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华
梅店乡的王小樱村地处偏僻。三年前,通往乡里的一条土马路,二十多里的路程,若是开拖开机也得一个小时以上的钟头。路况非常糟糕。被过往的机械车碾压得高一块低一块,甭说骑自行车,人行走都非常地困难。若是步行,至少得两三个钟头,那还得走路快的人才行。年龄大的人,走路就更加地困难了。每次逢集,村里赶集的人,早晨四五点得起床,从家里开始赶路。赶完集,等回到村里,至少要到下午一两点钟。
早前的梅店乡,心有余而力不足,看在眼里,着急在心里。也想把通往王小樱的土马路修成水泥路,可是拿不出这个钱。要想富先修路。这是谁都懂的道理。修路的事情一耽搁,就是数年。王小樱村村民们,这么多年来,也在积极谋划修路的事情。有村民曾提议集资修路。可村民都不富裕,哪来的集资钱呢?而且还得一笔巨大的资金。一度集资修路的事情,沸沸腾腾一阵子之后,再也没了下文。
三年前的年底,通往王小樱村的双向两车道的柏油公路修通了。后来还通上了公交车。公路落成典礼的那一天,村民们自发买来鞭炮庆祝。村民们个个喜上眉梢。有人说,咱村民的梦想,为期不远了。现场中,梅方海当着所有村民的面大声地喊道:“我要买私家轿车!”引得场下村民们投来一片惊羡和嫉妒的目光。
1
六年前,梅方海的家是全村里最穷的一个贫困户。王小樱村,一共有五家贫困户,其中,梅方海家,算是贫困户里的贫困户。那时的梅方海,每天见了村民,都比人矮了一截。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在他的日子里,他自己也曾说过,我这个家是没了盼头。于是,破罐破摔。梅方海本人不去挣钱,还一天到晚,死在麻将桌上。妻子为了他打麻将的事,和他争吵打闹,不知道有多少回。这一次大吵大闹过后,妻子对他彻底地失望,提出了离婚。梅方海死活不愿离婚。直觉告诉他,妻子对这个家已经仁慈义尽,绝望透顶,非不得已她才提出离婚。离婚,不能怪妻子!离婚临头,他竟然想到了妻子的好处来。
李文华,梅方海的妻子。结婚十二年,几乎没过一天好日子,除了贫穷还是贫穷。头十年来,没有买过新衣服。省吃俭用节省的几个钱,不是花在孩子身上,就是花在婆婆治病身上。亲戚朋友被借了个遍。李文华实在没脸再张口借钱了。这还不足为奇,梅方海背着妻子,竟然差了一屁股赌债。逢年过节,家里总是少不了来要账的人。
打麻将,几乎成了梅方海的“职业”。家里的几亩薄田,梅方海根本不问事。整天整天地见不到他的影子。梅方海一定是趴在麻将桌上了。小的要伺候,老的也要伺候。梅方海的老母亲,自瘫痪之日起,都是李文华送吃送喝,端屎端尿。李文华越想越不是,越想越不对劲。我一个女人家图他梅方海什么呢?图他人,整天见不到他影子;图他家,穷得叮当响,还落得一个背负名声的贫困户的帽子。我这辈子不能就这样毁在他梅方海的手里了。我心不甘呀,死不瞑目呀。李文华喊出了压在心底久违的心声。每次吵闹,在好心村民的规劝下,夫妻二人暂时地和好了,还没等伤疤全愈,梅方海又偷偷地溜进了麻将场。梅方海在李文华面前曾立誓保证:我要是再打麻将,再进麻将场一步,你把我手指给剁了!你把我的脚给砍了!誓言发得铮铮响。誓言发了不知多少回,保证书不知写了多少个,可是没有一样管用。没过三几天,在麻友的撮合下,梅方海又死在了麻将桌上。曾经有麻友当着梅方海的面讥笑说,你真是没用!竟然给女人管住了!梅方海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话?为了赌上这口气,他干脆睡在麻将场,不回家里了。李文华到处找,也不见丈夫影子。村里的麻将室一般设在比较隐秘的地方,寻找起来还很困难。李文华一个女人家,她也不愿意踏进那样的地方。父母从下就教育过她,不准她进出那样的场合。
逃了和尚逃不了庙。梅方海手中没了钱,麻友们不带他玩了,连饭也不给吃了。他只得乖乖地回家里。这时候的梅方海,倒是想到了还是家里的好啊。李文华实在憋不住心里的怨气,这个家的日子实在没法过了。既然你梅方海不想好好过日子,我一个女人家到哪里不是生活?到哪里不能搞上一口饭吃?这一回,李文华不吵不闹,当着梅方海的面,冷静地提出了憋在心中已久的想法——离婚。
离婚,这是梅方海意料中的事,总有一天要发生。但他没做好离婚的思想准备,心底里也不想离这个婚。
妻子不吵不闹地走了。家里清静了下来。梅方海也冷静下来。等回过神来,他一下子像瘪了的气球,再也起不来。这个时候,梅方海才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方才如梦初醒。心里想,若是真的离了婚,这个家不就散了吗?孩子都小,还有瘫痪的老母亲,今后谁来养活孩子?谁来伺候老母亲?谁来打理这一家子?梅方海像失了魂一样,没了主心骨。
李文华绝望地回了娘家。
一天没到,一个家就乱成一锅粥。梅方海受不了了。孩子们一个个哭着闹着要妈妈。老母亲瘫痪在床上,屎尿盆没人端倒。此时此刻的梅方海,如梦初醒:咱这个家呀,没有她李文华,不行!若是离了婚,这个家彻底地散伙了。眼下,一个个现实问题,全摆在了梅方海面前。梅方海没有了平日里麻将桌上当着麻友的面说大话吹牛皮的勇气了。乱了方寸的梅方海,垂头丧气,竟像一个吹气的死猪,一蹶不振。
床上的老母亲,一看儿媳不在家,问清了事情原尾,破口大骂起来。梅方海端来的饭菜,她不吃。老母亲一连两天不吃不喝,茶水不进一滴。自言自语地说,死了算了,死了算了,死了算了。一边骂道:“养了这么一个不争气的东西!畜生!畜生!畜生!作孽呀!”梅方海听了,不敢搭话,也不敢安抚老母亲一句。他知道老母亲脾气坏,安抚是没用的,搭理只能招来更多的谩骂。老母亲已经两天没进一粒米饭和一滴茶水。若是老母亲再倒了下去,这个家彻底地完蛋了。我梅方海今后不是给村里人笑话死了吗?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呢?诸多问题,在梅方海的脑海里像潮水一样翻滚着。不能离婚!坚决不离婚!我要把妻子请回家!我的家不能没李文华!一番思前想后,梅方海拿定了主意,坚定心中的想法——决不同她不离婚!
老母亲心情平静了些。梅方海跪在母亲的床头,向母亲发誓道:我梅方海从前不是人!从今往后,我要做一回真正的人!我要把李文华接回家!
在李文华回到娘家第三十天,梅方海准备了礼物,给老丈人买了两瓶好酒,给岳母买了一些补品。想了一整宿,决定天明就去老丈人家,无论如何都要把妻子请回家。无论岳父和岳母一家怎么说话,我梅方海绝不反驳一句。任凭妻子再怎么指责,我也绝不反对一句。哪怕她打到脸上,我也绝不还手。只要不被打死,只要有一口气,我都努力请求李文华跟我回家。只要她愿意回这个家,什么话都好说,什么面子都不重要。我这个家,没有什么再比李文华重要了。梅方海想到了很多事情,也做好了被骂被打的心理准备,执意要把李文华请回来。
为了请李文华回家,曾也经历过几回这样的事情。之前的吵吵闹闹,李文华跑回家,都被岳父母给叫了回来。岳父母通情达理,总是站在梅方海这一边。这次可不同了,李文华是被我逼回娘家,走无头路才回娘家的。从李文华离家的那一刻,从李文华绝望的眼神里,梅方海看出她是真的铁了心的要离婚。以前只是吵吵闹闹,妻子回娘家,没有生那么大的怨气,亦不至于到了绝望地步。只要梅方海每次去了岳父家,岳父和岳母不但不帮着女儿说话,反倒说女儿的不是,竟说一个女人没能持好家,没能过好日子,一有困难就往娘家跑。李文华说不过父母,拗不过父母,只得和梅方海乖乖地回了婆家。
梅方海认识到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妻子没有一丁点的责任,李文华为这个家付出得太多。我对不起她!这完全是我的责任!一个大男人不争气,不要强,不奋斗的结果!若是我是一个女人,我都不会跟这样的男人过日子。一个大男人,不能够挣钱,还糟蹋钱,一天到晚不归家,死在麻将桌上。心里骂道,都是打麻将害了我!赌博真是害死人!这么多年来,在麻将场上赢过几个钱?哪一次不是输得精光?这个麻将就是害人精!梅方海醒悟了过来,一边反思过往事情,一边诅咒打麻将给他带来妻离子散的恶果。之前写的一箩筐保证书,可没有一次管住自己。发过上百句誓言,有哪一句兑现了诺言?有那一句话管用了?我就是一个窝囊废!我就是一个没用的人!我就是一个败家子!我就是一个祸害人的人!我就是一个混蛋!我连猪狗都不如!梅方海悔恨当初,狠狠地在心里痛骂着自己的不是。
反思过去,想想未来。梅方海感觉好受了些。心里道,我真的要彻底地改变一下自己了。年龄不饶人。再不改,我这辈子可就真的废了,真的成为一个废人了。若是那样的话,也就枉活了这一生——白活了一辈子。我就是一个行尸走肉的人。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不如死了算了。真要是死了,也就不连累李文华,不连累家里人了。梅方海一连反思了四周,思想才逐渐地清晰,逐渐地明朗起来。心里不住地喊道:不!我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我要改变我的人生!我要做一个有用的人!我要做一个真正的男人!我要为我的家人而活!我要让李文华看到我这个家的希望!哪怕是一点点的希望!
2
一大早,梅方海起了床。给老母亲做好早饭,给老母亲端了尿盆。在老母亲面前保证说,此去,我一定把李文华接回家。老母亲叮嘱道,到了你岳父母家,一定好好地说话。打你骂你,你都不要还手还口。梅方海说,这些我都想好了,绝对做得到。娘,您就请放心吧。家里头的事情我一早都料理好了,我这就去岳父家。说罢,梅方海带着事先准备的礼物离开了家。
岳父家不远。在梅小樱村北面十里之外的李岗村。李岗村大多姓李,外姓没有几户人家。
一路上,梅方海都在思考着到了岳父家,可能将要面临一切的情形。
梅方海的老丈人是讲面子的人。平常爱喝两杯,但不贪酒。在李岗村,可算得上一个德高望重的人。讲道理,讲公平,爱打抱不平。村里人家遇到纠缠不清的事情,或者是谁家闹了纠纷,闹了矛盾,一般都会请他老丈夫去给主持公道,说上几句公平公理的话。在李岗村,虽然大多姓李,都是本姓家族,要得到大多数人尊重,赢得大多数人好评,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梅方海的老丈人就能够做到这一点,大人小孩都对他敬重十分。结婚这么多年,梅方海每次去岳父家,从来都不敢在老丈人面前讲一句不中听不入耳的话,从来都是规规矩矩,毕恭毕敬地尊重老丈人和丈母娘。
今天去老丈人家,明知理亏,也得去;尽管不知道和李文华到底是离是合?但也必须去。梅方海做好了一切思想准备。他认为,不该发生的都已发生了,该不发生的将也不会再发生。梅方海心里认为,他总觉得与李文华的婚姻没走到尽头,不至于到离婚的地步。想到这里,梅方海感觉身子轻松了一点儿,脚步也轻松了一些。于是,迈开大步,直朝岳父的家走去。
岳父家的房子紧靠路边,前院后房。梅方海轻轻地推开院门。院子里,李文华正在打扫卫生,清理昨夜刮风从树上落下的叶子。梅方海见到李文华,亲切地叫道:“文华”“文华”“文华”。李文华抬头看见梅方海进来,将脸一迈,转过身,责怪地说:“谁叫你来我家?你是来离婚的吗?离婚,我俩现在就去法院。不离婚,你就给我滚出院子!”说完,李文华转身进了屋里,顺手把屋门一关。梅方海跟在后面。见屋门关上,不敢轻易地去推开门,只得在门外一声声地喊:“文华,开门。”“文华,开门。”“文华,开门。”屋里就是没有一句应答声,也不见门开。
梅方海一直在门外喊:“文华,你听我说,以前都是我的不对,一百个不对,一千个不对。现在,我给你赔礼道歉,还不成吗?”李文华在屋里说:“我不听。我就要离婚!”梅方海放低了声音,说:“真的对不起你!文华。这些天,我在家里思前想后,都给想好了。之前,我不是人。真的不是人,没有和你好好地过日子。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去打麻将,再也不去赌博。叫爸妈(指岳父岳母)监督我。你看行吗?”李文华说:“你这话都说了一百遍,一千遍。哪一次改过?这个家过到今天地步,都是你一手造成的。离婚,也是你自作的!”梅方海为了缓和气氛,小声细语地说:“文华,你讲的都对呀。都是我的错,我自作自受。”然后吞吞吐吐地说:“文华,你听我说。可···离婚,····我觉得····还不至于····到那一步嘛。”李文华急了,大声地叫道:“离婚!离婚!离婚!就是要离婚!不要跟我说这些了!我都听腻了!我都听烦了!我都听腻烦了!”哐当一声,李文华把门给反拴上,去里屋床上躺下,再也不与梅方海说话。任凭梅方海在门外大喊大叫李文华的名字,任凭梅方海好说歹说,李文华也不答应他一句话,也不给他开门进屋里。
喊叫了一阵子,见李文华没应答,梅方海不再喊叫了。在门外站了一会,累了,他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脸无奈的表情。“要怪就怪自己!”“自作自受!”“谁叫我作践呢!”梅方海自言自语地痛骂起自己来。
李文华是经人介绍认识梅方海而恋爱结婚的。
那时的梅方海,是一个朝气蓬勃奋发有为的青年。初中毕业,梅方海独自南下,在一沿海城市打工。因为学历低,起初只能在饭店里端碗送盆。一年后,梅方海跳槽到一家大公司里做推销员。干了仨个月,没有业绩。推销员的工资,跟业绩挂钩。仨个月只拿了基本工资,勉强维持生活。没办法,又得跳槽转行。梅方海这一次去的是一家蔬菜种植公司。在公司里每天的工作,就是给公司送菜到批发市场。每天一大早就开着三轮车,奔波在公司与批发市场的路上。干了大半年的时间,梅方海觉得太辛苦,辞去了工作。后来,在一位好心人的帮助下,推荐到一家电子厂上班。在工厂里一呆就是七八个年头。
梅方海排行老六,家里唯一的儿子。前面五个都是姐姐。为了生他,母亲受尽了苦痛。在梅方海读初二时,父亲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半年时间不到,离开了人世。读完初三,梅方海离家打工。在梅方海二十四岁那年,母亲托人四处介绍,在一亲戚帮助下,给他介绍了李文华。相亲那天,梅方海特意从外地赶回家里。俩年青人,第一次相亲就对上眼了。你看上我,我也看上你。之后开始了长达一年有余的恋爱生活。
李文华初中毕业,没能出外打工。父亲不让她出远门。说一个姑娘家,东跑西跑的,心跑野了,将来出嫁,还怎么持家生活过日子?李文华拗不过父亲,只得乖乖地在家随父母干些家务或农活。受父亲传统思想影响,李文华不再提外出打工的事情。长到二十多岁,从未离开家半步。等到认识梅方海,李文华才听说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刚结婚那年,梅方海曾带着她去他打工的城市一两次。李文华见识了大城市的美丽和繁华。第二年,有了孩子,不再外出过。
婚后的小两口生活,和和美美。梅方海打工结余了几个钱,一家人过得有情有味。第二个孩子出世,李文华照顾不过来,梅方海辞去城里工作,回到乡下务农。从此,俩人一起打理家里的日常生活。老母亲也帮着照看孩子。生活虽然不富裕,可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李文华非常满意眼下的每一天生活。
梅方海打麻将是在他回家生活的第五个年头发生的事情。
王小樱村通往集镇唯一的土马路,行走极为困难。一到阴雨天,村里人出不去,又没有什么娱乐生活。村民们在一起,除了聊天,无非就是以打麻将作为娱乐活动。后来打麻将的人渐多了起来。久而久之,打麻将之风便在村里盛行起来。起初,村民们多是以娱乐为主,打小麻将,输赢几块钱,对于谁都不疼不痒的。可打着打着,有村民觉得不够刺激,就打得大了起来,高达百元甚至几百元、上千元钱的输赢。村民们本来收入不高,一下子输赢几百元,对于家庭生活来说,算得上够厉害的了。派出所曾来村里几次,当场抓到一些以打麻将之名进行赌博的村民。经过教育,一些村民得到了悔改。村里赌风一时得到了好转,但依然有一些赌民,铤而走险,把麻将室转移到隐蔽地方,聚众赌博。
每到逢年过节,村民们闲了下来。每当这个时候,打麻将的人就会增多起来。
梅方海记得最清楚,在回村生活的第五个年头,家里来了几位亲朋好友,吃过午饭,没什么事情做,说是玩上几牌麻将。本来梅方海不会打麻将。三缺一,怎么办?不能不给面子。梅方海又是要面子的人,舍命陪君子。他第一次坐到了麻将桌上。自从那一个下午,梅方海学会了打麻将。也就是在那天下午,他竟然赢得几个钱。不多,二十八九元的样子,不到三十元。梅方海至今记得那天下午赢得的钱数。之后的一年时间里,梅方海时而坐到麻将桌上,次数渐也多起来。妻子反对他打麻将,说打麻将能够让人上瘾,容易让人失去理智等。可梅方海不听李文华的规劝。李文华一直谨记着父亲的教导。父亲不准子女们坐在麻将桌上,说这是有失体统,败坏家风。因此,李文华的兄妹们,至今没有一人坐到麻将桌上的。梅方海觉得打麻将没什么,跟妻子狡辩说,不就是打打小麻将,娱乐而已,又没有多少钱的输赢。老母亲为此也规劝儿子,叫他不要打麻将,务正业。梅方海听不进去,一有时间就溜到麻将室里了。
世上最上瘾的游戏,莫过于打麻将。凡是打麻将,都会让人失去意志,失去理智,甚至失去做人的准责。梅方海最终成为这样的一种人,一迷途就不知归返。尽管李文华怎么规劝,怎么数落,怎么吵闹,他依然我行我素,根本不吃那一套。李文华性格要强,哪里受得了梅方海一天到晚不归家,死在麻将桌上呢?于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吵吵闹闹,成了家常便饭的事情。越吵闹,越解决不了问题。越吵闹,梅方海往邪路上走得越远。李文华无奈地摇头叹气说,这样的日子简直没办法过了。
可接下来的几年里,家里被梅方海赌博输得一贫如洗。
居家过日子,没钱可不行。要生活,就得有开支。人情往来,哪一样不要花钱?李文华只得去娘家借,找亲戚朋友借。全都给借了个遍儿了。李文华实在张不开口,再去借钱。到了年关,村里家家都在置办年货。可李文华家里呢?竟连一分钱拿不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李文华面对一双儿女,还有瘫痪在床的婆婆,眼看着到了年关,想想心里都凉了半截儿,眼水扑簌簌地往下落。而梅方海呢?三五天不见一次面。偶尔回到家,李文华说你总得办一点年货吧?梅方海听了就像没听到一样,然后甩下一句话:“我到哪搞钱去办?”扭着身子一走了之。
那一年的新年里,李文华几乎在泪水中度过。孩子、婆婆也跟着受罪。睡在床上的婆婆,骂了一个新年里不争气的儿子。
这个时候的梅方海俨然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赌鬼。
那一年新年,李文华的心死了。她经常自言自语地说:“没救了。”“没法过了。”“没指望了。”看了身边的俩孩子,又看了睡在床上的婆婆,流着眼泪,咬着牙,狠狠地说:“我一定要逃离这个家!”“越早越好!”
3
梅方海的老母亲,原先身体还算硬朗,做家务,带孩子,下田干农活,干啥都行。一个家里,没有她做不了的事情。李文华结过婚有孩子的前几年里,确实为李文华减轻不少负担。俩孙子都是老母亲一手伺候,一手带大的。李文华经常想,婆婆确实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的心血。老母亲喜欢操事,什么事情都想在前头,根本不用儿子儿媳操一点的心。天有不测风云。冬日的一个早晨,老母亲起来照样做早饭,把米淘好,放锅里。一转身,准备去水缸里舀水。可就这么一个转身的动作,老母亲一下子跌倒在地上,起不来。李文华看到了,正准备上前拉,一看不对劲,慌忙喊来梅方海。梅方海说:“娘这是怎么了?”接着判断道:“我娘这不像是摔倒,可能是得了急性脑梗。”李文华说:“赶紧拨打120。”慌忙中,梅方海拨通了120。老母亲被送去医院。经检查,老母亲的确是患上脑梗阻。卫生院的医生说,送迟了点,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可能留下后遗症。梅方海说:“都是那该死的土马路给耽误的时间,要不然早到一小时,就能治好我母亲的病了。”医生说,早到一小时治疗效果当然会好一些。
正如医生所说,梅方海的老母亲,从此瘫痪在床上。
老母亲躺下了,得一大笔的医疗费用。本来就一贫如洗,这可是雪上加霜。一个家庭几乎到了摇摇晃晃,风一吹就要倒下的那种状况。李文华想都不敢想眼前发生的事情。她一个女人家有怎样的能力呢?又能让眼前的事实变得怎么样呢?李文华没有任何改变日子的办法,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就着一天天过日子。
梅方海在老母亲得了重病卧床不起期间,他一点儿不反思,不醒悟,依然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天天进入麻将场,天天打他的麻将。
李文华每天照顾婆婆,端吃端喝,端屎端尿。伺候婆婆的重任成了她一人的事情。李文华想,丈夫为啥痴迷不悟呢?打麻将都入了迷了,着了魔了。家里穷得叮当响,他一点儿不着急。婆婆睡在床上,卧床不起,得吃药,得花钱,他也不着急,就跟没他事似的。除了打麻将有兴趣,好像对其它事情一律没有兴趣。李文华想,梅方海这到底是怎么了呢?怎么就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呢?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打死我都不会跟他结婚。这样的日子还怎么过呀?李文华在心里一遍遍地叫着,一次次地喊着。她不心甘啊!为什么偏偏让我李文华遇到这样的一个人呢?遇到这样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家呢?
村委会了解到梅方海家的情况,给予适当的资助,把他家列为贫困户。梅方海为此觉得矮人一截,跑到村委会大闹一场。张主任故意刺激他说,你把打麻将给戒掉,赚到了钱,算你梅方海有本事。否则,你家就永远戴着这顶贫困户的帽子。梅方海认为,贫困户的帽子伤到了他的自尊心,我一个年轻人就戴下这顶帽子,实在不甘心。离开村委会时,他还狠狠地撂下一句话:“我梅方海迟早把这顶帽子给摘了。”张主任朝他笑笑说:“摘了好啊!就看你梅方海的本事了。”
但现实里的梅方海并没有管住自己,并没有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去做。一年那样,二年那样,三年还那样。有村民在梅方海的背后戳他脊梁骨,说一些风凉话。梅方海听到一些,可都当了耳旁风。梅方海没有勇气面对现实,没有勇气从麻将场中挣脱出来。直到李文华不吵不闹,提出离婚这一天,直至李文华走出这个家时,家里一下子失去了一把好的抓手,这个时候的梅方海方才从噩梦中醒悟过来。可是,事情已经发展到几乎不可挽回的地步——李文华怨恨地回了娘家。
梅方海蹲在门前的地上,低着头。门前的水泥地一旁放着他精心挑选的礼物。刚进院子的岳父,一眼看出了女婿梅方海。这时候的梅方海还低着头,没有看到岳父大人已走到身边。岳父说:“梅方海。”梅方海猛地一惊,慌忙抬头,一看是岳父站在身边,赶紧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说:“爸。”岳父说:“怎么不进屋里坐呀?”梅方海说:“文华不让进屋,把门锁上了。”岳父没再说话,对着里屋喊了一声:“文华,把门打开。”
门开了。李文华没有理会梅方海,径自去了里屋。岳父招呼梅方海坐下。过了一会,岳母回来了,手里抓一把苋菜,刚从菜地里薅的,新鲜的。梅方海上前给岳母问安。
岳父岳母心里都清楚,这又是梅方海上门,央求女儿回家的事情。女儿这次回家,把所有情况都说了一遍,说父母您们不要再逼我了,日子实在没法过了,不得已才回了娘家。您们要是再逼我,我只得去死,我已经是无路可走了。恳请父母,为我作主。我只得跟梅方海离婚,我才会有出头的一天。女儿说得非常恳切,宁愿死都不能呆在梅方海家过日子。父母听了女儿的话,知道这是女儿到了非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说出此番话的,而且说得如此决绝。沉思了半晌,父亲说了一句话:“离了婚,日子倒不一定好过。有一点希望,还是不离的好。”母亲一旁说:“离了婚。再婚的家庭,有哪家过得好日子的?我们村的李大发家,就是一个例子。各自为了自己的孩子,表面上看上去像一个家庭。这样的家庭,就是两张两合的家庭。”李文华说,离了婚,我不再结婚。父母说,那是讲气话。二老一再提醒女儿,凡事得三思而后行。
李文华之后思考了父母说的一番话,“坚持离婚”的心,稍稍有了改变。
岳母走进厨房做饭,梅方海也跟着进到厨房,帮着岳母做饭菜。先是洗菜,然后切菜。之后又把切好的菜,拿到锅灶上炒。忙了半天的功夫,终于把一家人的饭菜烧好,端上桌子。等岳父岳母都落了坐,梅方海赶紧把带来的好酒拿了过来,笑着说:“爸,品尝一下我给您带来的酒。”梅方海说着打开酒瓶盖子,给岳父斟了满杯子的酒,又问岳母是否喝一杯?岳母说不喝,就没有给岳母斟酒。岳母朝里屋喊女儿出来一起吃饭。李文华才走出屋门,径自去厨房自个儿一边吃饭了。梅方海赶忙给李文华夹了一碗的菜,送到厨房里。李文华没有理睬他,只顾吃她的白米饭。梅方海把碗菜放到她身边上,出了厨房,坐到桌子旁。
三杯酒下肚。岳父开了口,说:“好酒。”岳母斜眼望了一眼老头子,责怪道:“你就只知道喝酒!”老头子知道这是故意要让他拿话来教训一下女婿梅方海的。岳父顿了顿嗓子,突然严肃地问道:“方海,你今天终于来我家了。文华回来一个月,你到哪儿去了?”梅方海不敢抬眼看岳父、岳母,低着头回答说:“一直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岳父故意问道:“你没待在麻将室里?”梅方海羞愧地小声说:“不敢再去麻将室里了。”半晌又说,“再也不去赌博了。”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见。岳父又问道:“不去麻将室里,那还不要了你的命了?”梅方海知道岳父故意拿话来刺激他,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回答道:“我再不去赌博,我再不去麻将场。我今天来,就是特意向您们二老保证,向文华保证。”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又说,“今后我绝不离开家半步,绝不再步入麻将室半步。我向二老发誓,我保证今后再也不去赌博。”说罢,站起来,向二老磕头,以示谢罪。岳父说:“梅方海,你坐下说话。你哪里有罪呀?只要你持家过日子就行,不再赌博就行。”岳母一旁说道:“方海,你不要发誓了。我就只问你一句话,文华回来有一个月了,你想到过文华了吗?”梅方海赶忙答道:“想到过的,天天都在想。”“这一个月来,我每天都在反思自己。”梅方海又补充一句道:“文华离开我,都是我的错。我没让文华过上好日子。”岳母说:“你都想了些啥呀?一个月来,为啥就不能来家里看看文华?”梅方海羞愧地答道:“我把和文华结婚这些年来走过的路,前前后后都想了一遍。日子过不好,责任全在我。文华为我的家,付出的心血太多!我实在是对不起她!”说罢,梅方海又站起来,低头叩谢,给二老赔不是。岳母说:“你不要赔不是了。你要给文华赔不是才对。”梅方海连忙说:“是是是。我要当着文华的面,当着二老的面,给她赔不是,给她赔罪,是我给她造成的罪过。”岳父向梅方海示意说:“梅方海,坐下说话。”梅方海坐了下来。岳父说:“光赔不是,是不够的。你要彻底地改变你自己,得从你的心改变起。一个人,心是最重要的。所想所思所做,都在心里。你要彻底改掉打麻将的坏毛病,就得彻底改掉你跑偏的心。”梅方海答道:“爸说的极是。我一定从心里头改!绝对按照您的要求做人!”岳父说,“你之前跟文华闹意见,哪一次,不是我站在你这一边的,不是给你作主的?”梅方海答道:“是是是。都是爸您对我的好。我对不住文华!”岳父说:“你哪一次改得彻底过了?你们家不还是照样闹意见?一次又一次的,还一次比一次闹得大。什么原因?你想过了吗?文华这次回来说,她不想再跟你过日子,她要同你离婚。离婚,是你们两口子的事情。我管不了那么多。但有一样,我得跟你说清楚,文华是我的女儿,当然我得尊重文华的意见。她要是执意不愿跟你过日子,作父母的也没办法,只得遵照她的选择。”梅方海听了岳父话,低头不语,沉思一番后,说:“爸,我不想跟文华离婚!”偷偷地看了岳父一眼,又说:“爸,我真的不想跟文华离婚!”岳父说:“离婚不离婚,你同文华说去。”又说,“既然你不愿意离婚,那我倒要听听你讲的是不是真心话。你把你心里怎么想的,怎么打算的,统统给说出来。我和你妈帮着你参考分析一下。”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岳父的语气明显地变得缓和了许多。梅方海听岳父的语气变得缓和了,心中绷紧的弦才敢稍稍地放松一些。
梅方海把心里所想,今后如何作打算,一一详细道来。最后说:“今天来,我就是征求文华意见的。我把丑话说在前,也不怕二老笑话我。当着二老的面,我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我敢保证:我对文华没有死心,我一直深爱着她。我也能看出来,文华也对我没有死心。要是死了心,她早就离开我,不会同我过这么些年的日子。从今往后,我愿意加倍地补偿她,哪怕是为她做牛最马,我梅方海也愿意。哪怕为她上刀山下火海,我梅方海也在所不惜。我就是不和文化离婚!”说完这番话,梅方海的心反倒轻松了,人变得平静了。这是憋在心中一个月来的真心话。终于说了出来,得到释放,心也平静了。梅方海认为事已至此,是打是骂,是剐是杀,只得听从岳父岳母的意见,只得听从李文华的意见。
听完梅方海的一番话,二老没有直接表态。岳母的眼睛一直盯着一边的老头子。老头子若有所思,只是不吭声。他在仔细听梅方海叙说的每一句话,思量他说的每一句话。老头子突然抬起头,同老太婆的眼神相遇在一瞬间。老头子心里清楚,这是老婆子让他拿意见,女儿的命运好像就抓在我手里似的,但也认识到自己的决定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老头子认为,有些话不能表态,只能由女儿自己去做决定。想到这里,老头子低下头,望了梅方海一眼,心里便有了数。
整个堂屋里,空气一时变得沉闷,压抑起来。
李文华在厨房里一声不吭地一粒一粒地数着饭粒吃。梅方海说的每一句话话,她都听得真切。父母说的每一句话,她也听得真切。自从离开婆家,回到娘家,这些天以来,李文华也在反思既往的一些事情。在李文华的心里,她自己亦有说不出来的滋味,感觉好像也有点儿真没到离婚的地步。这些天来,时常想起梅方海对她的一丝丝好处来,心底里隐隐约约潜藏着对梅方海的那么一点感情。她回到娘家的当天,当着父母的面,哭着闹着说要离婚时,父母虽没有怎么地反对,但父母说的一番话,还是让她谨记心里。尤其是父亲说的那句话,李文华一直在心里品味着:“离了婚,日子倒不一定好过。有一点希望,我看还是不离得好。”李文华深深地思品着父亲说的所谓“有一点希望”的话语。细细品味中,她明白了父亲要表达的真正意思:只要夫妻间,还有一丝感情,哪怕一点点感情,都不可轻易离婚。但一想到现实中的梅方海死活呆在麻将室里,李文华气得不打一处出,释怀不了受压抑的心,坚决不能与一个赌鬼过一辈子,坚决要同他梅方海离婚。李文华在心里一遍遍地喊叫着,像针尖刺在她心上一样,她再也受不了那样的人,尤其是还要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日子的人了。
李文华陷入两难的选择,是离?是和?她犹豫不定。
岳父、岳母、梅方海,三人都不再说话。午后的空气一时显得沉闷。
岳父放下手中的筷子,望了望眼前的梅方海。梅方海低着头,坐在岳父对面,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过了好一大会儿,岳父终于开口说话:“梅方海,听了你刚才的一番讲述,我不止听了一次。就在这里,都不止一次了吧?”梅方海一听岳父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脸又一下子红到了耳根,的确如岳父所说,是真的不止一次了。梅方海突然站起身,伸出右手掌,朝着自己的脸噼噼啪啪打了三五下,一边骂自己说:“我叫你不长记性!我叫你不长记性!我叫你不长记性!”岳父一见情形,立马威严地喝道:“梅方海!给我住手!”梅方海停住了抽打的手,但见右边的脸颊被打得通红。岳父招收示意他坐下说话。
梅方海落坐下来。停顿约一刻钟的样子,岳父说:“梅方海,你刚才的话,我听得仔细。你对文华,还存有真感情。这一点,我听得真真切切,也能看得出来。既然有真情在,这个婚不能离,也不该离。我和你妈亦有此意。但这只是做父母的意见,并不代表文华的意见。她的事情她自己作主。”说完这番话,岳父、岳母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看着梅方海。这个时候,梅方海听了岳父的话,好像得到了“圣旨”一样,高兴地猛抬头,三人的眼光,不约而同地在吃饭的方桌上方相遇在一起。梅方海站起来,向二老深深地一鞠躬,保证道:“对天对地,对二老,我梅方海没得话说。我敢保证今日所讲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假话,都是发自内心的真心话。我梅方海,要是讲了假话,今后不兑现,天打五雷轰。我梅方海这辈子都爱着李文华她一人!”
岳父、岳母,再一次地同时示意梅方海坐下说话。梅方海才又坐了下来。岳父朝厨房方向喊道:“文华,你到堂屋里来,今天得把话讲明。是离是合?你的事情,你自己做决定。梅方海今天来家里,你得当面表个态。”李文华听到父亲叫她,慢慢移动身子,朝堂屋里走来。
母亲看了女儿一眼,示意她坐到自己的身旁。李文华低着头走到母亲跟前坐下来。
父亲说:“文华,刚才我和你妈都问了梅方海。梅方海说的话,你可能也都听清了。我现在只想听听你的意见,是离是合?你得表个态。离,我不反对;合,我和你妈也不反对。日子是你自己今后要过的。”父亲说完,看着女儿。李文华低着头,半天功夫没回答父亲一句话。父亲看了一下这种僵持的情形,示意老婆子一同离开堂屋。
老两口下了饭桌,来到院子里晒太阳。堂屋里只剩下梅方海和李文华二人坐在桌旁。
又沉默一阵子。
梅方海没有说话,他伸出右手,去拉李文华的手,李文华没有避让,而是让她把手攥在手心里。梅方海脉脉地深望着李文华。李文华一直低着头。过了好一大会儿,李文华突然哭了起来。梅方海转身把李文华搂在怀里,左手掏出纸巾给她擦泪水。安抚说:“不哭了。”“不哭了。”“不哭了。”“跟我回家好好过日子。”李文华不说话,哭声更大。院子里的父亲,听到哭声,对老婆子说,哭出来就好了。做母亲的听到女儿哭得伤心,不觉也伤感起来。又过一大会儿,李文华不哭了,人也平静下来。梅方海说:“回家吧。我一定好好地同你过日子。文华,请你放心!今后看我的表现。我梅方海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李文华小声地责怪说:“结婚十二年,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天天都生活在惊恐中。”梅方海说:“对不起,都怪我,都是我的错。从今往后,再也不让你担惊受怕。”说完给李文华擦去挂在眼角的泪珠。
岳父岳母见屋里的女儿女婿和好了,起身进到屋里,高兴地叫道:“我还没有吃饭呢。文华,快给我盛一碗饭去。”梅方海立马站起身,说:“爸,我给您盛饭去。”
梅方海的反应可真快。他迅速去厨房,盛了两大碗饭端出来,美滋滋地喊道:“爸、妈,给您们吃饭。”
饭后,梅方海给岳父泡上一杯浓茶。岳父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茶水里上下飘动的茶叶,有的上浮,有的下沉,有的悬浮在杯中间。看看看着,岳父的灵感来了,对于茶叶不同状态,竟然浮想联翩。
岳父说,人生就像杯子里的茶叶一样,有的人一开始就能一下子抓住时机,发家致富;有的人总是飘浮着,一辈子不着陆;有的人上不上下不下,生活一般般;还有的人,甘愿沉落到底层。
梅方海低着头,听岳父讲的每一句话,明白岳父说的四种人,其中一种人指的就是他梅方海。梅方海回答说,爸指教的极是,我就是您说的一直甘愿沉落底层的人。这些年来,日子没过好,都是因为我不着实际。今天彻底地明白了,赌博这东西是沾不得的,都是赌博害了我,差点让文华同我离婚。爸,是您大人大量,一次次不计较前嫌,一次次不计过失,给了我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今天当着爸、妈的面,我保证痛改前非,一切从头开始。从今往后,我要振奋起来,做一个有为的人!希望爸妈监督我,及时为我纠正前进中错误的方向。说完这番话,如释重负。抬眼看了一下岳父,岳父的脸上明显地多出了一丝丝笑容。梅方海又瞅了一眼李文花,李文华一脸沉重的表情。其实,李文华心里很不踏实。梅方海今天说的这番话,不知今后能否如他所说?她心里没底。因为这些年来,梅方海的所作所为,对李文华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
岳父说,梅方海,你讲的话很好,就看你今后做的了。作为长辈,还得再提醒你一句,你和文华年龄说小不小,半辈子的人了,你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亲瘫痪在床上,需要花很多钱,俩外孙渐渐大了,上学也需要花钱的。不说我女儿有多大本事,一个女人能够一心一意跟你过日子,这已经很对得起你了。岳父把话停顿一下,喝上一口茶水,嘴里细细地品尝茶水的味道,苦苦的微甜。岳父的灵感又来了,于是说,茶叶虽然味苦,但苦里有甜。他转过身对李文华说,文华,苦日子你过了,而且过了这么些年。你今日回婆家去,同梅方海好好地过日子,凡事都要商量着来。甜日子一定会到来。你要相信你爸的话。李文华默默地点点头。
一杯茶水下了肚,岳父说要午休。梅方海告别岳父岳母一家,带着李文华一起回王小樱村。
4
回到家中,梅方海跟前跟后地献殷勤,讨好李文华。李文华说,你不要只做表面工作。家庭是要过日子的。咱家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好,主要看你了。你在我父母家,说了那么多好话,难道忘了吗?梅方海赶紧说,没忘没忘,全记心里呢。我不是怕你回到家生气吗,就讨好你了,只是哄哄你嘛。李文华说,你不要讨好我,也不要哄我,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经跟你回家了。如果不想跟你过日子,我就不回这个家了。梅方海说,文华,你说得对。你大人大量,谢谢老婆不生我的气。我以后一定好好过日子。李文华说,既然决定好好过日子,那你说一说,今后该怎么干吧?梅方海略微沉思了一下说,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李文华着急地说,你就说出来,我俩商议商议。梅方海说,我之前在沿海打工的时候,曾在一家蔬菜种植公司上班,虽然每天给公司送菜到菜市场,但一有时间我就到菜园基地里,看人家怎么种菜。我也曾向科研人员询问过,学了一点点蔬菜种植的知识,对蔬菜的品种也有一些了解。这么多年过去,估计忘得差不多。但我还是想投资蔬菜种植。从一点点做起,等做大了,再扩大规模。文华,你觉得我的意见怎么样?李文华赞同说,这个主意好啊,就按照你说的意见先做着,不能再等待下去了。梅方海说,我们家真的再等不起了。我戴不起那顶贫困户的帽子。我要尽早脱贫!梅方海把一直憋在心中的话全都说出来。李文华说,你要是早这样想、早这样醒悟过来,我们家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梅方海说,都怪我之前的不好,伸手要打自己的脸,被李文华阻止了。
夫妻俩经过商议,共同制定了蔬菜种植计划。一个家庭的主人有了梦想,一个家庭也就有了追求,一个家庭也就会有希望了。
蔬菜园子选在土马路的旁边,数亩优质的农田。
土马路,特别是阴雨天,泥烂路滑,坑凼里泥水积深,非常地难走。梅方海开着拖拉机去梅店集上卖菜,每次来回五十几里的路程,至少得跑上三四个小时。若是阴雨天,跑路的时间就更长一些。李文华每次都乘坐在拖拉机的后车厢里。夫妻俩一同去卖菜,一同回到家里,形影不离。
第一次卖菜,没想到就出了交通事故。
一块地的莴笋成熟了。一般来说,一周内就得销售完。否则,莴笋的茎肉会变老些,莴笋苔也将要开花。因为莴笋苔一开花,莴笋苔的茎秆就将会变得空心。梅方海了解莴笋的生长特性,一旦成熟,必须抓紧时间上市。为了保证新鲜,夫妻俩一早起了床,来到菜园里,薅了一地的莴笋秧。估计约摸一拖拉机的样子,就不再薅了。李文华把薅下的莴笋秧,一个个削去根部,保留了叶子,然后一颗棵摆放在拖拉机的后车厢里。等做好了这一切,天已大亮。梅方海摇响拖拉机。李文华坐在车厢里面,双手扶着车厢前的栏杆,等她坐稳当,梅方海开着拖拉机上路。
土马路实在难走。一块高凸,一块凹陷。拖拉机在一颠一簸中,像蜗牛一样爬行。当拖拉机走了十多里路程的时候,突然被路上的一块大石头绊了车后轮一下,后车厢被颠簸得跳起来。坐在后车厢的李文华,一下子被颠簸得弹跳起来,一个趔趄,没有扶住栏杆,翻下了车厢。梅方海赶忙停下车。只见李文华趴在地上,一个劲地叫疼,再看一下她的右胳膊,已动弹不得。梅方海脑海里“嗡”的一阵响,感觉事情不妙。他立即上前搀着李文华的左胳膊,慢慢地将她扶站了起来。
李文华站立起来,可右胳膊怎么也不听使唤,疼得她掉下眼泪,口里责怪梅方海把车开得快了。梅方海一边赔不是,一边安抚李文华,把她又慢慢地扶上后车厢里。梅方海说,不能先去卖莴笋,马上得去卫生院,给你找医生看胳膊。又说,文华,你的右胳膊估计是骨折了,得赶紧治疗。李文华说,不要紧的,先去把莴笋卖了,再去医院看胳膊。梅方海不同意,执意要先带李文华去医院看医生。
拖拉机直奔梅店乡卫生院开去。梅方海再也不敢粗心大意,小心翼翼地驾驶着拖拉机。李文华感觉越来越疼痛,眼水疼得直往下流。
拖拉机开进了卫生院的大院里,停稳妥了,梅方海下了车,把李文华从后车厢里慢慢扶下来。李文华左手托着右胳膊,二人朝医院的门诊部走去。
医生看了一下李文华的胳膊说,可能是骨折了。写下一张单子递给梅方海,说先去把费交掉,拍一张CT片子再来看。李文华坐在通道的椅子上等候。梅方海拿着单子到窗口缴费。
缴了费,梅方海带着李文华去放射科拍片子。
片子拍完,等上一个钟头,已是上午十点半。片子出来了,梅方海取了片子,带着李文华又去门诊找到给她看病的王医生。王医生拿着片子上下看了几眼说,右胳膊骨折了,得固定起来,需要打上石膏。说着王医生又给梅方海递上一张缴费单子。梅方海拿着单子,再去窗口缴费。缴完费,去药房的窗口,取了药材等,又得返回门诊部。一番折腾下来,已是上午十一点钟。医生给李文华打完石膏,门诊里的闹钟敲响了十二点。
李文华的心像割了肉一样的疼痛。她疼痛的不是骨折的胳膊,而是一车厢里的莴笋。大半天过去了,一棵莴笋还没卖出去。第一天来卖菜,咋就这么倒霉呢?咋就让我李文华遇到这样的倒霉的事情呢?李文华越想越难受,越想越感到委屈,情绪一下子失控,突然放声嚎啕大哭起来。王医生感到莫名其妙,她怎么一下子就哭了起来呢?石膏不是都给打好了吗?王医生睁大了惊讶的眼睛,望着站在眼前挎着绷带的妇女。梅方海一时也懵了。一边安慰她不哭,一边搀扶她准备往外走。可是越安抚,越哭得厉害。李文华坐在长椅上起不来。哭声传出门诊部的屋门。李院长正好从门诊部门前经过,听见里面妇女哭得伤心,就走了进来,询问情况。接诊的王医生说,我也不知道咋回事。李院长安抚李文华说,不要哭了,心里有什么委屈可以说出来,不能老是哭。这样哭不好,哭也不能解决问题。梅方海一直在安抚妻子。李文华的哭渐渐停了下来。等她情绪稳定了,不哭了,李院长问清了女子哭的原因,叹息了一声,说:“唉!做点实事咋就这么难呢?”随即,李院长拨打电话叫来了食堂陈经理,说:“这位病人挺可怜的。今天是他们夫妻俩第一次来街上卖莴笋,没想到遇到了倒霉的事情,把胳膊跌骨折了。到现在连一棵莴笋都没有卖出去呢。这样吧,陈经理,你把她的一车莴笋给买下,帮助她解决一下困难。这也算是医院对病人的一点帮忙吧。”陈经理答应说:“好啊。就按照您说的办。”李院长回头对陈经理说:“刚才我听这对夫妻说,他们家是贫困户,家里还有一个瘫痪在床的老母亲。可伶呀!咱们医院能给病人做点善事,一算是医院行善吧。”
梅方海搀扶着李文华来到拖拉机跟前。李院长和陈经理跟着来到拖拉机前,看了满车厢新鲜的莴笋。陈经理顺手拿了一棵在手里,退掉茎秆上的叶子,莴笋茎暴露出来,肉质厚实,薄皮。陈经理说:“这是好莴笋,的确是好莴笋。”对李院长说:“您看,这是品种莴笋,皮薄,厚实,肉质鲜嫩。”陈经理转过身子对梅方海说:“这车莴笋,我全要了。医院的食堂用不了,就分一部分给我弟弟承包的中学食堂里。你把车开到后院的食堂门口,把莴笋给卸下。”梅方海夫妻俩一听,心里乐开了花。李文华愁苦的脸顿时堆起了笑容,竟忘记胳膊的疼痛,赶忙说:“谢谢院长!谢谢经理!”梅方海发动拖拉机,开着向食堂门口驶去。
李院长离开了。李文华望着李院长离去的背影,心里道:“今日是遇上了大好人!谢谢院长!谢谢院长!”
拖拉机在食堂门前停住。陈经理推出磅秤。梅方海卸下车厢里的莴笋,装入食堂提供的塑料筐。一筐筐地过磅秤。等过完秤,合计了斤数,陈经理说按照市场价再多加一毛钱计算,陈经理拿过计算器拨拉了一下,一共是一千二百六十八元钱。李文华接过钱,点完钞票,再次对陈经理说声“谢谢!”陈经理说:“留个联系方式。下次有好的蔬菜,食堂就从你家买了。”梅方海报出手机号码,陈经理也把手机号码留给了梅方海。
拖拉机开出医院大门。梅方海搀扶着李文华上了拖拉机的后车厢,坐稳当了,才敢开着拖拉机朝着回家的路上赶去。
回到家里,歇息下来,李文华感到胳膊疼痛得难以忍受。裹在石膏桶里的胳膊,摸也摸不着,挠也挠不到,又疼又痒。疼啊痒啊的,只能受着。李文华心里清楚,只有自己知道,别人是不能体会这感受的。一直到了大半夜,她还睁着雪亮的眼睛,睡不着觉。
半夜里的李文华,想着白天的事情。今天若不是胳膊骨折,一车的莴笋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卖完?亦不知道能卖上什么样的价钱?或许还不如医院食堂给的价格高呢。这叫什么来着?这叫因祸得福。又想到,凡是食堂之类的,用菜量都挺大的。下次再卖菜,不如提前联系一些单位的食堂,还有工地上的食堂等,选一部分优质的蔬菜样品先是带着上门推销,这不比去市场里销售要快得多吗?李文华想到这里,更是睡不着觉,她把睡在另一头的梅方海给叫醒了。睡眼朦胧的梅方海责怪说,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非得半夜说,你把我喊醒干嘛呀?李文华坐直了身子说,方海,我想到了一个卖菜的好法子了。我们昨天不是把一车的莴笋卖给了医院食堂吗?梅方海说,是啊。怎么了呀?李文华说,你想想,有多少像这样的食堂,有多少像这样的饭店,他们这些食堂、饭店,哪家都需要大量的蔬菜。若是提前带着优质蔬菜样品去推销,等联系好了订单,再把蔬菜给送去,这不就省了多少事吗?梅方海一听,觉得妻子说的话有道理,于是说,好啊!今后就按照你说的办法做,先推销,后销售。夫妻俩越说越兴奋,越说越睡不着觉,一直到了大天亮,夫妻俩起了床。可等下了床,眼睛好像不听使唤,上下眼皮沉重,难以睁得开。但已是白天了,地里的活都等着他俩去拾掇。梅方海开着拖拉机,一大早出了门,他今天要犁田靶地,夏季的辣椒、茄子、西红柿,还有牛心包菜的苗子等都等着田地栽种。李文华一只胳膊被绷带挎在肩膀上,只能用左手干一些家务活。农田里的活,帮不了忙,全都是梅方海的事了。
一亩五分地的莴笋,在两周内销售一空。销售的方法按照李文华提出的建议推销,还真的管用。梅方海每次选择新鲜的莴笋,一家食堂一家食堂上门联系。等洽谈妥了,有了订单,于当天采摘,当天送货,确保蔬菜新鲜。
地里的莴笋,卖光了。夫妻俩一合算,除了种子、农药、化肥等费用,净赚了五千多块钱。两口子高兴得合不拢嘴。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茼蒿的苗子,这两天格外生长得快,几乎一天一模样。李文华挎着一只受伤的胳膊,站在田埂地头,迎着朝阳,和煦的春风,吹在脸上,吹在了青绿的茼蒿苗上。心头犹如这暖日的春天一样,面上含笑。心想,像这样到了年底,咱家里的旧账就都全能还清。
梅方海更忙了。又得下地干农活,又得去推销一亩多地的茼蒿。青茼蒿一上市,很受市民欢迎,价格也高,能够卖上好价钱。梅方海对李文华说,咱得抓紧时间,乘着这几日价
格高,争取把一亩多地的茼蒿,抓紧销售出去,尽量多赚一些钱。李文华说,要得。你尽管去销售,我在地里忙活。夫妻俩合计好了,各自分工,各忙各的事情。
一个家庭,两口子两条心,家业必败。两口子一条心,家兴业必兴旺。李文华最有感触,绝对相信这句话的道理。她一直以来都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今日总算是明白了这句话的道理。自从梅方海回心转意,改邪归正,全身心投入到种菜这件事,这个家才算走上了正轨。开春种植蔬菜,喜获丰收就是最有力的说明。天天有钱进家,这还能不富裕吗?心想,像这样下去,我们家不想富裕都难了。她想着开春以来和丈夫共同致力蔬菜种植,每天都有新鲜蔬菜出售,每天有钞票进门,想想就都开心起来。人一开心,脸色自然有光泽,人自然也会变得俊俏起来。
梅方海卖菜回到家,已是下午两点钟。昨夜里三点多起了床,去菜地里铲菜、装菜,然后开着拖拉机一路“嘭嘭嘭”地赶集。丈夫去卖菜,李文华在家里可没闲着。她心里不踏实,担心梅方海路途安全,因为之前的交通事故,她一直谨记心里。当梅方海开着拖拉机又“嘭嘭嘭”地回到家,李文华寻着的心才放得下。李文华把饭热了,打了一盆热水,递给丈夫洗脸。梅方海接过热毛巾,坐到桌边吃起热饭的一刹那,才感到还是家里头好,还是有贴心妻子在身边,这个家才像一个家,这个家才会温暖。心想,夫妻俩肝胆相照,冷暖相济,我们这个家能不过上好日子吗?梅方海突然想起今天卖菜的钱,赶紧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递到李文华的手上。李文华接过一大把零散的钞票,一一点了数目,一共是六百七十五块七毛钱。梅方海说他从昨夜忙到现在,没来得及吃上一口饭。李文华说,你为啥不买一点吃呢?梅方海说,早晨想吃饭的时候,正上人买菜,等卖了菜过了时候,肚子不知道饿了,也想不起来吃饭的事了。又说,家里现在实在是穷,穷透了,穷怕了,也想节约几个钱,好把借的帐给还上。老娘的病,那时候,家里没有钱治疗,治疗得不及时,留下了后遗症。若是有钱,老娘也不会瘫痪在床上。李文华说,事情都过往了,就让它过去吧。只要我们再努把力,争取年底把帐还清。明年开春一有钱,就带婆婆去省城大医院治疗。梅方海说,那样更好。
两碗饭下肚里,梅方海又有了精气神,说话也来了劲。常言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梅方海这个时候,真正地体会到这句话的道理。
梅方海想到地里的活,说牛心包菜近段时间,正在卷叶,不能遭受病虫害。一旦遭受病虫害,就卷不了叶子。我得赶紧去菜园里给牛心包喷洒农药。说罢,他放下手中的碗筷,背上喷药桶,就去了菜园子。
李文华看着丈夫离去的背影,心里头一阵高兴。心里道,梅方海真的悔改了,又看到当年年青的时候的梅方海了。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梅方海说,等攒够了一万元,第一个把岳父家的钱还上。这么些年来,亏得岳父家给予照顾得太多。岳父母年龄大了,做子女的没能孝敬,但不能尽占长辈的便宜。第一个就要把岳父家的钱给还掉。梅方海重复了一遍。他说,就拿我们家实施的菜园计划来说,没有岳父的支持,没有岳父母的省吃俭用,仗义的把一万元钱送到家里来,咱能种菜吗?没有钱,什么事都做不成。我这辈子都感谢不尽岳父一家子。文华,我先前对不起你。这辈子我算是找对了人,娶对了媳妇,也算是选对了像岳父母这样忠厚的家庭。他说这些话时,看着李文华说的,发自内心说的一番话的。李文华说,你能这样的认识,非常地不错了。再说,我也没看错你呀。二人各自聊着各自的心里话。
夜深了,月亮爬到房顶。梅方海忙碌了一整天,身体疲倦,但还是睡不着觉。两眼从上晚一直睁到大半夜,即使闭合上一会儿,满脑子就跟放电影一样,一幕幕的往事出现在眼前。自从跟李文华结婚至今,家里的光景一开始算是不错的,但后来渐渐一天不如一天,都是因为我打麻将,才走了下坡路,都是赌博让我像失去了理智。若不是妻子的执意坚决,把我拉回生活的正轨,可能我至今也不能回头,可能咱这个家也许就散了。以前我怎么就这么混球呢?怎么就想不明白事情呢?看着睡在身边的李文华,看着她熟睡的可爱的样子,梅方海心头热了起来。这辈子都亏不仅妻子。想着想着,心里渐渐地变得宽松了一些,眼睛才慢慢地合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觉。
天大亮时醒来,头昏沉沉的,是夜里没睡踏实的觉。天明一睁眼,就意味着菜园地里的活,正在等着他去做。梅方海把锹、锄头等农用工具放到拖拉机的后车厢里,一早开着拖拉机去了菜园地。
莴笋地,茼蒿地已空了出来。梅方海要把空出的土地整理好,辣椒苗,西红柿苗,茄子苗等着这块地移栽。又备了一块田地,搁做移栽豆角苗子使用。梅方海今日的任务就是来移栽这些苗子的。拖拉机开到田埂边停下。下到地里,他就忙起活来。
梅方海非常乐意干农活。作为农家子弟,不能有一点娇气。梅方海告诫自己。李文华也来帮着移栽新苗。夫妻俩一边移栽新苗,一边给新栽的苗子浇水,让新栽的苗子根须落实,成活率会高一点。
一连干了两天这样的活,地里的新苗移栽总算完毕。剩余的一些苗子,作补苗之用。夫妻俩这两天都是披星戴月下地干活,黑夜才回到家。忙是忙了点儿,累是累了点儿,苦是苦了点儿,但给二人的感觉,算是温馨的。
牛心包菜上市。梅方海又忙碌起来。有的食堂和他建立了合作供应关系。只要一有新鲜的蔬菜上市,打个电话就能定下销售。销售不完的则需要去集市里卖。梅方一大早去了集镇上,推销牛心包菜。
李文华想,这3亩地的牛心包菜,若是能够卖上好价钱,差我娘家的钱就差不了多少。梅方海昨晚睡觉前跟她说,他要把她娘家的钱先给还上。李文华不同意他的意见,说我父母家暂不等着这个钱用,我要把这个钱用来投资,扩大蔬菜种植规模。梅方海觉得妻子提出的意见挺好,但还是认为先还了岳父母家的钱,心里才踏实。两口子为这个还钱的事情,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一大早,梅方海开着拖拉机离开了家门。
很晚,梅方海开着拖拉机回到家。一进家门,他告诉妻子,说今日遇上一件好事了。今天在集市上有一个超市供应商,我把牛心包菜的样品拿给他看,他看完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要我家的牛心包菜,还与我签订了合同。商超的张经理说,今后根据情况再续订合同。李文华一听,这的确是件大好事情,跟着也高兴起来,说这下子好了,今后种植的蔬菜,不愁卖了。梅方海也说,的确不愁卖了。二人高兴得一整个晚上。夫妻俩商量,达成一致的意见,决定扩大蔬菜种植规模。
吃过晚饭,夫妻俩靠在床头上。李文华说,咱现在种植蔬菜,不能盲目干。咱先前是摸着水过河,步子迈得不大,也不小。今天总算是打开了销路,再扩大种植规模。咱要探出一条致富的路子来。梅方海点点头。夫妻俩聊了一会子的闲话。梅方海说,明天还有很多事等着要做,躺下睡觉了。李文华也躺下睡觉。
天气一天天大热起来。地里的庄稼疯长,一天一个样,绿得发黑,黑得发亮。一场小雨,沐浴后的植物的茎叶越发得光亮。看着菜园里的青菜,梅方海心里就像这个末春里疯长的庄稼一样,也在暗暗地滋长,他要早日还清旧账,早日脱去贫困帽子,早日走上富裕的道路。站在地头的李文华,气色红润,之前的蜡黄肌肤,取而代之的是白嫩红润的肤色。三十出头的女人,看上去像一个刚结婚的少妇。梅方海看了眼前的妻子,心里突然来了冲动和欲望,戏说道:“文华呀,今日看你咋就有不一样感觉呢?你咋就这么样地好看呢?比田里的水嫩的菜苗还要水嫩耶。”李文华眯笑着眼睛,说:“不要瞎说。你还好意思说呢,一黄花大姑娘,竟被你糟蹋成一黄脸婆了。”梅方海上前欲拉李文华的手,李文华抽回手,娇羞地说:“不要这样嘛。田里头有人看着呢。”梅方海嬉笑道:“嘿嘿嘿”,一对色眯眯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着说:“今晚上,可就今晚怎样啊?”说完又“嘿嘿嘿”地一阵淫笑。一对色眯眯的眼睛直勾勾地要把李文华望穿,不忘补充一句说,“可好说了啊?就今晚!”李文华故作一本正经,嗔怪地说:“老不正经。”但眉梢处挂满了喜爱不尽的一丝笑意。
末春的雨水特多,几乎是三天两头要下一场雨。梅方海印象里认为,好像近几年春季的雨水都集中到今春初夏一起下了。一场大雨过后,菜园地里的菜苗子就要遭受一次沉重的打击。像辣椒秧苗、茄子秧苗、西红柿秧苗、豆角秧苗搭的架子等,都被风雨打得东倒西歪。每一场风雨过后,梅方海和李文华就会第一时间里,出现在菜园地里,扶苗、培土加固、搭支架等。梅方海不怪天,不怪地,总是乐呵呵地干着。
一连几场大风大雨过后,天气平静下来。秧苗们感恩主人似的,借着大热天的高温,疯也似的生长,一天变换着一个样子。
5
李文华的父亲,本名李殿玖,村里人一般称他为玖爷,平般辈分的,有称他老玖的。李殿玖不是兄弟中的排行老玖,“殿”是辈分,“玖”是名字。饭后,李殿玖泡上一壶茶水,呡了一口,细细地品品,苦里微微的甜,甜里微微的苦。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生活亦如此,苦里有甜,甜里有苦。没有哪一样日子一直甜的,没有哪一样日子一直苦的。近日,有所耳闻。隐隐地听到村里人说女婿梅方海家的事情,说梅方海像变了一个人,变得特别能干,而且还种出一手好菜,挣了不少的钱等等。看着那些议论的村民,神秘兮兮的样子,李殿玖就在想,女婿梅方海肯定是变好了,不然村民是不会议论的。叹道:“最终能够听到女儿女婿一家有好的传言了。这未免不是好事啊!”其实,在李殿玖心里,一直是盼着女儿家过上好日子,也正是他多次挽救了女婿梅方海,总算梅方海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李殿玖一直把梅方海当做自己的儿子一样对待。常言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子。我李殿玖是把女婿当做一个儿子看待的。又想,假若自己的亲儿子,犯了错可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挽救,不能放弃每一次的机会。女婿虽然不是自己亲生,不能因为一时犯错就把他判了死刑。李殿玖心里想得可多了,作为长辈就得用感情和行动打动每一个子女,让他们真正地认识到长辈是关心他们的。又想,既然女婿走上正途,栽种蔬菜,说明梅方海本质上是不坏的,是好的。他能够有今天,我很高兴。我得去一趟女婿家,打探个实情,以便再鼓励他们一下。拿定了心中的主意,李殿玖决定于次日去女婿家走一趟,顺便再看望亲家母。
李殿玖给外甥准备了孩子喜欢吃的零食,吃过早饭就直奔女婿家里。
大棚里薄皮辣椒正是上市季节。梅方海和李文华一早开着拖拉机去了集市,售卖辣椒。
梅方海的老母亲,名叫孙桂芳,年轻时候,是村里要强的女子。梅方海的父亲走得早,家里的活计全落到她一人身上,家里家外被料理得清楚。村里人夸她是一个能干的女人。自从患了脑梗,瘫痪在床,她的心依然在操持着这个家。梅方海了解母亲,尊重母亲。前几年因为迷上赌博,不知被母亲骂了多少回,但从未敢在母亲面前还一句嘴,说出一个“不”字。孙桂芳起不了床,老是睡着,可就睡不着觉了。她俩眼睛盯着空荡荡的屋顶,心中想起很多事情,每一件事情都在她眼前晃动。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从这件事情想到那件事情上,又从那件事情又想到另一件事情上。一件事情一件事情的想着,一件事情一件事情的在心里数着。躺到了床上,已281天。这281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有时夜里,竟也闭不上眼睛。为她的这个家可算是操碎心,最可恨的是不争气的儿子梅方海,让她放不下心。
今日,阳光明媚。一大早,太阳的光线照射到屋子里。顺着阳光,孙桂芳好像看到了人晃动的影子,正在迟疑之时,听到了有人说话声。
“桂芳在家吗?”
“在家。”这不是亲家的声音吗?怎么不见人呢?孙桂芳虽然瘫痪,可听力很好。她一听就知道是李文华父亲的声音。于是大声叫道:
“是殿玖吗?怎么不进家里来呀?”
“我是李殿玖。亲家母。你家门进不来,锁着。”
“你到窗户边,我把钥匙递给你。”
梅方海给母亲留一把钥匙,每天出门都从外把门反锁上。梅方海把母亲的床安排在窗户下,为的是让母亲能够晒到太阳,也便于从母亲手中拿到钥匙。
李殿玖去了窗户跟前,伸手从窗户里的孙桂芳手中接过钥匙,打开锁,进了家门。
“亲家。不好意思呀,让你站在门外了。”
“没关系。方海和文华都上哪儿去了呀?”
“昨晚听他俩说,今一早上集市卖辣椒去了。”
“哦。”李殿玖看了一眼孙桂芳,瘦了多了。心里叹道,人老了,遇上这样的病,谁也没办法。于是说:“有辣椒卖好啊。卖了辣椒,手里可就有了钱。有了钱,日子会好起来的嘛。”
孙桂芳说:“谢谢亲家!谁说不是呢!”孙桂芳说着便感叹一声:“唉!”声音拖得长长的。一听此言,便知道孙桂芳此番话的意思,知道她接下来想要说些什么话了,为了不再提过往的事,不愉快的事,李殿玖先开了口说:“亲家母,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嘛。不要再提它了。方海他们俩,现在不是干得挺好的吗?像这样下去,要不了多少时日,好日子就会到来的。”孙桂芳是聪明人,听了亲家李殿玖的话,心里也立刻明白过来,一连地说:“好日子会到来的。”“好日子会到来的。”“好日子会到来的。”
李殿玖说:“亲家母。孩子们的日子,孩子们过。他们年轻,将来一定比咱老姊妹们过得好啊。你就甭操他们的心了。好好地把你的身子骨养好,多活几年,享受清福。”孙桂芳一听“享受清福”,便来了气,说:“享受啥清福呀?活着还不如死了好了呢。天天睡在这床上,起不来。亲家你说说,这哪叫享福呀?简直叫活受罪嘛。”李殿玖安慰说:“亲家母,等方海他们有钱了,带你去医院看看,治疗治疗。你这病能治好的。”孙桂芳将信将疑地说:“亲家,我这病能治好吗?”李殿玖说:“能治好。咱李岗村里就有一个像你得这样的病的人,在家睡了两三年,于大前年治好了。现在能下地里干活呢。”孙桂芳听了李殿玖的话,信以为真,脸上有了笑容,说:“要是真的治好了病,我也要下地里干活。我不能老是睡在床上。再这样下去,可就把人睡死了。”
李殿玖陪着孙桂芳聊了一会子的话,孙桂芳的心结打开了,对生活有了一丝希望。李殿玖心里清楚,人到老了,若是患了病了,尤其是像孙桂芳得的这种病,拖累了孩子们。但也是没办法的,老人得受罪,孩子们也得跟着遭罪。李芳华回娘家,李殿玖每次都嘱咐她,要善待公婆。说人到老了,都有这么一天。老李家人不能做缺德事情,不能丢话柄给村里人说话。你就这么一个公婆,她人好,我早知道的。如今患了病,瘫痪床上,你一定得伺候好才是。李文华每次都干脆地回答说,爸,您放心,我李文华一定是一个好儿媳,除非我不跟他梅方海过日子。李殿玖听了女儿的话,放了心。他和孙桂芳在聊到这个话题时,孙桂芳赞不绝口说,若不是文华这个好媳妇,咱这条老命可早就没了。还说今早一亮,文华起来把家里的早饭煮好,让我和俩孙子吃了饭,她自己也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跟着方海的车出门去了。我家的菜还得靠她去卖。我这个家呀,要是没了文华,可早就散了哦。李殿玖听了孙桂芳的话,心里高兴说,我就知道我的女儿是个好女儿。他对孙桂芳说,亲家母,你就把文华当成你的女儿,她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就只管说出来,只管让她改正好了。孙桂芳说,文华是好儿媳,好女儿,没得话说的。
二人聊了一阵子的话。孙桂芳说不能给李殿玖倒水喝,还尽陪着我说这么些话,嘴唇都说干了吧,连一口热水都没喝上。李殿玖说,不渴,临来时从家里带一杯茶水了。我这习惯了,只要出门,都要带上一杯茶水的。李殿玖把泡了茶叶的杯子,拿给孙桂芳看,孙桂芳才放心。
聊着聊着,听到外面有拖拉机的声音。孙桂芳说,方海和文华他们回来了。李殿玖抬头望一下窗户外,果然是他们俩开着拖拉机回到了院子里了。看了一下手表,十点整。孙桂芳说,他俩今天回来得算早了,前几回都要到下午一两点钟才能回到家。
李文华下了车,从拖拉机的后车厢里,拎出四五斤猪肉,还有千张豆腐等几个菜。卖完菜,梅方海说一两个星期没加餐了。李文华去肉摊买了几斤肉,然后又去买了别的几样菜,放在车上,一点岔没打,直接开车回了家。
李殿玖从里屋走出。梅方海走在前头,一眼看到岳父从自己家的屋里出来,上前高兴地叫道:“爸,您来了。”李殿玖说:“方海,菜都卖完啦?”“爸,卖完了。今天菜特别好卖。到了集市场,就被抢售一空。卖完菜我和文华就赶着回家。总觉得今天家里要来人,没想到爸您来了。”又说,“爸,您进屋里歇歇。”李文华上前亲切地跟父亲打了招呼,看父亲脸色好,开心了。
梅方海给岳父的水杯子换上了新茶叶,倒了一杯刚烧开的开水,递到岳父手中。他坐在岳父的对面,陪着岳父聊天。李文华进厨房,忙着烧菜去了。
一个半钟头过去,李文华从厨房里走出来,端上了热气腾腾香喷喷的几个菜,放在堂屋的四方桌子上。梅方海从里屋拿来一瓶酒,是春节时买的,只这一瓶酒,一直没舍得喝。正好今日岳父来家里,这瓶酒派上了用场。岳父坐到桌子上方,梅方海打开酒瓶盖子,给岳父斟了满杯。
李殿玖今日一来,亲眼目睹了女婿一家的变化,从孙桂芳的一番聊天中,得知女婿梅方海真的是改变了坏毛病,戒掉麻将瘾,打心眼里高兴。心里道,这是大好事情!像这样下去,他们一家子不久就能过上好日子。因为一高兴,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说:“我今日来啊,什么事都明白了。看到你们好起来了,我高兴啊!”然后用筷子夹了一口菜,又说,“方海,好样的!好好地干下去!你们家的好日子很快就会到来的!”梅方海听了岳父勉励的话,激动地站起来,端着杯子就给岳父敬酒。李殿玖一乐呵,又喝了一大口。
“方海,你多敬你爸几杯酒。”孙桂芳在一旁的床上大声地喊道。“娘,好的。我正敬我爸的酒呢。”梅方海一边应答着老娘,一边给岳父斟酒。
李殿玖喜欢喝几杯,但喝的不多。这么些年来,梅方海也是知道岳父的酒量。虽说今天岳父高兴,但不能让他喝多,毕竟上了年纪的人。梅方海心里有一本账。一边敬酒,一边又聊起了今春以来的种菜和卖菜的一些事情。聊着聊着,梅方海兴奋起来,当着岳父的面把心里的想法都说了出来。李殿玖也高兴,带着几分酒兴,鼓励女婿说:“方海啊,干事情就要像这样,一鼓作气地干下去,不要畏头畏尾。”睡在一旁的孙桂芳,听了李殿玖鼓励儿子的话,也是高兴,迟疑地说:“亲家,我家是贫困户。能脱贫吗?”梅方海一听老娘提醒的话,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但他即刻又堆起了笑脸,信誓旦旦地说:“娘,您放心。我家一定能够脱贫,时间不会太长久。”李文华接过话说:“婆婆,您放心吧。等我家脱贫了,一有了钱,我和方海就把您送到医院,找最好的医生给您看病。”孙桂芳听了儿子儿媳的话,心总算是放肚里,高兴地说:“就盼着这一天!我早都睡得着急了!这会把身子骨睡坏的。”李殿玖说:“方海,文华,你俩今日都在。你们的老母亲,苦了一辈子,没享受一天的福。临老了,患上了这样一种倒霉的病。今天上午我来得早,陪她聊了一个上午的话。”稍停顿一下,又说,“你们的老娘啊,心太苦,身太苦。她也想像一个正常的人一样,下地走路干活。你们有了钱呀,第一件事,就要把把你们娘送到医院治疗。”看了围坐桌旁的女婿女儿一眼,再次叮嘱说:“一定得送到医院治疗!”梅方海说:“爸,您放心。一有钱,我一定带娘去看病,一定把娘的病给看好。”
又喝了一会子酒,闲聊了一会子话,李文华给父亲盛一碗饭,给婆婆盛一碗饭,夹了一些菜,送到婆婆的手里。
饭后,李殿玖喜滋滋地回家去了。
送走岳父。梅方海对着李文华说:“爸这次来家里,带着用意来的。你看出了吗?”李文华说:“爸是来看我俩的,想他俩孙子了。他能有啥用意啊?”梅方海说:“你想呀,一不缝年,二不过节。爸今天突然来访,肯定有他用意。从中午喝酒、吃饭的谈话里,我就能感觉到。”李文华说:“你说的有点儿道理。我好像也感觉爸今天不太一样。估计爸今天来家做客,是想通过亲眼,看一看我们家的变化。这样,他心里才踏实。”梅方海赞同地说:“你说得太对了。爸今日来就是有这个意思。”又说,“文华,酒席上,爸还鼓励我俩呢!”说罢,梅方海眉飞色舞起来。李文华瞅了一眼得意的梅方海,跟着也高兴起来。
就在这天夜里,梅方海做了一个梦。梦见成立“方海蔬菜种植公司”,自己还当上了公司的总经理。李文华也做了个梦。梦见成立村里第一家电商公司——文华电商公司,负责全村的农产品线上销售,村里人都喊她李总,李文华笑得合不拢嘴。
一早醒来,夫妻俩心照不宣,会心地一笑,异口同声地说:
“下地干活去。”
“下地干活去。”
太阳高高地升起。希望亦如同冉冉升起的太阳,在梅方海和李文华的心里,一天天在增长,一天天在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