪个女人能够看上老木这样又矮又丑的男人。老木的父亲是个地主少爷,娶了两房,都没有生养。此后在历次运动中被批斗的死去活来,到了四十多岁,又娶了一个讨饭的女人。生下老木没几年,那女人丢下父子二人,跟着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跑了,从此杳无音信。老木的父亲有肺病,总是咳嗽,没几年就去了。

世人多是势利眼,富的巴结穷的躲。一贫如洗的老木,就成了他们茶余饭后三五聚集时调笑的对象。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被别人嘲笑,有时故意竭尽全力地讨人嫌。

快过年的时候,别人家买鱼买肉买灯笼,老木家什么也没有。

可是他不着急。他就坐在村长那条巷子的巷口,村长出去的时候,他张着一张没了大门牙的嘴,憨憨一笑:村长出去啊,村长回来了他仍然会说一句村长回来了。甚至有一次半夜,村长从马寡妇家里偷偷出来,刚转过一个弯,冷不丁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村长,回去啊!这一句差点把村长吓晕过去。当他看清楚是这个憨货,就狠狠地踢了他脚,压低声音恶狠狠骂了一句滚!他倒也不恼,喉咙里仍旧发出几声呵呵呵的傻笑。

此后村长见了他,心里总是虚虚的,但拿他没辙,最后就有了不成文的规矩,每到快过年,村长就会打发人给他送去油盐米醋。这个规矩,最后就成了惯例。

当然这些都是传闻,都是据说。

哎!谁叫他是孤寡呢。这样做也不为过。

老木手里存不住钱。随进随出。他说我攒钱做什么呢?万一哪天死了,不知道便宜了哪个王八蛋。

按照惯例,老木早晨干完活,天气晴暖的话,就靠在石牌坊的旁边休息一会,默默地吸上两支烟。牌坊东边放着不知道谁家淘汰的旧沙发,那是他的御座。一天之内,他必要寻着几杯酒,就着一个咸鸭蛋或者几颗花生米,滋滋滋地喝进肚里,然后就歪身体一弯,脖子一缩,就在这沙发上追梦去了。不一会鼾声就响了起来。若是下雨天,他就在家里醉生梦死。除非村里有谁家过红白喜事,他的酒场才会临时转到那一家的门口。

轻易没人和他喝酒。他就一个人蹲在主家门边,自酌自饮,半瓶酒下肚,歪斜着脚步,哼唱着歌曲,走回家去了。老木经常唱的歌就是那两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吧嗒吧嗒吧嗒吧。翻来覆去,覆去翻来。

他记不住歌词,也没人告诉他歌词。

有人问他:老木,今天喝美啦!

他就会竖起一把手,含含混混地说道:半斤不倒!半斤不倒!

旁人故意夸他:海量!

他摆摆手:老啦,不行啦!年轻的时候,能喝一瓶!

大约是因为孤独吧,老木养了一条小狗。其实也就是一条流浪狗,他偶尔把吃剩的饭喂给它。小狗就和他亲热了起来。他躺在牌坊下的破沙发上睡觉,小狗就躺在一边。一看到他醒来,小狗赶紧上前,伸出舌头,舔舔他的鞋子。

这是一条土狗,黄色的皮毛,不好看也不难看,但是老木不嫌弃它,它应该也不嫌弃老木。老木喝醉了酒,偶尔不去睡觉,反而坐在沙发上一边嘟囔,一边傻笑,狗便歪着脖子看着他。他被狗盯着看得有些不耐烦,有时候会故意朝狗猛踢一脚,这条畜生就立刻跳起来,惨叫着跑开了。但是过一会,它还会回来,看看老木睡着了,仍旧在旁边静静地趴下。

在这个世上,最恋念老木的,大概只有这条狗。

天色微亮,这条街就苏醒了。街道两旁摆摊卖菜和水果的小商贩们就陆陆续续来了,他们同样不会刻意压制自己的嗓门,说话声咳嗽声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喷嚏,又一次刺激着这条街的古老的神经。

县城不大,这条街也很窄,但是多少年来人气聚集,一直是做生意的好地方。五行八作都在这条街上聚集。小饭店栉比鳞次,街道两旁水果蔬菜小吃早餐从街东一直排到街西。

每天一早,附近村庄的果农们就会开着电三轮,车兜里载着昨天下午刚采摘的新鲜水果,在街的两头和摆摊的小贩们讨价还价。五月初是樱桃,然后是杏桃李子,到了七八月份,葡萄该成熟了,九月份就是冬枣,到了十月十一月份,苹果和石榴就该上市了。到了十二月,核桃大枣就是街上的压轴。

这是一个农村县城,农村的优势在这些时间段体现的淋漓尽致。这里有最新鲜的水果,也有最新鲜的蔬菜。农村大爷大娘的田间地头就是这些新鲜水果蔬菜的生长乐园,而这条街,就是这些瓜果梨桃萝卜白菜展现风姿的最佳舞台。

这条街的卖家,口中基本都有一套说辞。卖白菜的必定是水南白菜,卖冬枣的必定是庙上冬枣,卖苹果的必定是北辛苹果,卖西瓜的必定是夏宝西瓜,卖石榴的必定是泉杜石榴,卖玉米的必定是糯玉米,卖核桃的必定是薄皮核桃。叫卖声此起彼伏,从早上一直喧嚣到晚上十一点左右。

这些叫卖,你不能太当真。

水南是一个村名,因为在涑水河以南故名。水南有一片地长出的白菜甘脆无丝。这在清朝的县志中已有记载。但是改革开放几十年来,随着工业化快速发展,涑水河两边建起好多家工厂,废水污水都倾倒在涑水河内,几百米外,都可闻见腥臭刺鼻。水南的白菜从此就没落了,只留下一个历史名词传到现在。但是,这个名词也就四五十岁以上的人或许知道,年轻一点的,连金庸都不知道是谁,更不要说水南白菜了。

卖蔬菜的,有固定摊位的,也就是靠近东边的那几个小贩。他们的摊子都有长长的木板,木板上面摆放着各样蔬菜,摆放的整齐与否,那就要看摊主当时的心情了。闲暇时,附近村子的农民也会把地里种的韭菜大葱茄子豆角带过来,就在街道两旁随便找一个空位坐下,一天下来,多少也能换点零花钱。

在崇相西小学对面不远处,有一个退休的女教师搬一把小椅子坐在街边,在她的脚跟前摆放着一小把一小把的蔬菜。几根葱几头蒜一小把香椿或者是韭菜。随着季节的不同,她摆放的蔬菜总在变化,但只是那么几把,安静地躺在她的脚前。女人戴着一副近视镜,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过往的行人,只有在你停在她眼前的时候,她才会说上一句:新鲜的,两元一把。

因为买菜,我和她交谈过两次。她的话不多,声音不高不低。她以前是个小学教师,退休之后,坐在家里实在无聊,所以就隔三差五出来,在这条街上摆个小摊,不图能赚多少钱,就为了散个心。

我曾经问她这么辛苦,一天能赚多少?

不多。她笑着说,总比闲坐着强。

她不远处的那个东北女人可就完全不一样,这个东北女人全家都在县城做生意,儿子儿媳开了一家花店,她和老公开着一家成人用品店,她就在门店前摆了一个摊位,售卖各种应时的水果。这个东北女人,从来没有低声说过话,你要是从她的摊位路过,她一定会说好东西,停下来看一看。那东北口音的大嗓门震得半条街都要晃悠。她又用小喇叭录制好广告词,一个劲在那里循环播放:樱桃,新鲜大樱桃,十元三斤,不甜不要钱!瓜果梨桃,她的广告词几乎一样。

一天上午,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和城管发生了冲突。她那直达天庭的大嗓门,她那层出不穷的芬芳词语,她那气势汹汹的架势,叫那几个刚刚还在指手画脚的城管一下子手足无措。像个打碎了碗的小媳妇,躲也不是,留也不是。城管心里明白,这条街上做生意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善茬。不要看平日里可能温风细雨,可是到了关键时候,都是母老虎。面前的这个东北女人,可是重量级的存在。围观的所有人都在看,几十双眼睛,几十部手机都在看着,看城管敢不敢动她一下。

所有人都相信,只要城管敢出手,她就会立刻滚到地上。在这个网络发达的时代,小县城的城管们虽然素质不高,但还真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围观的人群一脸失望,尤其是街上那几个喜欢起哄的二流子,因为没有了热闹,格外的不满意,离开的时候,还在嘴里愤愤不平地骂上几句。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

这个胖女人,谁都敢骂,就是不敢骂老木。

并不是因为老木有多横,而是她怕老木真的讹上自己。

这条街上的商户们,多少也都怕老木。谁要是不小心得罪了这个老家伙,可够你吃一壶的。他会锲而不舍持之以恒地把一两只装着酸臭垃圾的垃圾桶挪到你家门前,你要是问他老木,为啥把这放到我家门口?他张开满是酒气的大嘴呵呵一笑:大街上,哪里都能放!难道总要放到别人家门口?

你和这样一个酒鬼糟老头子抬杠,不够栽面的。

转转就在这条街上卖水果。

几乎每天早上七点左右,转转都会从家里来到店里,打开店门,然后把水果一样一样摆在门口的摊位上。春夏秋冬,常年如此。

他们两口子都快五十岁了,不能像二十岁的小年轻那样没长性。每天认真经营,能多赚一点是一点。水果店算是街西头坚守时间较长的几家店铺之一。

她的家在县城附近,骑着电车也不过几分钟的事情。她两口子做水果生意已经二十多年了,刚开始在这条街上摆摊,后来才租下了这个店面。

摆好摊位,她就坐在板凳上,一边玩手机,一边招揽顾客。

毕竟常年做生意,她的脾气还是很不错。说话的语气也很平和。

我认识他们两口子也十四五年了。我当年住的地方距离他们的店铺也就百十米,所以没事的时候,偶尔也会坐一坐。

转转娘家就在三坊,父母都在街上摆摊卖水果。她也算是承继祖业。她前面有两个姐姐,父母急切想生个儿子,所以给她取名转转。她的母亲生性强势,父亲沉默寡言,性格却比较温和。他总是一脸微笑,说起话来慢声细语,和顾客如此,和儿孙们也是如此。

老夫妻两个刚开始卖水果,后来卖粽子,自己做的。多数时间在这条街上的两头,偶尔走街串巷,叫喊着卖。车上挂着一个招牌,招牌上印着老太太的相片,旁边写着正宗临晋粽子。

两年前,老头得了癌症,想要治疗,但是却被老婆一口否决了。老太太平静地说七十多岁了,也不算小了,活多少才是个够呢。我跟前是有钱,但是不能给你治病,孙子结婚还要用呢。

一句话说的老头哑口无言,从此再也不提看病的事情。勉强拖延了四五个月,最后眼看着气若游丝,水米不进,家里就叫人赶紧把棺材送了过来。转转守着父亲,正在抹眼泪的时候,老头突然醒了过来,用微弱的声音笑着对她说他们都在外面吃饭呢。你赶紧去吧,晚了就没饭了。

每每说起这段故事,转转都是两眼的泪水。她心疼父亲,但是也无可奈何。那是要命的病,自己也有三个儿女要养,实在没有能力把钱白白砸到医院。

普通百姓就是这样,有时候不得不强迫自己把生死看得淡一点,再淡一点,以免一个又一个悲痛在心里刻下过深的伤痕。

毕竟,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可还要好好活下去!

水果店东边是一家油漆店,再往东是一家网吧,西边是补鞋配钥匙的,两口子总喜欢把摊位使劲向街中间侵占,城管说了多次,一点作用没有,于是只好假装没看见。再往东的那家店不知道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次开张大吉。其中邪气说不清也道不明,多少人的雄心壮志,最后都成了一声叹息。最新又成了一家袜子店,生意怎么样,我不太清楚,但是我总在怀疑,这个老板能否打破此间店铺多少年来的流产规律。

呸呸,你看我的乌鸦嘴。

再往西,就是青海来的老马开的兰州拉面。二十年前,拉面馆因为开张,生意好的叫半条街的人都羡慕嫉妒恨。兰州拉面好吃与否不做评价,百人百种口味。或许还有人这辈子都看不上一碗拉面。可是拉面里的汤却真真切切是牛棒骨熬制出来的。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熬制出来的汤色还真是如金一样鲜亮澄清。附近的人家,有时候专为喝一碗牛骨汤,才顺手吃一碗拉面。

老马人很和善,总是笑眯眯的,但是话不多。他的普通话不标准,你说老马来一碗拉面,他笑呵呵地回答好嘞。简单的两个字中,就能飘出浓浓的大西北的味道。

有人算了算,老马一年要从这条街上卷走至少五十万。但是每年暑假他们拖家带口回家过斋月,就会把大部分捐给了家乡的教堂。宗教的信仰,有时候大约就是叫人有那么一股虔诚的力量。

山东的老杜二十多年前就在这条街上开了一家杂货店,里面针头线脑什么都有。老杜心眼活泛,能说会道。二十年前,物价还比较低的时候,他就从鞋厂拉过来断码的鞋,通过大喇叭竭力叫卖十元一双,后来又批发给各乡镇赶集的小贩。农村人不讲究,穿着这鞋下地干活也不怕脏。老杜因此赚了很多真真切切的玛尼。

他的店铺招牌上就写着老杜杂货店。后来他的女儿在东边几十米远的地方也开了一家杂货店,父女两个大抵上垄断了这条街的杂货生意。

老杜的货物花样众多,价格便宜,别的店铺找不到的小末零碎,他这里肯定找得到,别的店铺谈不下来的价格,他通常犹豫一下就会说兄弟给你了。实在为难,他也会说一句:太低了,兄弟,再加一点。你要是实在不加,他就会一脸无奈地说给你吧。记得下次还来。

我问他老杜,你是山东哪儿的?

临沂的。

我老家也是山东的。

你也是山东的?

对啊,老家淄博。

我不是和他套近乎,我老家确实是山东淄博的。

淄博比我们那里好。这里也比我们那里好。老杜平静地说。

你来这里多少年了?

三十年了。

孩子们呢?

都在这里。家就安在这里了。

每年还回去吗?

我们每年还回去转转。毕竟还有亲人在那边。可是孩子们都不愿意回去。大部分亲戚他们都不认识,没有一点亲气。唉,等我们死了,那边的亲戚就算断了。

我不语,内心却是无限感慨。

因为同样的事情,我也经历过。

人生如寄,动如参商。也就是他们和我们这一代人,还恋着家。因为,那里有住过的房屋,有荡过秋千捉过知了的树木,有童年少年曾经的回忆,更有割舍不下的血脉亲情。

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来说,田无一垄,地无一分,五谷不识,良莠不分,他们长大之后,也可能会怀念曾经的生活。但可以肯定的是,对他们而言,所谓的故乡故土,早就成了纸上一个缥缈的名词。

这是一条老街,从这个县城出生那年,它就已经存在了。经历了一千两百多年的风雨,总算是支撑到了现在。从旧时的县志上看,以前的县城被纵横六条街分成了大小不等的街坊,这条街,就是最靠近老县城南门的那条。街道的最西边,就是史志中津津乐道的三相坊,最东边,就是太清观和玉皇阁。而在这条街道东南角的那个城门北边,当年的县太爷曾经在城墙上修建了一座文昌阁。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这些城墙道观街坊楼阁,都已经成了为了灰烬,一片砖瓦也没有留下来,就连名字都还要在史料中翻寻,才可以发现。更不要说它们曾经的珠帘翠幕,烟火人间。

我在这条街上住了十几年。它早已有了新的名字,就叫郇阳街。但这个名字多数人不知道,更多的时候,这条街被称作步行街—-虽然各种车辆通行无阻,或者被叫做电影院那条街。

这里曾经有一座电影院,三十年前的繁华早已落幕,后来被改作滑冰场,后来就荒废在那里,好多年。里面杂草丛生,垃圾遍地。在院内的空房子里,勉强住了几户人家。如此而已。

这条街是这个小县城最热闹的一条街,也是最脏的一条街。略微有些身份的人,轻易不会贵足踏贱地。所以,在这条街上来来往往的多是底层的普通人。每次上面来视察,都是到南城的新区看一看,这条街虽然距离县政府只有二三百米,但似乎真成了被遗忘的角落。

这里,从来没有星级酒店的灯红酒绿,这里,就是普通百姓讨生活的地方。

白日偏西,天色暗了下来。卖菜和水果的纷纷回家了,道路两旁的烧烤煎饼肠粉手抓饼各种小吃纷纷摆出来,三五成群的少年,带着对象的青年,领着孩子的夫妻,附近的老人都会涌到这条街上,狭窄的街道立刻会变得拥挤不堪。吵嚷声,说笑声,汽车的喇叭声,男人们划拳时豪气冲天的大呼小叫,老旧的街道立刻像吃了兴奋剂一样活力四射,激情澎湃。

这条街虽然破旧,但却是小县城经济的晴雨表。这条街上若是没有了顾客,其他地方就真是惨淡到了极点。

五金店的老板,晚上也会摆出烤鸡腿的小摊,黄澄澄的鸡腿在烤炉上转过来转过去,香气四溢。转转每天坐在门前卖水果,晚上还顺便在旁边东北麻辣烫摊上帮工,一晚上五十元。

你这还美哩,放羊拾柴,两不耽误。

谁和钱都没仇。她笑着说,你看见对面卖鸡腿的?一个晚上,能卖一两千。

灯光之下,人影晃动。情侣们自然而然地秀着恩爱,少年们半是羞涩地窃窃私语,老木领着那条狗,偶尔也会摇摇晃晃地走过街道,一边走,嘴里一边唠叨着。

唠叨什么,谁也不在乎。

这是一条老街,充满着人间烟火的味道。过往的行人,把他们所有的欢喜和忧愁,都已经融进了这条老街的空气,融进了啤酒的泡沫,饭菜的馨香。

时光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就像一千多年前一样。

那时候这个县城刚刚建立,人们也是忙忙碌碌来来往往。朝日夜月,群星闪烁,思妇倚窗,倦鸟归巢,曾有多少悲欢离合在此处上演,就像现在一样,也一定与百年之后,千年之后别无二致。

有时,看着老街来往的人群,我就会痴想:千年之前或者百年之后的街道上,是不是也有这样平和安宁?是不是也有一个山东人贩卖日杂百货?是不是也会有一个东北的婆娘大声吆喝?是不是也有当街卖水果的妇人,就像转转一样?是不是还有一个我,笑嘻嘻地问老杜你是山东哪里的?

我相信,一千年前也好,几百年之后也罢,都会有一个孤独的老头,就像老木一样,呆坐在街道旁,用衰老的目光打量着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飞来飞去的每一只鸟,跳来跳去的每一只狗。他和老木经历着彼此的一切,喜怒哀乐纵然像复制粘贴一般,却因为时光的阻隔,对彼此一无所知。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在这个谜一般的世界里,江河湖海,日月星辰,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个人,都是时空隧道中参之不透的谜。

我们所经历的,永远都是最真切的烟火人间,是文字所不能形容的,是画笔所不能描摹的,是相机所不能记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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