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八月十六

作者 诚真

“皎皎秋空八月圆，嫦娥端正桂枝鲜。”丹桂飘香伴着中秋月圆，圆满的月下阖家品美酒赏美食，人间最美时。“万里无云镜九州，最团圆夜是中秋。”古今多少文人颂扬。我固然知道八月十五千里共婵娟的美好，但我乃固执地爱着八月十六。那不仅是尊父的寿辰，同样记录着我地成长，刻写着我生命地过往。

小时候，渴望过八月十六不亚于盼过年。只记得八月十六这天，母亲总想着给我们做点好吃的，不是擀白面条做炸酱面，就是包大包子，还能吃上一点点肉腥腥（上世纪六十年代物质匮乏，这是最好的饭菜），全家人围坐一起那高兴劲和过年没什么两样。姐姐告诉我，八月十六是父亲的生日。小时不懂事，哪管什么生日不生日，只要能美美地吃回“大餐”，总是天真地认为十六比十五好。往事如云烟飘过，可那份记忆从不曾淡忘。

家中兄妹五人，仅靠父亲那点微薄的工资过活，日子过得相当拮据，母亲到处打零工帮衬着家用。父母为生计奔波忙碌，哪有闲暇过中秋节？但八月十六这天母亲无论再累再忙，也总会挤时间，拖着满身的疲惫给我们改善一下生活。树影婆娑，瘦竹摇曳的月光下，一家人团坐，中秋节和着父亲的生日伴着炊烟馨香的飘逸，没有烛光晚宴，没有“生日快乐”的祝福歌，只有淡淡的月色相伴，贫寒的日子却不乏快乐。吃过晚饭的我们就会搬着小板凳到运河边乘凉，翘盼着父亲快点到来，父亲诱人的故事填充着儿时好奇的童心。月亮的各种美丽传说，中秋与仲秋的区别，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孙悟空大闹天空，运河的渊源由来……。父亲满肚子都是故事，讲也讲不完。

幼时父亲是我的伟岸与崇拜。他总有看不完的书，写不完的字，讲不完的故事。其实父亲的学历并不高，不过是伴着做校工读过几年小学的高小生。但父亲勤奋聪颖，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老师疼爱有加勤勉教诲，虽只有高小文化的父亲却能写出很好的文章和一手遒劲漂亮的毛笔字，珠算九归打得烂熟。但家庭的窘迫，父亲不得不为求生辍学，这无疑成为父亲终身缺憾。父亲没有抱怨，没有颓废，社会的大课堂激发他更加勤奋苦学，也成就了父亲的博学多才。父亲正直率真勤劳俭朴，他总有收拾不完的家务，干不完的活，操不完的心。我们在父母的呵护下快乐成长，曾经的那份纯真与快乐，始终是我记忆深处最柔软的部分。

光阴荏苒，岁月更迭，哥哥和两个姐姐相继结婚生子。八六年四妹考上大学，开学季在中秋节后。四妹的大学生涯，亦或是对父亲终身缺憾的弥补吧，那年的八月十六父亲甚为高兴。晚饭过后哥哥姐姐带着孩子各自回去了，我和四妹陪同父母顺运河踏光赏月。月色在河底荡漾，秋风宜人的运河畔令人神情气爽，渡过“文轩桥”，辗转已见会馆。父亲仰望月朗星稀的满月游兴正盛，信手拈来：“文轩桥头赏月游，垂柳摇曳多清幽。秋虫争鸣交子夜，嫦娥含笑把客留。”四妹明日赴济宁求学，父母高兴却有万般地不舍，父亲把它寄托在诗句里：“月到中秋分外明，人逢喜事抒豪情。明日四儿去深造，结伴同行去济宁”。我沉浸其中，幸福感如同月光沁满心田。“阴晴圆缺都休说，且喜人间好时节”。

流淌的运河水，漾起我心湖的涟漪让思绪飘荡，我和四妹也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原来的七口之家壮大成十八人的大家庭。八月十六不再是儿时的贪嘴，给父亲庆生阖家团圆更具内涵，其乐融融的大家庭，父母尽享天伦儿孙绕膝间，那份美好我用心储藏。“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

人到中年，父母已是古稀，一种莫名的恐惧时常侵扰予我，甚至有些胆怯去过八月十六，虽说天增岁月人增寿，人间喜事自然规律，但我乃不情愿，我期待中秋团圆，却惧怕父母添岁变老。矛盾中渡过一个又一个八月十六，我期许着一个又一个的愿望，只求父母健康长寿，永远伴我日落日出。唯恐“况屈指中秋，十分好月，不照人圆”。

二零零四年的春天，父亲病了，很严重，我奔波于医院。春花还是肆无忌惮得开，春天还是一如既往的暖，可我的心乃处严寒。我哀求医生，我祈祷上天，可父亲的病情始终没有任何好转，挨过春夏，转眼到了秋天。家和医院是我的轨迹线，我没命的扯着父亲的衣角，唯恐他跨过那条线。心如炙火期盼着那一年的八月十六快点到来，这也许是父亲的最后一个生日，全家的最后一次团圆。可父亲没有给我们时间，在距他生日还有四十二天，那年闰七月，父亲在闰七月的初四驾鹤西去了。心跌入谷底，无力回天。

那年的中秋是灰色的，月亮躲在了云彩后面，不忍看我的伤悲。“冷露无声湿桂花”，秋思故人泪沾襟。四妹的诗句寄托着我们的哀思“又值中秋明月升，物是人非悲更浓，十五月亮十六圆，庆贺生辰无主翁。此去摆脱病与痛，西方净土且保重，慈母身边尽孝心，告慰尊父在天魂”。

“金霞昕昕渐东上，轮欹影促犹频望。绝景良时难再并，他年此日应惆怅。”思念中度过的日子漫长、沉闷，我失去了发自内心的欢笑，父亲的离去成为我终身的缺憾。每年的八月十六我只能在父亲遗像前磕头跪拜、上香、敬酒，为父庆生，“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蹂躏我心。唯有对着那帧黑边相框倾诉心中的思念哀伤。“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永远的八月十六，我用微笑送你走，空把泪流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