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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碧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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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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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的回忆


 

     山,笼罩在蒙蒙的雨雾中。刚烧过纸,纸灰被雨水化成了乌色的泥土。我撑着伞静立父亲的坟前,禁不住眼泪簌簌下落。泪光中,我又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父亲肩压沉重的扁担,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行进的背影。

二十多年前,母亲去世后,家里只有我和父亲俩。人虽少,但生活仍过得紧,雨天上学,我连一把雨伞都没有。一天早晨,淅淅下着雨,父亲把一张朔料纸披在我的身上,催促我去上学。

一看被烟熏得发黄的塑料布,我就羡慕起红红的纸伞来,我决定向父亲要一把。我愤愤地将塑料布摔在地上。“要伞,没伞就不去上学!”我坚决地宣布。无论父亲怎样哄劝,我都有不听。父亲终于生气了。我反倒跳起来吼道:“你连伞都买不回来一把,还配当父亲吗!”我这一吼叫,父亲的脸涨得通红,变得十分难看,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子。

我知道我的话深深刺痛了父亲的心,于是我披上塑料布上学去了。

那天的雨下了大半天,到下午放学时才停止。我回到家,锅是冷的,显然中午没做饭。父亲哪儿去了呢?

夜幕降临时,父亲回来了:头戴斗笠,扛一条扁担,身上湿漉漉的,显得很疲劳。原来为了买伞,他进城卖柴去了。进城三十多里的山路,天雨路滑呀!我默默地帮父亲做饭,默默地自责。

晚上,父亲说:“明天就可以给你卖回新伞。”我忙问:“明天还去卖柴吗?”他说:“今天一挑柴卖给了两块多钱。城里几乎没有人卖柴,所以价好,只是要特别小心,如果让市管会的人看见,弄不好是要没收的。”最后他又忧虑着问我:“下午队长没来叫我吧?”我明白父亲的忧虑,那时生产队制度很严,旷一天工要罚做三天义务工。

“管它的,索性让他罚去十天的工分,也抵不了我一挑柴的收入。明天再去一趟。”他说得很坚决。

第二天早晨,仍然下着小雨。父亲劈了足足一担柴,又要进城。这天学校放假,我没听父亲的劝阻也跟了去。

父亲在前,头戴斗笠,肩上压着沉重的扁担,踏着泥泞小路迈进。开初,父亲的脚步还显得轻松,柴架与扁担磨擦,发出轻快的“叽嘎”“叽嘎”声。翻了一座大山,又过了两面山坡,父亲的脚步变慢了,每迈一步都显得十分艰难,轻快的“叽嘎”声变成了艰涩的“叽——嘎” “叽——嘎”了。他的裤褪全被雨水淋湿了,衣服虽有斗笠遮护没淋雨,却被汗水浸得透湿,紧紧裹住身体。湿漉漉的扁担深深扣进肩头的肉里,他喘着大气。我看着父亲的背影,心里像芒刺一样难受。我想劝他休息一会儿,但路还远,只好跟在后边默默地看着他艰难行进的背影。

快到城里了,父亲叮嘱我:“注意盯着,看见戴红袖圈的人就叫我一声。”我眼睛便四周转溜。心里担心极了。我们像做贼一样进了城。

到了城内,我越发为父亲担心,为父亲肩上的柴担心:城内到处是三三两两的戴红袖圈的人,他们都用搜寻的目光扫视着街道两旁。街上虽人来人往,却单单看不见第二个卖柴的,所以父亲的一担柴很引人注目。一路走来一路受到“红袖圈”的盘查。父亲倭着背喘着粗气,有时要被喝呤站住。我的心咚咚地跳,因为墙上写着“坚决打击资本主义残余”的大幅标语。父亲不会被当成“资本主义残余”吧?柴不会被没收吧?

父亲终于买了一把伞。他把伞递到我手里,看着我微笑着:“还说不上学吗?”他说着,像了却了一桩心愿,显出轻松而带几分自豪的神情。我撑开伞,金亮金亮的纸,红红的伞骨子,一股香喷喷的桐油味。我此时说什么呢?说高兴,却笑不起来,心里强烈责怪自己不该闹着要伞。

回家的路上,我的腿已疲劳得迈不动了,父亲要背我,我咬着牙不让背。他太累了!

就在那年秋天,父亲离开了人世。

父亲去世已后,我顽强地坚持上学,每遇着困难时,父亲那肩压沉重的扁担在雨中行进的背影和他把新伞递给我的微笑的情景就浮现在眼前,我便增强了战胜困难的勇气。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仍深深地为父亲感到惋惜,他去得太早,他没能过到真正获得解放的农民生活。可告慰父亲的是,我不仅坚持了上学,还做了一名人民教师。我希望人死后是有灵魂的,愿父亲的在天之灵能听到儿子的告慰。

                                                  (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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