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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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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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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桥河

板桥河(小说)

陈太华

舜耕山脚下有一条河,名为板桥河。

板桥河两岸,建有一古老村子,名叫宇桥村。宇桥村以河为界,一分为二,河西的叫曹骨堆。紧贴曹骨堆的北面,有一个大土包,高越数米,长满了绿树杂草,据说是三国时期的曹雄墓地。这样说来,曹骨堆的地方当年就是曹家的墓地了。河东的叫姚槽坊,据说是一姚姓的人当年专为守墓的士兵开设的一个槽坊。草骨堆和姚槽坊,一个河西,一个河东。傍河而建,因河而兴。

王泽水就出生在这个村里。

王泽水,母亲给起的名字。母亲说,环绕村子的板桥河,溪水日日流,月月流,年年流,我儿若能像溪水一样润泽万物,那我儿今后的日子一定幸福。母亲心中的想法很美好,因此她便拿了主意,给儿子起名“泽水”。

王泽水的小名叫毛蛋。小时候的毛蛋不是一般的孩子。王泽水不满周岁,赶上老天大旱。持续的干旱,田里的庄稼几乎颗粒无收。大人们吃不饱肚子,小孩子们当然也跟着饿肚子。小毛蛋饿得上了火,嘴唇上起了一个个大水泡。他不哭不闹,大水泡消了,又起来;起来了,又消了;消了,又起来。三番五次,五次三番地捉弄小毛蛋。小毛蛋硬是没吭一声,没掉一滴泪。父母看在眼里,疼在心中。母亲把小毛蛋搂在怀中,心疼坏了,眼水刷刷地往下流。小毛蛋的父亲站在一旁,表情木呆,看着妻子怀中的宝贝儿子,看着一脸愁苦的妻子,低着头,闷闷地一言不发。他有苦难诉,作为父亲,作为丈夫,面对此情此景,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一年,小毛蛋好不容易熬了过来,性命总算保住了。虚岁一岁的他,瘦得皮包骨头,但没有一点儿孩子的娇气。一周半时,小毛蛋学会走路和说话,完全像一个大人了。他的三伯父曾经夸奖过他的这个侄儿,说小毛蛋长大了,一定能干大事情。三伯父的话,从来没有人相信,也没有人在意。

王泽水渐渐地长大了。

八岁那年,村里的孩子大多上了学。王泽水见不到村子里往日一起玩耍的同伴。有一天,他对母亲说,“妈,我要上学。”母亲看了儿子一眼,心疼说:“儿呀,妈也想让你去学校读书,妈拿不出学费。”说完,当妈的叹了口气。王泽水听懂母亲的话意,没再说啥。坐在一旁的父亲,瞅了儿子一眼,看儿子一心要上学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

王泽水的父亲是单传,即家里只有他一个男孩,大号叫王吉瑞。王吉瑞小时候没读过多少书,念了二年私塾,认识俩字。在村里,算是肚里有墨水的人。生产队里记个账什么的,总少不了他。王吉瑞看到儿子,向母亲提出上学的要求,知道这是一件好事,但是,摸摸口袋,看着家徒四壁的空屋,愁得两眼发直。一块二毛五的书学费,拿不出,竟也难倒了一个堂堂七尺的汉子。他蹲在靠屋子的墙角,闷闷地吸上一口旱烟,心里直嘀咕,“我得让儿子去读书,哪怕读个一年半载,认识俩字也是好事。”他思考了一通。想到了祖上的前前后后,想到了眼前的一朝一夕。然后,吧嗒吧嗒猛吸上几口旱烟,火光一闪一亮,一亮一闪,烟雾跟着火光,一圈又一圈地升腾在屋子的半空中,旋转,消失;消失,旋转······

王泽水的爷爷,名叫王玉墨。“玉墨”一名 ,来历有讲究。王玉墨祖上的祖上的祖上,是宇桥村有名的大户人家。祖上的祖上的祖上,曾经下过扬州,去过苏州,到过皇城,是方圆一带有名的大商人。王泽水的曾祖上的曾祖上,可以说是村里最有钱的大户人家。王泽水的家中现有的一幅朱红雕花大木门,就是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那个时候遗留下来的。看一眼那大门上的雕花,光亮鲜艳,朱漆纯正。不管是谁看了一眼,都会断定这幅大木门一定有来头。

到了王玉墨爷爷的年代,王家的家况已日下。王玉墨的奶奶,可不是一般的农村妇女。她出生名门世家,当地有名的大家闺秀。读过书,弹过琴,学过画,对过弈。琴棋书画没哪样不精通。晚年的她,心中一直有个愿望,就是在她有生之年,能够多抱上几个孙子。可她的前三个儿媳一个个都不争气。老大家里生了五个丫头。王玉墨的奶奶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只得把希望寄托在老二家,老二家里又一连地生了六个丫头片子。王玉墨的奶奶也是叹息了一声,只得把希望寄托到老三家里了,三儿媳亦如此,接连生了七个丫头。王玉墨的奶奶真是气得不行,几日吃不下饭。没回见到老大、老二、老三家里,她都不抬头望一眼。好歹还有第四个儿子没结婚。王玉墨的奶奶,心中依然存有一线希望。儿子老四终于结婚了。果不其然,老四家里肚子争气,一炮打响,第一胎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这可把王玉墨的奶奶喜坏了,她乐得三天没阖眼。为此,她在全村摆上了三天三夜的喜宴。村里人家全都免费上家里来吃喜酒,白吃白喝。

喜庆的日子很快过去了。转眼间,她的这个孙子长到十岁。但她的前三个儿媳,竟没生出第二个孙子来。孙女倒是有一二十个。

王玉墨的奶奶是个有文化之人。她只有这么一个孙子。早前的人家,添孙子,一般都由祖父祖母给起名字。王玉墨的奶奶是家中学问最高的人,当然得由她来给孙子起名。王玉墨奶奶首先想到了“玉”这个字。玉,即玉石,洁白象征,亦是高贵代表。其次,又想到了“墨”字。墨,即墨汁、墨水之意。凡是读书人都要与墨水打交道。这个“墨”,便也成了文化人的代言词。王玉墨的奶奶深思熟虑一番,想了几个通宵,终于想好了给孙子起的名字,于是她向家人宣布:“我的这个孙子,大号叫玉墨。”四儿媳一听,觉得名字起得好,有诗意,当即带头在全家人面前鼓掌。另三个儿媳,没有生出男孩,都低下头,默不作声,但也跟着鼓掌,不能让场面过不去,也不能让婆婆不高兴。惹得婆婆不高兴,在那个旧年代,做儿媳的可算是倒了霉,往后的日子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王玉墨是幸运儿。她的童年得到了奶奶的庇护,生活在无忧无虑中,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那时候的王玉墨,是全村中人人羡慕的公子哥。但他的好日子没有长久,就像傍晚的太阳,很快就落山了。王玉墨少年没过完,他的好日子到了头。奶奶的离世,王玉墨的一场好梦也宣告结束。本是一个大家庭,突然间四分五裂,分的分,离的离,散的散。

王玉墨一辈子不成器,败家子一个。他奶奶丢下的家产,到他手里,几乎被他败得精光。等到他的儿子王吉瑞出生时,家里的财产几乎不剩什么,顶多也就只剩下老祖宗建的几间破老宅子,所有的财产全被他拿到当铺当了或是变卖掉。王玉墨这辈子只有王吉瑞这么一个儿子。

王吉瑞是独子,小名叫二毛子。因为生下来,头发只有两三根。父母叫他二毛子,村里人也跟着叫他二毛子。王玉墨虽是一个败家子,大器不成,但他读过几年私塾,识得几个字。他给儿子起名叫吉瑞,“吉”字辈,瑞,玉也,洁白吉祥之意。王吉瑞打小性格懦弱,不像他父亲王玉墨。王玉墨是一个花花公子,可王吉瑞就没有那么多幸运的事了。

王吉瑞的妻子李银花是一个有个性的女人,夫妻二人是两个完全相反的一对人儿。

王吉瑞一想到儿子上学的事,心里不是滋味儿,堵得慌。一块二毛五,哪来的一块二毛五呢?他反复念叨。“借钱都要把儿子送去上学。”他心中坚定了主义。

李银花,是一个会过日子的女人。她想,家中不是有一只老母鸡吗?一天能够下一个蛋。之前下的蛋,为给儿子补身体吃了,没有收集。如今,不能再吃了,该聚一聚了。我要一天一天地把鸡下的蛋收集起来。积累多了,拿集市卖掉。等凑齐一块二毛五,儿子不就能上学了吗?李银花越想越开心,觉得这个办法好,心里好像一下子有了希望,有了盼头一样。

李银花把想法跟丈夫分享。王吉瑞听了觉得这个主意太好了。他掰了掰手指头,算了一算,两分钱一个鸡蛋,六十五个鸡蛋就足够了。王吉瑞称赞说:“银花,这是一个好主意呀。就这么定了。儿子上学的事,愁坏了我,一连几夜,都没睡好觉。”接着又说,“银花,还是你点子多啊。从今日起,把鸡蛋聚集起来,拿集市卖了。”夫妻俩,相视一笑。李银花走开,干她的活去了。

六十五个鸡蛋,说小不小的数目。关键只有一只老母鸡。试想一下,这只老母鸡,天天下蛋,至少得六十五天。再细想一下,老母鸡不是天天下蛋的呀。鸡下蛋,中间是要歇茬的,即一般是隔一天下一个蛋,或是三天下两个蛋。那可怎么办啊?再买一只母鸡,没钱。王吉瑞心里的小算盘,打的真快。妻李银花可没有他想的那么多,想的那么细致。李银花的点子,只是那么一瞬间想到。王吉瑞可不同,他喝过二年的墨水,读过两年私塾,小九九总是拨拉得特快。眼下有了这只母鸡,总算有了盼头。这得要感谢妻子,是妻子想到的点子。妻子在某些问题上,总是比我有办法的。为啥我就是没想到呢?王吉瑞沉思在自问中。

六十五个鸡蛋是分期分批聚集齐的。只要聚集到十个八个的鸡蛋,李银花就拿到集市上给卖了。这样,一点点聚集,一点点卖,终于卖到一块三毛钱。李银花把钱掂在手心中,数了又数,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眼梢挂上了一丝微笑。王吉瑞看着妻子手中攥的钱,眼睛也放亮了起来。

春季开学的第一天,王吉瑞就带着儿子,爷俩高高兴兴地一路去了学校。王吉瑞帮儿子交了学费,叮嘱一番,把送儿子进了教室。

从此,王泽水正式成为一名小学生。

王泽水念书很争气。老师上完的课,没要求背诵,他都一课不落地背诵,而且还能倒背如流。但有一桩不好,一开始念书,王泽水愣是不喜欢算术这门课。他没有他老子王吉瑞灵活的脑子——会打小九九。王泽水一看到那个算术题,眼睛发花,头脑发昏。算术一考试,在班里倒数。算术老师找过他几回。老师鼓励他说,“你的课文背得那么熟练,倒背如流。算术这么简单的题目,你就做不出来?难道它还能难倒这么聪明的你吗?”这叫激将法。经老师这么一激将,一鼓励,嗨!还真的起了作用了。自此之后,王泽水把精力全部用到了算术上。王吉瑞有时呆在一旁给儿子指导算法一二,优秀的基因优势当真就给发挥了出来。算术上简单的问题,王泽水只瞄一眼,便算出答案来;难一点的题目,一番思考,也能很快迎刃而解。一学期下来,王泽水的算术成绩,一跃成为班里前茅,名副其实的班级里的尖子生。算术老师竟也对他刮目相看。

村里有一个叫王仨的人,与王泽水算起来是同学。王仨八岁上学。一年级留俩级,二年级留俩级,三年级留俩级,四年级留俩级。等到王泽水上五年级时,与王仨成了同学,同在一个班里。因为是本村,王仨按辈分,算是王泽水的家门叔叔。王仨在王泽水跟前摆老资格,算辈分,你得叫我叔叔。王泽水当着面就喊了他“叔叔”。从此,王仨作业的事全由王泽水承包了。王泽水可也没少占到这个家门叔叔的便宜。王仨从家里带的锅巴等好吃东西,王泽水还是吃了不少的。王仨的奶奶,煮饭结得锅巴,厚实且脆,金黄灿烂。若是在锅巴上再涂抹上一层香油,锅灶里添上几把稻草,烤个焦黄,锅巴就更有味儿了——香、酥、脆。王泽水每回吃完香脆酥的锅巴,伸出舌头,总要舔舔嘴唇上粘的油星子。看他一副馋像,呆在一旁的王仨,每回都是“噗嗤”一笑。王泽水家里可就不同了。偶尔有一两回锅巴,还被母亲收留起来,舍不得给孩子当零食吃掉。把锅巴放在锅里,加上水,再加一些菜叶子,放锅里一炖,成了一锅菜稀饭,这叫菜汤饭。王泽水吃够了那个菜汤饭。只要中午剩下一碗子的饭,那天的晚饭,肯定少不了菜汤饭了。一大锅里,竟找不到几个饭粒,全是菜叶和水,汤上也不见两三滴油星子。

王泽水念五年级的时候,留下的记忆最深刻。他永远忘不掉王仨没回给他带的香脆酥的锅巴,至今记忆里还留有锅巴的香味呢。

王泽水初中念完,参加中考,考上高中,但没有考上中专。在那个年代,考上中专就等于手里端上了铁饭碗。老师说他成绩挺好,没少花功夫,只是中考时没有把握好,不妨让他复习一年。父母说,不让他复习了,考上高中也不给上,咱家里供不起他读书。又说,按照他这个年龄,也算是一个小大人了。在咱农村的风俗里,像他这个年龄,再过一二年,能够谈婚论嫁,结婚娶媳妇了。王吉瑞夫妇俩一合计,不能让儿子继续读书,赶快让他回村里,和咱们一起下地里干活,每年还能给家里挣点工分钱。没有钱,将来讨媳妇都困难。王泽水是王吉瑞家第三代单传了。一个儿子,不能看他打光棍一辈子。

王泽水初中毕业,即回了村。

回到村里,王泽水算得上是半个大人,进了生产队里上班,拿的工分比照大人们的一半计算。但活儿没少干。他跟在大人们后面,锄地,薅草,插秧,翻晒稻草等活,样样都干。比大人干的活儿,是稍微轻了一点点。他挑不动担子,曾试着去挑,他的母亲不让挑,怕伤着身子。

王泽水的个头长了起来,细条条的。有一回,在地里干活时,有一个青年名叫王四海的人,拿王泽水开涮。王泽水受不了他“开涮”的刺激,闹翻了脸。俩人在旱地里摔跤,一会儿王四海骑在王泽水身上,一会儿王泽水反过身子骑在王四海的身上。王泽水被骑在下面的次数比王四海的多。王泽水感觉受了侮辱,吃了亏。自这次摔跤之后,村里人都知道大个子王泽水,没啥力气,摔跤摔不过人。一米七四的个头,看似吓人,但摔跤打架却是不行的,年青人都不拿他当数,寻他开心。

王泽水吃了亏,这下他可不干了。长这么大没吃过这个亏的,没有这么丢人现眼的。就拿上学那会儿,在学校里头,从没人敢欺负他。王仨,算他的叔叔,比他力气大,不照样从家里带好吃的锅巴给他吃。他可没少吃王仨家的酥脆香锅巴。一想起在地里摔跤这件事,心里窝火,心里头憋气。这不叫硬欺负人吗?不行,我得练就一套功夫。不然下次遇上这种事,还得吃亏。

王泽水在自家院子里的大槐树下,吊起了一个大大的沙袋。早起晚睡,一人独自在院子里,对照书本上的套式,练起拳术来。

王吉瑞是村里的老实人,性格懦弱。读过二年的私塾,他胆小,怕事,嗓门低,说话小声细语。遇到事情,村里谁都比他叫得凶,喊得高。在家里亦如此。李银花深知丈夫,不跟他计较,毕竟一家人,还得和睦生活。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图个和气。常言说:和气生财。李银花一般不和丈夫争吵,偶尔发生争嘴,也是让着丈夫的。

王吉瑞算得上是村里有“学问”的人,他写一手好字。每到过年过节,村里人都把红纸捎过来,让王吉瑞给写对联。王吉瑞乐意帮人写。一个村里,家家户户的门上,贴的都是他的“墨宝”。一年中唯有这个时候,王吉瑞最开心,最得意。

村里人都了解王吉瑞一家的为人。王吉瑞一般不和他人抬杠,不和他人红脸,做事心细,小心翼翼,唯恐得罪人。李银花有时倒是有点儿性子急,但不是惹急了,一般不和人争吵。王泽水和王四海在地里摔跤的事,被李银花知道了,好一顿训斥。一向不大说话的王吉瑞,可也发了火气。王泽水受了父母一顿教训,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可是憋了一肚的火。我要强身健体,我要学会保护自己。心想,学会武术了,才有讲道理的地方。

王四海摔跤赢了王泽水,占到了便宜,变得趾高气扬,不可一世,根本不把同龄人放眼里。有时候,竟然没事找事,没话找话。村子里行为正派一点的年青人,都不愿和他一起共事。但也有一两个好事的青年,爱和他搭理,喜欢和他一唱二合。

回村第二年,五月的一天,生产队长把几个年青人安排到花生地理锄草。王泽水和王四海这天正好分在一块花生地里。王四海故伎重演,紧挨王泽水的身旁,怠锄不锄的。王泽水知道他是来找茬的,有意避让,不想和他发生摩擦。可王泽水退一步,王四海退一步;王泽水上前一步,王四海也跟前一步。王四海嘴里不时地冒出几句不干不净的话。平日里的那两个好事青年也在场,他俩有意在一旁怂恿,挑唆,还说一些刺激他俩的话。王泽水一看这架势,今儿是有祸躲不过,有难避不开,只得迎难而上。他放下手中的锄头,站到田埂上。王四海一看王泽水上了圈套,他便抢先一步拉开了大打的架势,一步并三步,蹿到王泽水跟前,伸手就去封王泽水的衣领。

王泽水自从上次吃了亏,独自在自家院子里,每天自学拳术,自练拳术。无论身体上的发育,还是腿脚的功夫,都比一年前强多了,硬朗多了。腰板挺直,伸手敏捷。没等王四海的手够得着衣领,已被王泽水闪电般的快速擒拿,撂趴在田埂上。王四海爬将起来,一个鲢鱼打滚,蹦跳到王泽水跟前,猛的就是一个螳螂腿。王泽水不慌不忙,站稳脚跟,快速移动马步。王四海的螳螂腿扑了空。又是一拳猛地打来,王泽水将头稍稍一偏,躲过一拳,没有还手。王四海跳将起来,一个猴子掏心窝。王泽水把步一移,迅速绕到王四海身后,来了一个晴天霹雳掌,王四海当即向前趔趄三五步,险些栽倒。站在一旁观火斗的两个年青人,嘴里没有一时闲着,不住地为王四海喊加油。王四海越发疯狂。王泽水不断移动身子,旋转马步,避开了所有的拳脚。他在寻找下手的机会。等王四海劲头使得差不多了,将势就势,一个招式便将王四海第二次撂趴在地里,狗吃屎一般。王四海觉得在弟兄面前丢了人,爬将起来,像疯狗一样,左一拳,右一拳,左一腿,右一腿地乱舞。王泽水不慌不乱,快速移动马步,调转身姿,旋风一样。一招一式,一式一招,招招相连,式式出奇。而王四海则是拳拳扑空,脚脚乱扑腾。

王四海感觉到自己明显不是王泽水的对手。猛乱踢打一阵子,连个边儿都没有粘得上,还累得气喘吁吁。几个回合下来,处于下风的王四海,更是疯狂至极。王泽水等王四海发飙够了,力气使得差不多了,将势就势,一个擒拿,将王四海第三次撂趴在花生地里,蛤蟆般,一动不动。

看事不嫌事小的两个年青人,一看大事不妙,不知什么时候逃之夭夭了。

不一会的功夫,王泽水的母亲来了。后面远远地跟着那两个看事的青年。王泽水明白,原来他俩是搬救兵去了。母亲见王四海躺在地里不起来,上前拉一把,王四海故意装作痛苦哀嚎的样子,不愿站起来。李银花气得哆嗦,朝儿子的头上就是劈头盖脸地打过来。王泽水没有避让,嘴里嘟囔着说:“不是我先惹的他,今又是他故意惹的我的。”

“不是你惹的,你就有理啦?”

“我····我····我这是被他逼急了的。”

“把你四海哥给拉起来!”母亲下了命令。

“我不拉。谁叫他惹我的。”王泽水犟脾气也上来。站一旁,不理母亲。

说话间,王四海的父亲也赶到了现场。见儿子躺在花生地里,哼哼唧唧的,上前就要揣脚,被李银花一把给拉住了。王四海一看是父亲站在面前,吓得连爬带滚,一骨碌爬起来,一溜烟地跑了。

王泽水低着头,走到王四海父亲的跟前,说:

“大伯,实在对不起。今儿不是我先惹的他的。”

“大侄子,我知道今儿又是我家四海干的好事。大伯不怪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回家了再跟他算账!”

王四海的父亲气得嘴唇发紫,转过身,对李银花说:“老妹妹呀,又给你们惹麻烦了。我刚听说,立即赶了过来。真对不住你娘俩儿了。”

李银花说:“哪里的话呀。泽水也有错。一个巴掌拍不响。回头我再好好的训斥他。”

李银花回过头,对王泽水呵斥道:“还不快去锄地。生产队长要是知道了,你俩今日都白干,还得扣工分。”回头又说:“大哥,我们回去吧。甭管孩子们的事。”

李银花和王四海的父亲离开了花生地。

王四海,按年龄,算是王泽水的堂哥,比王泽水大三岁。上小学那会儿,俩人的关系就不太好。经常在上学途中摩擦,有时斗嘴,也曾打过架的。到了五年级,王泽水得到同学王仨的照顾,王四海没有一回占到便宜,他一直记仇在心里。回到生产队里干活,只要遇到和王泽水在一块儿,总要寻个理由找茬子。王泽水平日在家里,母亲一再叮嘱,出门不要惹事。王泽水把母亲的话一直牢记心里。这次真的被逼急了,才和王四海动的手。母亲离开后,王泽水心里上下翻腾,心想:“今个儿回家,肯定又少不了一顿痛骂挨批。”

王四海,排行老四,上面三个姐姐,母亲惯着他。王四海的母亲姜琴,见不得儿子在外吃亏,溺爱着儿子。王四海的父亲,不这样看待。他常说,一个馒头要蒸熟吃,不吃馒头也要蒸(争)口气。平常在家教育儿子,一向严格。夫妻俩一个打,一个护,怎能教育好孩子呢?王四海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母亲娇惯得越来越不听话。有一次,王四海竟对母亲动起了手脚。这可把母亲气得几天没吃一口饭。王四海的父亲责怪说:“就是你给惯坏的,都是你放纵的,他才敢有今天。”又说,“你是自作自受。”姜琴不反驳,气得一人坐在那里直流泪。王四海只怕他父亲,根本不怕母亲。

这一次花生地里干仗,王四海吃了大亏,没沾到一丁点儿便宜。

事后的第三天,王泽水的父母带着他,母子俩来到了王四海的家里,给王四海赔不是。当着王四海的面,说了一声“对不起”,叫了一声“四海大哥”。王四海听到王泽水的道歉和“四海大哥”的一声叫,顿时羞红了脸,不好意思起来。他也当着王泽水的面道歉,赔不是。自此,二人和解,不再生事。

王四海算是真正地领教了王泽水的腿脚功夫,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家门兄弟。

十七岁的王泽水,身高达一米七八,背宽膀圆,身板厚实。短发,浓眉,国字脸。干事麻利,伸手敏捷。村里村外的青年,都喜欢与他在一起共事,与他为友。王泽水为人处事,绝不占人便宜。

大生产队的时候,很少有化肥,农田里,一般上的都是农家肥或绿肥等。农家肥即动物粪便或人的粪便;生产队里每年种的红花草兰花草等,于第二年春天,犁耙过来,放水浸泡一两周,直至新鲜的绿草腐烂在水田里,即成了绿肥。常言说,“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庄稼离开了肥料,就像人缺乏营养,面黄肌瘦,营养不良,那样庄稼收成自然就减少。生产队要求家家户户都把各家的猪粪、人粪等,上交到队里算工分。这样,社员们纷纷地踊跃地上交自家的农家肥。村里有的男劳力,还去城里的郊区扒粪。凡是去扒粪的人,一天总比别人家要多挣数个工分,撑得上一个劳力干两天的活。王泽水忧虑了,动心了。别人能扒粪,我为什么不能扒粪呢?我也是大人了,我十七岁了。父亲上了年纪,他是干不动那样的活。母亲,一个女人家,更是不干那样的活。咱家只能靠我了。他看着隔壁的李大哥,每天扒两大粪筐的粪,从城里挑回来,一看计分薄里记的工分——二十分,王泽水的眼就红了。他想,“一个劳动力干一天农活,才十分,撑得上俩劳动力上一天的班。明儿,我也去郊区扒粪。”

他准备两个大粪筐,一根结实的扁担。

事情往往没有预想的那么简单,也没有看到的那么容易。王泽水挑着一对大粪筐,天没亮就出发,等到他来到城里的郊区时,郊区的厕所,一个个都空空如一,打扫得干干净净了。这是怎么回事呢?王泽水搞不明白。头一天,他就落了空手而归。垂头丧气的他,到家还没落脚,又得去队里干农活。

人啊,就是一个不停转动的陀螺。

生活好像总是与王泽水过不去,给他更多的是困难、麻烦,让他心碎。父母干了大半辈子,这个家一直穷着。勉强度日子,一天三顿饭,没有一顿吃得好的;衣服旧了补,补了穿,一件衣服穿上数年之久。再看家里的什物,也是一无所有。年纪轻轻的王泽水,就已体会到生活的不容易。就拿今早去城里扒粪这件事来说,心中的愿望是美好的,但总是事与愿违。王泽水悟出了一个道理:不勤奋,不付出,没智慧,没魄力,人就别想过上好日子。

第二天,王泽水一早出发,三更起得床,天没亮就等候在郊区的厕所旁。要知道,来这里扒粪的可不是他一人。郊区种菜的菜农,他们也需要肥料上地。菜农们派人看管着厕所,防止被人偷了大粪。王泽水一开始扒大粪,觉得呕心,肮脏。蹑手蹑脚,下不得手,使不得身子,嫌丑,丢人。等他还没动手,已被别人抢先扒完了,早见了坑底。王泽水看着两个空空的大粪筐,哀叹一声,垂头丧气地赶往回家的路上。

一个人若是抛不开面子,吃不得苦,一定做不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王泽水把自己的前前后后想了一个通宵。

第三天,王泽水一大早又挑上大粪筐出发了。这回,王泽水没有空着手回来,而是挑着沉甸甸的两大筐的粪。一路上,苍蝇围着他乱飞,臭气熏天。路旁的人,见着了,都躲得远远的。没有一个行人不被臭味熏得捂住鼻子的。王泽水挑着重担,心里美美地把家赶。

王泽水在扒大粪这件事上,生产队里,再也没有人超过他的人。这一年,他为家里多挣了好几百的工分。但家的生活,并没发生多大的改变。一如既往地吃老咸菜,穿旧衣裳,住破老宅子。

喜欢看书,是受父亲的影响。父亲只读二年的私塾,话语不多。但队里的记账,算账一类的活儿,少不了父亲。父亲为人的口碑,村民们公认,没得话说。每到过年,父亲总是忙到通宵,家家户户的春联,少不了他的“墨宝”。在村里,父亲算得上一个有学问的人。正因为受父亲影响,农闲之余,王泽水把父亲看的书全都拿过来一一过目。村里人家的书籍,也借了个遍。只要有书,他肯定拿来看一眼。忙完一天的活,坐下来,静静地,翻看几页,也是一种享受。王泽水陶醉在书纸的香气里。模仿父亲的样子伏在案前,画上几笔,享受书法带来的快乐。

曾经的王四海,是村里的“哥们老大”,围着他转的青年可不少。眼下,不知什么风刮得一个个都掉转了头,都喜欢跟王泽水呆在一起了。王泽水跟王四海不一样。年青人从王泽水的身上,看到了正能量,学到了武术功夫。那时的农村里没有什么文娱活动。王泽水带着村里的一帮年青人,在自家院子里的枣槐树下,一起练习武术。

一时间,村里掀起一股学武术的热潮。

刘云村初中毕业,回乡务农,跟着王泽水学习武术。其实,王泽水学习武术也不过近两年的时间,还是从书本里自己摸索的一套拳术。他一是没有进过学武堂,二是没有拜过师傅,三是没有经过高人指点。在村里,一帮年青人把他当成了偶像,一个个都前来拜他为师傅。王泽水没有推脱,领着大家一起学习武术。

既然学习武术,那就得从基本功练起。教中学,学中练。一起学习,一起探讨,一起锻炼。每天早晨,都能听到院子里发出的“咿咿呀呀”的叫声。王泽水对比书中的一招一式,边教边演示。学员们听得仔细,练得认真。

王泽水认为,至于武术套路里每一个动作,管它到不到位,那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咱们学习武术的热情。咱们先学着,练着,等有了基本功夫,再回过头来,大家一起研究。学员们都同意师傅的意见。

枣槐树下的两个沙袋,补了漏,漏了补。反反复复,换过数个沙袋。在王泽水的带领下,学员们学武的兴趣和热情一天比一天高涨。

刘云村是学员里头进步最快的一个。悟性高,个别动作,师傅没领会,他先领会透了。若是师傅哪天有事不在家,刘云村成了这帮学员们的头儿,领着他们在院子里练习功夫,一天都不落下。

院子的正墙面,王泽水亲手书写“习武之家”四个大字。院子里的地平本来是泥土地面,一遇到阴雨天,就不能练习了。经王泽水提议,学员们从外面捡来石块石子瓦片等,半天的功夫,把整个院子给铺平。踩在石子的地面上,再也不怕阴雨天。王泽水在院子的一角,把一棵碗口粗的树木锯成几段,深埋地里,露出半截儿,命名“走马桩”。打沙袋,走马桩,这是学员们每天必练的基本功夫。

眼看着到了年底。每年一度的征兵开始。刘云村报名当兵。王泽水也要报名,被母亲劝下,说家里就你一个儿子,不让他当兵。王泽水没办法,拗不过母亲,只得留在家里。每天照样干农活,每天和一帮年青人,习武强身。

刘云村去了部队,表现优秀,被首长相中,提了干。探亲回来,他忘不了村里的兄弟。从部队所在地带回一些特产,特意来看望一起习武的师傅。王泽水的母亲,杀鸡宰羊招待刘云村。刘云村的身份变了,不再是农村的青年,他是一名堂堂正正的部队军官。村里的年青人没有不羡慕的,对今日的刘云村,大家另眼相看。刘云村探亲的几天里,王泽水天天陪在他身边。刘云村一如既往地喊王泽水“师傅”。但王泽水心里总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若不是母亲的相劝,说不定我也能像刘云村一样,风风光光成为一名部队军官,让村里人羡慕。

有一些事情,人们的想象往往很美好。想像归想想,现实归现实。想得再美好,那也只能是空想。王泽水算是想明白了人世间的一些事情。

刘云村的假期很快过去。他了回部队。

徒弟李桥研看师傅几日来心神不定的样子,悄悄地走到跟前,小声地问:

“师傅,我猜你一定有心事。你是在想刘云村了。看样子,你很羡慕他的身份。”

“你咋知道的呀?”王泽水抬头瞅了李桥研一眼。

“写在你的脸上。”李桥研偷着乐笑。

“我脸上有字吗?我怎么没看到呢?”王泽水一脸的疑惑,萌萌地看着李桥研。半晌才回过神来,明白李桥研故意逗她玩,呵斥道:“滚!去一边练武去!”李桥研笑得捧着肚子离去。

于是,学员们在王泽水的一招一式中,如行云流水一般,划动了农家小院的上空。

转眼间,责任田承包到户,也已数个年头。

父母上了年纪。十多亩地的责任田农活,王泽水硬是一人扛起。犁田打靶,样样干。粮仓丰满。一天能够吃上三顿干饭。不再像以前,累得吐血,只能勉强吃饱肚子。眼下不愁吃饭的事了。人人能够吃得好,穿得暖。王泽水买了一套西服,一双皮鞋。逢年过节就拿出来穿上。参加村里伙伴们的婚礼,他总是西装革履,油头锃亮,精心打扮一番。往婚礼场上一站,新郎官都要逊色一等。

王吉瑞夫妇俩,这几日夜不能寐。为啥呢?儿子看看大了,比他儿子小四岁的二柱子,结婚都有了俩孩子。再到年,儿子可就二十八岁。眼看着奔三十,该要娶一个媳妇了。大龄,是村里人最忌讳的岁数。相对象,处对象都将变得困难。王吉瑞深知这一点。儿子长相还好,仪表堂堂,还算讲得过去。可家里穷呀,姑娘一般看不上咱家。说实在的,没有谁家的姑娘不想找个富人家?姑娘图你啥呢?图你长得帅,人漂亮?可不能当饭吃。图你家庭吧,几间破房子还是老旧宅子,祖上建的。王吉瑞犯难起来。妻子李银花急得头发白了。每次催促儿子,儿子都说:“不着急。三条的腿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总能找得到。”一句话撂给二老,甩手离去。王吉瑞看着李银花,李银花看着王吉瑞,一脸无奈。

老刘家有一闺女,今年二十四岁,也未处对象。闺女长得雪白俊秀,留着一个大辫子,乌黑发亮。初中毕业,没有出远门,一直跟随父母种地。姑娘名叫刘桃,乳名桃子。父母叫习惯叫桃子了,至今家里人还都喊她桃子。

刘桃未谈恋爱,不是她挑三拣四,她是心里有了意中人。尽管父母操心,刘桃总以各种理由推辞,说能嫁掉人,你们不要为我的事操心。母亲最知女儿。看样子,是女儿有了心上人。问了女儿几回,刘桃都是支支吾吾。刘桃说:“妈,您别问那么多了,好不好?”母亲从此不再过问女儿。但母亲多了心眼,暗地里观察女儿的行踪。果不其然,被母亲猜着了,原来女儿看中村里王吉瑞的儿子王泽水了。一次,俩人在小树林里约见面,被母亲恰巧遇着。母亲把这事告诉了丈夫老刘,问该咋办?老刘说不咋办。

老刘,名叫刘学庆。他听了桃子妈的话,觉得这是一桩好事。女儿谈恋爱,如能情投意合,当然是好事,高兴还来不及呢。两个孩子都是看着长大,一个村里的。王泽水的品性是没得话说,只是家穷了一点。若不是家穷,说不定他早结了婚。这孩子能干,能吃苦,能累,人还挺聪明。你瞧他家地里的庄稼活,哪一样都不是他干的?哪一块农田,不是他给安种的?而且都安排得那么好。再看看犁田打靶,他哪样不行?刘学庆心里掂量来掂量去,认为女儿是找着了人,找对了人。但又想,咱老刘家不能自己找上门,为女儿提亲。只能等着王吉瑞亲自来给他儿子提亲。这是咱村多年的规矩,规矩不能破坏。我老刘家的女儿不能自个儿找上门。那样的话,不是给村里人笑话死了吗?还认为我家桃子嫁不掉人了呢。刘桃的母亲邵雅丽,和老刘的看法相同。夫妇俩一致认为,静等事态发展。

王泽水与刘桃谈恋爱,二人都相互寻找时间,一有机会就呆在一快儿。不是王泽水主动约刘桃,就是刘桃主动约王泽水。三天两头见面。后山上的小树林是约会的老地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泽水与刘桃谈恋爱的事情,很快在村里传播开来。王吉瑞夫妇知道儿子与刘桃谈恋爱的事,打心眼里高兴。经商议,决定请一媒婆,前去老刘家提亲。

找谁当媒婆呢?

马雪琼,村里公认的媒婆。五十开外的她,一身素净,形象和气质都绝佳。若是她走在城里,叫你看不出是村里人,还是城里人。马雪琼年青的时候,长得俊俏,迷倒了不少男孩子。只可惜,她家那时候的成分不好,方圆十里八里的庄户人家,都不敢和她家开亲,怕被粘连上。马雪琼很苦恼。

马雪琼是个有理想的人,她想去读书,可惜没有读过多少书,只念了小学毕业。

当媒婆的事,是她四十岁那年,一次偶然的开玩笑,帮村里一个姊妹人家的姑娘,撮合成了一桩婚事。自那次之后,村里村外的人家,娶媳妇的,嫁丫头的,都爱找马雪琼做媒妁之人。

马雪琼心眼大,为人和善,脾气好,说话清甜。村里的男男女女,都爱和她相处,都喜欢和她打交道。有时说上几句话玩笑话。马雪琼心里清楚,开玩笑归开玩笑,从不往心里去。

村里总有好事者,把别人开玩笑的话拿来,添油加醋地放大。一经流传,本是子虚乌有的事,竟也被说成有鼻子有眼的事了。

马雪琼间接或直接听到关于自己的一些流言蜚语,但没怎么往心里去。在她家里,真的就发生过一件不愉快的事情,她丈夫为此和她大吵大闹一场,以致提出离婚。

要说这事情,已是发生在大生产队时候的事情了。

马雪琼和几个毛头小伙子,一天在水稻田里薅草。其中一个叫张小麦的年青人,喜欢多嘴,爱开玩笑。他对马雪琼说道:

“嫂子,你长得真漂亮,真美。你要是走在城里,肯定能迷倒一群人。再要年轻十岁八岁的,我呀,都会追你。”

张小麦的话,引得在场的人哈哈大笑。张小麦觉得没什么,只是偶然到了嘴边的话,便说了出来。

马雪琼笑着道:

“不瞎说。我都多大年纪了。你才几岁呀?一个毛孩子。”

在场的人当时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在一阵说笑声中,开开心心过去了。张小麦只是一句玩笑话,马雪琼也没往心里去。按理说开这种玩笑,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话语一经流传,放大,可就不是原味的话了。传着传着就变了味,走了样儿。

张小麦与马雪琼开玩笑的话,传到了马雪琼丈夫的耳道里,丈夫王吉山听了不快活,不愿意了。一连数天闷闷不乐,不开心。马雪琼问他话,爱搭不理。整天到晚,拉着一副老驴脸。马雪琼受不了他这个样子。俩人为此怄气,你不理我,我不理你。

王吉山不喜欢说话,本来就话语不多。要说一句话,准能顶死牛。知道他的人,能够接受,不知道他的人,还以为他是故意的。在家里,亦是如此。不过,马雪琼和他同床共枕二十多年,早已了解他的特性,不跟他计较那么多。但这一次,可不同了。王洁山天天拉着老驴脸,没好声没好气的一幅神态。家中就俩大人,孩子小,看谁的脸生活?马雪琼越看越生气,越想越不对劲。

马雪琼号称村里一枝花。既然是一枝花,爱慕的人肯定多。王吉山疑心重,担心背后有人勾搭老婆。越是怕出事,心里就越有事,心眼儿也就变得越小。丈夫的小心眼,马雪琼是知道的,她反而不认为是坏事,为了老婆嘛。男人都是这个德性。

没想打张小麦的一句玩笑话,引起了王吉山闹离婚的风波。本是一句玩笑话,大家开开心心,快快乐乐,什么事也没有。但一传来出去,可就不同了,变了味儿,变了性质。农村里总有几个无事生非者,捕风捉影,制造是非,闹得满村风雨,等着看人家的笑话。

王吉山听了外面的传说,气不打一处出,认为抓到了把柄,要与老婆大闹一场。他平日里话少,遇到事情了,光会生闷气,拉着一幅老驴脸。马雪琼直性子,哪里受得了他这个样子?也知道丈夫为啥跟她生气,马雪琼心里清楚,本是纯属乌有的事,丈夫为什么就是抓住不放,要大吵大闹呢?她想不通丈夫到底是怎么想的。闹着闹着,矛盾升级了。于是,由生闷气上升到斗架,由斗架又上升到丈夫先是提出了离婚。事情一步步发展,现如今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很快,二人闹离婚的事传到了公公婆婆的耳道里。公公婆婆知道了此事,立即赶来相劝。公公婆婆是明白人,知道儿媳的为人,认为儿媳根本不会做出那样的事。但也最了解自己的儿子,就是一根筋。父母好一顿臭骂,把儿子骂得狗头喷血,儿子不言语一声。王吉山头脑被骂得清醒了,认了错,当着全家人的面,向妻子赔礼道歉。马雪琼原谅了不明事理的丈夫,事情终算了了。

一家人才又恢复往日的平静生活。

马雪琼年青时,长得的确漂亮,身材出落得标志。一米七三的个头,杨柳腰,柳叶眉,瓜子脸,樱桃小口。你说哪样配不上王吉瑞?王吉瑞一米六四,中等个头,长相没长相,身材没身材,胖墩一个,男人里头的二等残废,大字认识一个。这样的长相,这样的德性,马雪琼为啥就是看上了呢?这得从马雪琼的家庭说起。

马雪琼的父亲是地主身份,解放前家里置有一些田地。马雪琼爷爷节衣缩食换得的几亩薄地。爷爷能吃苦,舍不得花一分钱。在马雪琼爷爷的爷爷的时候,家里还是一个穷光蛋,靠做地主家的田地维持生活。马雪琼的爷爷是一个有志气的人。他一边做地主家的地,一边做小本生意。勤俭持家。慢慢地聚集了一些财富,便拿去置换了几亩薄地。但到马雪的父亲时,家里就置有了几十亩的田地。正是这几十亩田地,使得她家被划成了地主成分。

马雪琼记得清楚,在她小时候,亲眼看父亲经常挨批斗的情形。父亲戴着纸糊的高帽子,被人押着游村,一帮人跟在后面喊“打倒地主”“打倒地主”“打倒地主”。马雪琼看着心里难受,但没办法。每次父亲被批斗之后,回家总是唉声叹气,说是不想活了。马雪琼的心里如刀割。她也曾问过自己,怎么就出生在这个家庭里?这是她脑子里一瞬间产生的想法,但很快消失在心里。

马雪琼渐渐长大,在长大的一二十年里,她遭遇了不少人的冷眼。马雪琼心里清楚,知道自家的成分不好,不与他人争强好胜。上学的那几年里,同学不和她亲近,没有一个和她友好。她也知道,不去为难同学。村里有一个发小,知道马雪琼的难处,暗地里帮着她,马雪琼非常感激,至今一直惦记着他的好处,放在心里,总也忘不掉。这个人叫李存军。上学、放学,李存军都会陪在马雪琼的身边,不让人欺负她。一次在学校里,几个学生先是喊马雪琼“地主丫头”,喊得不过瘾,竟对马雪琼动起了手。马雪琼一人敌不过那几人。李存军正好遇见,把那几个学生给撵跑了,扶起倒在地上的马雪琼。自此,马雪琼对李存军念念不忘。

小学毕业,马雪琼不再念书。李存军上了初中。李存军来过马雪琼家里找过几回。再后来,李存军当了兵,也曾给马雪琼写过几封信。但由于部队纪律严明,马雪琼担心与李存军交往,影响李存军的前途,狠下心来不再与李存军联系。李存军一连来过好几封信,马雪琼都不回信。再后来,听说李存军提干了,可再也没有给马雪琼写过信了。

马雪琼渐渐地成为大姑娘。别人家的女儿大了,说了亲,嫁了人。唯有马雪琼没人上门提亲,没人敢娶。父母没有大的期望,只希望女儿能够嫁掉人家,就算拜天谢地。可是,一年过去,没人上门提亲,二年过去,没人上门提亲,三年过去,还是没人上门提亲。这可急坏了她的父母,眼看着女儿都二十八,成了老姑娘。在那个年代,女孩子大了嫁不掉人家,要惹多少人的闲言碎语。马雪琼憋在家里不愿出门。父母心疼地没办法。谁叫咱家是地主呢?谁叫咱家的成分高呢?马雪琼有时也在想这个问题,家里的成分高,与我有何关呢?我出生在这个家,难道我就是地主?我从小到大,遭受多少人的白眼,这不说,还要连累我的前途。马雪琼越想越想不明白,越想越气愤。气愤归气愤,光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一人的力量太单薄,根本改变不了现实。“唉,我只能认命了。”躺在床上的马雪琼,叹息连连,眼水不知流了多少回。眼睛肿了,眼水干了,心也死了。

正当马雪琼对生活快要绝望的时候,王吉山的父母找上门,说是要娶马雪琼为儿媳。马雪琼的父母当然巴不得。马雪琼没得挑选,婚事很快达成。

噩梦中醒来的马雪琼,后来真的成了王吉山的媳妇。马雪琼看着眼前的男人,她实在不敢恭维。再听他说话,一句话在他嘴里好像是值千金的样子,马雪琼摇了摇头,叹了叹息,认命了。

王吉山对自己媳妇,倒是很好的。在外面,马雪琼不惹麻烦,在家里遇事与丈夫商量,王吉山不说话,只是点头。家务活抢着做。自从嫁给王吉山,公公婆婆对她也挺好,得到公公婆婆的关照,马雪琼心里记着,对二老感激不尽。公公婆婆常对儿子说:“你这是哪辈子烧得的高香,修得的福分哟,才娶到一个这么好的媳妇。你要好好地待你媳妇。”王吉山总是点点头,不说话。家里生活不富裕,过得去。在婆家,丈夫对她好,公婆对她好,她心满意足。

马雪琼嫁到宇桥村,从未惹过是非。村里人爱同她开玩笑,她不计较小节,大大方方。马雪琼从不说过头的话,从不说让人瞧不起的话,从不说放肆的话,她总是能够把握分寸,得让人处且让人,但也不让人瞧不起自己,不小看他人。

马雪琼人缘好,村里的姊妹们信任她,总爱找她商量着事情。村里人家的儿女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一般都喜欢找马雪琼给出个面,说个媒什么的。只要马雪琼一出面,事情往往办得很顺利。就这样,马雪琼渐渐地就成为村里村外人们公认的媒婆了。给人说媒,马雪琼从不索取一点好处费。即使有的人家办完了喜事,觉得过意不去,非得送一两只鸡鸭什么的,她都给送了回去。她想,帮人家一点忙,是应该的。做点好事,不能对人有企求。马雪琼在宇桥村说媒,也有十来个年头了。

王吉瑞夫妇首先想到了马雪琼。村里村外嫁丫头,娶媳妇,马雪琼已撮合成数对。论媒婆,马雪琼当数第一个。李银花说这事好办,交给我了。马雪琼是我昔日的闺蜜。

王吉瑞夫妇当日便去了王吉山的家。马雪琼正在院子里弯着腰洗衣服。抬头见是李银花夫妇俩站在门外,她赶忙丢下盆里的的衣服,站了起来,陪着笑脸说:

“大哥大嫂,进屋里坐。”

李银花笑嘻嘻地说:

“大妹子,在洗衣服呐。”

王吉瑞也道:

“大妹子,洗衣服呐。”

“刚把衣服给搓上洗衣粉,正准备洗衣裳。”又说,“难得啊。大哥大嫂,今日咋想起来我家了?”

李银花和王吉山同时说道:“麻烦你来了。”

马雪说:“不麻烦。”。

马雪琼手上粘着肥皂泡沫,她向地上甩了甩,伸手从晾衣的绳子上,取下一个抹布,擦了擦手,然后又搭在晾衣的绳上。转身进屋,端过两把竹椅,放在院子当中。王吉瑞和李银花进到院子里,也都坐了下来。

马雪琼坐在洗衣服的小板凳上。三人对面。

王吉瑞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火,吸上几口。烟圈飘升在院子里。一阵烟味飘过来,呛得马雪琼连咳了两声。马雪琼扭过头,用手拨拉烟雾。李银花放枪炮似的一阵痛骂:“不抽烟可就死啦!叫你不要抽烟,讲过多少回了,就是不听。把烟扔了!”王吉瑞被马雪琼劈头盖脸地骂得顿时羞红了脸。马雪琼一看事情不妙,赶紧打圆场,说:

“没关系的。大哥,你不要听嫂子的。抽,抽,抽烟。”又说,“你看看,光忘了说话,我都没进屋里拿烟给大哥抽呢。这俩天,着了凉,有点儿感冒,咳嗽。不要紧的。大嫂,不要这样说大哥嘛。”

李银花说:

“他就是不自觉。在家里抽抽,还不行吗?到外面还抽。”

王吉瑞说:

“不要说了。我···我···不抽了,还不行吗?”他把烟头扔地上,用脚给搓熄灭。

院子里一阵沉闷。王吉瑞不说话。李银花翻眼瞅了他两眼。然后不顾他,自个儿地和马雪琼聊了起来。

马雪琼说:

“大嫂,今日怎么有时间过来串门,一定有事情。”

“哎呀,大妹子,估计你都知道是什么事情了。”

“什么事情啊?”

“是为你侄子的婚事来的。”

“哦,我知道了。是想请我给说个媒?我听说泽水与老刘家的丫头刘桃好上了。”

“是啊。正是为这事来找你商量的。”

“那是好事啊。你俩今日来,想怎么着呀?”

“麻烦你替泽水做一回媒人。”

王吉瑞说:

“泽水这孩子老大不小了。前几年,不想找对象。我俩为他个人的事,都给急坏了。现在他自己谈了老刘家的桃子,我和他妈听说了,喜欢得不得了。这不麻烦你来了,请你给他俩当说媒的人。”

马雪琼没有推辞,爽朗地答应了王吉瑞夫妇的请求。然后说:

“侄子今年岁数是不小了,听说他二十八了,该娶得媳妇了。刘桃这丫头挺不错的,一个村里看着长大,没有坏毛病。他俩在一起,很般配的。我知道了,泽水原来一直不愿意谈对象,他是早有了意中的人了。” 又说,“这事包我身上。一定能办得圆圆满满!大哥大嫂,你们就放心好了。你们回去就尽管等着把婚宴喜酒办好吧。”

马雪琼干脆利索的答应了王吉瑞,非常乐意当这个媒婆。王吉瑞夫妇放了心,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二人站起来就要离开。马雪琼说:“大哥大嫂今日不要回去了。中午,让你家老弟陪你俩喝两盅。”马雪琼拉住李银花不松手,非得要二人留下,在家中吃午饭。

李银花说:“不行啊。我家河湾那块地,等着我俩去插山芋苗。一早,我就把山芋秧苗给弄了回来。再不插苗,可就蔫了。”

王吉瑞也说:“改日吧。再登门拜访。大妹子,这事得麻烦你了。谢谢!”

马雪琼说:

“谢什么呀。都是家里人,帮忙也是应该的。你俩若实在有事,离不开身子,我可就不留你俩了。”马雪琼送王吉瑞夫妇俩出了院门。

刘桃心情非常好。白天做完农活,晚上王泽水一定来找她,带她去村外的小树林里聊天、散步。这是她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夜晚的林子,寂静得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刘桃头贴着王泽水宽大厚实的肩膀上,听王泽水的心跳,数着脉搏的次数。王泽水给她讲故事,给她讲未来的发展规划。刘桃听得仔细,到了动情处便忘了自己。王泽水喜欢看书,知道很多东西,故事一个接着一个讲。刘桃听得入迷。没想到王泽水肚里是这么有货的人。她躺在王泽水的怀里,看着林外的夜空,数着天上的星星,快乐地仿佛进入仙界一样。

热恋中的人,抛弃了身边一切的烦恼,只记得跟热恋的人儿呆在一块时的美好和快乐。

几个要好的青年,只要是相聚在一起,有事没事就拿王泽水谈恋爱的事寻找开心。王泽水一点儿不反感,龇着牙,笑得最甜。

老刘家在村里,大名小姓,但老刘一家为人,村里人没得话说。老刘人忠厚,从不沾人便宜。刘桃奶奶姓王,按照辈分,是王泽水的堂姑奶奶。这样算起来,王泽水与刘桃还是二代老表。从辈分说,他俩是亲戚,但分支离得远,几乎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不管怎么说老刘家住在宇桥村是沾了姓王的光。老刘也这么认为。

马雪琼细算了一下,把老刘家与老王家这些年来的关系,从头到尾给捋顺了一遍。弄清楚这一关系,接下来上门提亲,就有了话说了。马雪琼想出几个方案,以便到了老刘家,好应付。

马雪琼扭着水蛇腰,一扭一扭地向刘学庆家走来。邵雅丽老远看见了马雪琼,迎上前,说:

“老妹妹,今儿是什么风把你吹了来呀?来来来,快进屋里说话。”

“哎吆吆,老嫂子,看你说的。都是自家人,哪有什么风吹不吹的。早该来看你和大表哥了。哎呀,就是落得一个忙,穷忙。”马雪琼尖细的嫩嫩的声音,听起来真好听,这哪里像是五十岁人的腔调,简直如同一个姑娘袅袅的音色。

邵丽雅和马雪琼寒暄了几句客套话,便进到了堂屋正面的大桌子旁,坐了下来。刘桃看见马雪琼,叫声马姑,沏上一杯茶水,说:“马姑,喝茶。”又说,“我有事去了。马姑,再见。”然后,她径直去了后院。

马雪琼和邵雅丽聊了近日农田安排的各项事情,又聊了各自家庭里零零碎碎的小事情。他们俩正聊着,老刘从村外的农田里赶回家,赤着脚,裤腿卷到膝盖处,扛着一把银亮的铁锹在肩上。马雪琼的眼睛亮,一眼看见了刘学庆,站起身就迎出了大门,亲切地喊道:“大表哥,您真是一个勤快的人哟。您一早就下地里了干活啦?”刘学庆见声音,抬头一看,马雪琼站在自家门前,忙把铁锹放下,大声地说:“是马妹子呀。快进屋里坐。”

刘学庆进了家里,把铁锹放一边,落了座。

马雪琼说:“大表哥今早去哪里干活的呀?”

刘学庆说:“去河湾子的那块方田,给水稻秧苗放一点水。稻田里的水不多了。前些天下雨,撒的化肥。”

马雪琼说:“我家也是,吉山一早出门,也去给稻田放水了。”

邵雅丽接过话说:“天热了,是得给稻田里多放些水。保养着。”

仨人又说了一会有关农田里的话,马雪琼见时机成熟,转入正题,阐明了来意。

刘学庆说没有意见。邵雅丽也说没意见。二人一致表态:“只要俩孩子没意见,什么都好说。”马雪琼把王吉瑞夫妇委托定亲的事,说了一遍。刘学庆和邵雅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都说按照他们家提出的意见办。确定六月六为定亲日。

马雪琼第一次上门提亲,刘学庆夫妇就给足了面子。没有提出任何超出想象的意见,也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和条件。马雪琼没有料到,老刘一家人是这么地好说话,真是太好了。这要给王吉瑞家节省多少的钱啊。临了,刘学庆说:“一切照着他们家的要求办吧。能节省就节省。今后就是一家人,还得生活嘛。”邵雅丽说:“让他们家看着办吧。”

马雪琼一路低着头想,老刘人的确不错,处处想着为王吉瑞家节省。邵雅丽的“看着办吧”一句话,的确又有点难办了。比照村里先行的人家办事,既不能办得差,又要比别人家办得好才行啊。咱老王家办事,不能给人说话把子,不能让人戳脊梁骨。再怎么说,咱姓王的也是宇桥村的大户人家,不能因为办喜事,叫一个外姓的人家给看了笑话。马雪琼想到了很多。回到家后,她把刘学庆和邵雅丽的原话,说给孩子爸听,王吉山说:“办喜事,就办得风风光光才是。不能给外人说闲话。”王吉山一向说话慢腾腾,可今儿算是说了一句漂亮话。

王吉瑞夫妇听了马雪琼的“汇报”,既喜又愁,一时间感到了两难境地。王吉瑞、李银花一致表态说:“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

马雪琼又赶往老刘家,汇报王吉瑞夫妇的意见。坏话不提,尽说好话。老刘夫妇听了,点头称道,王吉瑞够给面子了。谈婚论嫁的事,往往为的是面子。

当媒婆的当然得有两把刷子,要能避开矛盾焦点,坏的不提,专检好的说。用好的掩盖不好的,用优秀的掩盖差的。这是马雪琼这些年来总结出的经验。其实,人人都有这种心理。谁不爱听好话呢?马雪琼一以贯之,从男方家到女方家,从女方家再到男方家,无一不例外,尽说些好话,中听的话。她还得出结论:说好话,能消除隔阂,能使人愉悦,能使难办事情容易解决。即使遇到最棘手的事,或是矛盾愈深的问题,马雪琼凭借多年的经验,都能让双方心平静气,化干戈为玉帛,直至破涕为笑。宇桥村,只要马雪琼做的媒婆,婚事没有不完美的。女方开心,男方开心,双方都乐得开开心心。

王泽水这几天老是想着一件事,吃喝问题已经解决,接下来该如何发展呢?这年头赚到钱才为本事。怎么能赚到钱呢?又到哪里赚钱呢?没有钱,什么事都难解决。就拿结婚这件事来说吧,得要花多少的钱。一连几日,他只要和刘桃在一块儿,谈的最多的话题就是“怎样赚钱”。刘桃没有王泽水想得远,思考得深刻。一个女孩儿家,尤其是农家长大的一个女子,没出过门,没见过大世面,书读的不多,哪里能想到那么深远的事情?哪里能预见未来?可王泽水完全不同,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有想法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想一些事。刘桃赞同王泽水的想法,说是结了婚,一定支持他做大事,绝不拖后腿。王泽水听了刘桃的话,很感激,心想有这样的女子陪伴在身边,非常庆幸。

王泽水感觉自己没有选错人生伴侣,他和刘桃有说到一起的话题,共同的语言,觉得刘桃是他未来事业发展的坚定支持者。王泽水由心里喜欢刘桃。

当年和王泽水一起习武的青年,其中一个当了兵,提了干。另一个考上了大学。刘云村是最先当的兵,早就发展成一名军官了。每年探亲假,王泽水都陪着他玩,俩人的关系非常地好。考上大学的叫张继权,放寒暑假回家总是忘不了王泽水,同王泽水一起谈未来,谈人生。王泽水虽然没有他们幸运,可也懂得不少东西,属于农村里有志的青年。特别是与张继权交往,让王泽水看到了希望。张继权在大学里学习,眼界开阔,思想境界高。对王泽水影响很大。

每年寒暑假,张继权都要回到宇桥村。王泽水跟张继权学到了很多农业方面的知识。张继权在心里佩服王泽水,视他为知己,把自己在学校里学得的知识传授与他。

又过数年。宇桥村村迎来一位驻村干部,姓陈。大家都称他为陈部长。陈陈部长说要给村里引进一种新的作物品种——草莓。

草莓的栽培是需要技术的。王泽水很幸运地被选派去外地学习草莓栽培技术。回到村里,他第一个栽种草莓。天下总要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我是村里委以重任的第一人,我不率先栽种草莓,还有谁愿意栽种呢?王泽水想都没想,就做了决定。做生意有风险,农业投资同样有风险。虽然不能预测未来前景,但心中坚信:选择栽种草莓的路子一定不会错。

那年秋天,王泽水建起了第一个草莓大棚。也与当年冬月,王泽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正式党员。

农村青年结婚一般都是比较早的。像王泽水这样的年龄还没结婚,算得上大龄青年。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家穷,娶不起媳妇;要么是在村里没有人缘,与人相处不好;要么是长得不咋样,姑娘看不上;还有就是品行出了问题,姑娘也看不上。但王泽水不同,他人长得是一表人才,要长相有长相,要个子有个子。村里的一般青年都比不上他的自身条件。而王泽水喜欢习武,看书,学习,品性又好。那么,王泽水为啥成了大龄,还没结婚呢?这得从王泽水挑选女友的眼光说起。

王泽水挑选女友,讲究志同道合。这些年,他处过两三个女友,姑娘对他都有好感,而且热衷他,可他对人家姑娘没什么好感,产生不了火花。处一个,歇一个,歇一个,处一个。到后来,王泽水厌恶了处女朋友,干脆不处了。王吉瑞夫妇俩为他的婚事真是操碎了心。眼看往三十奔了。再不娶媳妇,估计真的要打光棍。王吉瑞和李银花不知和他谈心多少次,劝他多少回,依然没有一点作用。王吉瑞规劝说:“找媳妇是回家过日子,不是用来看的。你哪有那么多讲究?再不娶媳妇,你可就真的打光棍了。”王泽水反驳说:“没有合适的姑娘,打光棍就打光棍。一个人自在,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又说,“我不是不想结婚,只是没遇到有合意的人。没有合意的人在一起生活,多难受,还不如不结婚。娶了人家姑娘,就要对人家姑娘负责。等到过不到一起了,半途把人家姑娘轰出门,这不等于把人家姑娘往火里推吗?我不是那样的人,也不做那样缺德的事。我呢,要娶就娶一个称心如意的姑娘,今生今世,与她在一起,不分手,同床共枕,白头偕老。”李银花说:“当年我和你爸走到一起,啥也没多想,啥也没多说,不也过了大半辈子了吗?”父亲也说:“我和你妈结婚,啥要求都没有。两人在一起过日子,哪有像你说的那样?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要操心?夫妻过日子,哪有一辈子不拌嘴的?上牙和下牙有时还打架,舌头和牙齿有时还斗上呢,咬得血淋淋的。”王泽水听不下去父母的劝说,不理睬,走了。随二老怎么说去,我就是暂不娶老婆。王吉瑞夫妇俩拿他没办法。

每到逢年过节,王吉瑞夫妇俩看别人家都是一大家子的人,孩子围着大人转,大人跟在孩子屁股后边,开开心心,热热闹闹。这可把他们老两口子给羡慕坏了。尤其是年三十夜晚,一家三口围在一起吃年夜饭,仨人没有一人说话的。

自打过吧年一开春,王吉瑞看儿子处了对象,谈了女友,可把他高兴坏了。王吉瑞心里想,到不了年底,我儿子就能娶上媳妇了,我家也要办喜事了。刘桃这姑娘,人挺好,一个村里的,知根知底的。这丫头,从小看着长大,人长得漂亮,能干,吃得苦,没得挑。我儿往后可就有福享了。寻思着这些事时,王吉瑞高兴得合不拢嘴。

一天,正在农田里干活的王吉瑞,脑袋瓜子想的可是一刻没停。这个草莓要是栽成功了的话,往后不就多了一条致富门路了吗?咱村今后不就有了盼头吗?村民脱贫,不就有希望了吗?王泽瑞从这个问题想到那个问题,又从那个问题想到这个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想。于是,他扛起铁锹,不干地里活了,说道咱要回家歇歇。他哼唱起小曲,一路回了家。刚进家门,与李银花迎了个碰面。李银花见丈夫一脸高兴样子,问道:

“我说你咋高兴了啊?咋还唱上了呢?”

“哎呀,老婆大人,我说···给你···听···你···不懂。不不不,反正跟你说也不懂。不说了,不说了。”王吉瑞一激动,话也结巴了。

“有啥听不懂的?说出来。我看你是在外面沾花惹草了。”

王吉瑞一听李银花“沾花惹草”的话,一下子受委屈了。一辈子老实人。村里从没人说我沾花惹草的。李银花,你这是血口喷人,污人清白。今天你既然这么说,那就不能怪我跟你急。不行,不能跟他急。不如我先反问她一下,看她如何回答我。王吉瑞想到这里,于是小声道:

“老婆大人,你看我像是沾花惹草的人吗?”

“我看你像,你就像。甭废话,快说出来。”李银花倒是先急了,带有命令的语气说道。她没想到一向老实巴交的丈夫,居然跟我耍起嘴皮子来。

王吉瑞见李银花语气强硬,立马软了下来,遂用央求的语气说:

“好好好。老婆大人。我说还不行吗?你能不能不要那么高声了?”

“我不高声,你还真的把我当病猫了。”李银花瞥了他一眼,又说,“翘个尾巴,我就知道拉什么屎。”

儿子没处着对象的那几年,王吉瑞的老脸拉得比毛驴的脸都长。儿子谈女朋友了,他愁苦的脸云开雾散。李银花猜透了丈夫的心思。今日他高兴,无非是为儿子的事。李银花说:“不要跟我卖关子了。打你进家门,我就看透了你的心思。飞过的苍蝇,我能辨公母。你那点儿花花肠子,还能瞒得了老娘我?”

王吉瑞被李银花的几句大话给蒙住了,心想,她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啥事情呢?于是又说:

“老婆大人,我真的想听听你大人高见。怎么就知道我在想啥事呢?”

“不就是因为儿子处了朋友的事嘛。我说的是不是?”

王吉瑞点点头,没想到李银花猜得这么准,叹道,老婆你就是我肚里的蛔虫啊。又道:“我心里还有一桩事,不知你猜不猜出来?”

“还有一件事?什么事啊?”李银花疑惑了,想了一回儿,摇一摇头。

“告诉你吧。儿子不是栽草莓了吗?往后啊,咱家致富就为期不远了。”又说,“咱村子致富,今后也多了一条门路。”王吉瑞说这话时,显得很得意的样子,一副自豪的神情。

李银花听了高兴地直点头:“是啊。是啊。”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传出了劈里啪啦,噼里啪啦的声音。这是王吉瑞夫妇,在锤打刚收下的玉米棒子。

刘桃这几天在家待不住了。自从和王泽水定了亲之后,刘桃的心飞到了王泽水的身上,三天两头便要到未来的婆家走一趟,她已经离不开王泽水了。其实,王泽水还是喜欢她这样子的。每来一次,王泽水和刘桃都要云雨一番,舍不得她离开。

王泽水建起了第一个草莓大棚。自秋至冬,一直在大棚里忙着活。刘桃也过来帮忙。

草莓大棚里一共栽有七垄草莓苗。每一垄约百米长度,全都覆盖黑色地膜。草莓苗栽在地膜里,为的是保暖保温。草莓苗长势喜人。刚进入冬季,大棚里就开满了一片白花、黄花。白天的太阳光透射过塑料薄膜,照射在盛开的花上,银光发亮,煞是好看。蜜蜂嗡嗡地飞舞在花丛间。

王泽水和刘桃的婚期定在腊月腊八。

自从到老刘家提亲之后,王吉瑞就开始筹备儿子的婚事。首先得为儿子布置婚房。婚房里当然要添置一些新家具。如新柜子,新床等。王吉瑞请来了木工师傅,上家里给打的全新的家具。油漆也讲究,上了三遍的漆。油漆颜色是刘桃挑选的,她喜欢的大红色。油漆过的家具,锃光发亮,照见人影。又给刘桃购了一台“飞人牌”缝纫机和一辆“永久牌”自行车。王泽水还给刘桃精心挑选了一只“红心牌”手表。

王吉瑞把家里养的两头大肥猪,给卖了。总共卖了四百六十元,花得所剩无几。因为刘桃学过缝纫技术,会一点裁缝手艺。王吉瑞两口商量说,不能叫老刘家人说话,儿子一辈子就结这么一次婚,不能亏待他俩。刘桃不嫌弃我儿子,这是我儿子的福分。老刘家有三个子女,也就这么一个丫头,也是人家父母的心头宝贝。王吉瑞仔仔细细地把能想到的事情都想了一遍,能够办到的全都给办到。不能丢话柄给人说。有一些事,还咨询了儿子和刘桃俩,征得他俩的同意。

王泽水的新房布置一新。

腊月腊八这天,王泽水家的屋里屋外,早早地亮起了灯火。门窗贴上了对联和大红喜字。天刚亮,村里就响起了“噼啪啪啦”鞭炮声。这是王泽水准备要迎娶媳妇的鞭炮声。

大院里摆满了酒席。村里村外的亲戚朋友、老少爷们一个个前来祝贺。刘云村请假,特意从部队赶回老家,参加王泽水的婚礼。

猜拳声,喝彩声彼此起伏。鞭炮噼噼啪啪,一直响个不停。

刘桃被迎进王家。大红的新婚礼服,红皮鞋,格外地绚丽耀眼。她陪着王泽水,一桌一桌地敬酒。一群年青人,故意逗乐新婚夫妇。阵阵笑声飞出院外。酒宴从早晨一直喝到傍晚,再到深夜。走了一拨人,又来一拨人。王吉瑞夫妇端坐高堂,一对新人敬上喜酒,乐得合不拢嘴。

天黑下来。院里一片灯火。喜酒依然进行着,猜拳声,闹洞房声,远扬夜空

夜深了。折腾一天,王泽水躺在床上呼呼睡着了。刘桃看着心头,紧依在丈夫身旁,和衣而睡,不知什么时候闭上眼睛。

第二天,刘云村回部队。王泽水一早醒来,揉了揉眼睛,赶忙下床,他要送一送刘云村。刘桃一早起床,为刘云村做了早餐。又端过洗脸水,让刘运村洗脸、刷牙。刘云村吃过早餐,王泽水送刘云村去车站。一路上快乐地聊着。

王泽水说:

“婚结了,接下来就要忙草莓的事。草莓花已经盛开。”

刘云村说:

“抓住机遇,大干一番。这是好事啊!把草莓的事干好了,将来前景广阔。”

王泽水说:

“穷怕了。真得要抓住机会,好好地大干一番。”

·······

不觉间,聊着聊着,二人来到了车站。刘云村进站买票、上车。王泽水走在返回家的途中,一路想着刘云村路上对他说过的话,“抓住机遇,大干一番。”

一晃数年过去。王泽水的大儿子已六岁。

这年秋天,他把儿子送进了村里的小学读书。妻子又有了身孕。王泽水不让她下地里干活,呆家里养胎带孩子。

王泽水注册成立了“泽水草莓农业发展有限公司”,公司集研发、育苗、生产、推广于一体。接着又承包了一千多荒地,投资兴建了“泽水草莓观光园”。

秋季,王泽水被村民们推选为宇桥村村长。

李桥研,当年跟王泽水学武术。后来他去了深圳打工。留妻子在家,照顾孩子,陪老父母一起种地。李桥研每年在外能挣三万、五万的。但不能照顾到家,不能照顾妻子和父母。眼看着父母年纪大了,农田里的活干不了了。妻子在家带着两个孩子,负担重。李桥研想了很多,他不想在外面奔波,打算回乡务农。有一次回村,他遇着了王泽水。王泽水跟他聊了一会儿。在谈话中,王泽水希望他能回到家乡。

王泽水说:

“桥研,你在外面奔波这么些年,虽然挣了几个钱,但不能照顾到家里。老婆孩子,父母都需要你,离不开你。按我说,你还是趁早回来。现在咱村里发展得不错了。村里也正需要你这样的人。”

李桥研说:

“我什么都不会。在外打工这么多年,估计回来也不会干事情。”

王泽水说:

“不会的不能学吗?当年,在一起学武术的时候,我看你挺精灵。”

李桥研不再说什么,点点头。

李桥研自从和王泽水的谈话后,心里泛起了波澜。他同妻子商量,妻子当然希望他留在家里。妻子王芳说:

“村东头的铁榔头,早先跟王泽水学习草莓栽培技术。现在他家每年光草莓的收成,一年能够挣十几万的不成问题。”

李桥研说:

“早有所耳闻。我同泽水哥前天里的聊天,也谈到了他。草莓确实给咱们村带来了变化,让村民致富了。”

王芳说:

“你若不出去打工,咱夫妻俩也能搞上几个大棚,栽种草莓。”

李桥研说:

“好啊!我听你的,不出去打工了。”

李桥研决定留下。把不去外地打工的事告诉王泽水。王泽水说,好事啊。你明天就去我的公司里上班,公司里早给你预留一个位子。

李桥研答应道:“谢谢,泽水哥。”

王泽水说:“甭谢。”

第二天,李桥研去了“泽水草莓农业发展有限公司”,王泽水让他在公司帮着打理日常事务。这样王泽水就能抽出空来干村里的事情。

李桥研曾经在厂里当过车间主任,干过销售科长。对于厂子的管理有一定的管理经验。李桥研的到来,给王泽水减轻了负担,他可省心多了。

王泽水又把小学同学王仨给叫了回来,帮他打理草莓观光园。王仨在外地也是练就了这么些年,早已不是念小学那会儿的王仨了。他给人跑过车,做过推销员,给客户送过货物等。王仨干活是一把好手,吃得苦,受得累,但不多言多语。王泽水正是看中他能干,又是小时候的好伙伴,家门叔叔,才把他招回来的。草莓园打理的一切事务,全都交给了王仨。王泽水放了心。

王泽水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是一个女孩。夫妻二人好一番地高兴。王吉瑞和李银花高兴地更是合不拢嘴。一个大头孙子长得英俊,现在又来了一个孙女,看把二老美的,逢人便夸。刘桃做完月子,在家里做专职保姆,俩孩子,一个上学,一个吃奶。刘桃忙完孩子,还得忙家务。从早到晚,不是围着孩子,就是围着锅灶,看把她忙得滴溜溜转,没有一点空闲的工夫。王吉瑞每天接送孙子上下学,李银花帮着照看孙女。一家人其乐融融。

宇桥村的变化日可谓新月异。早先在外打工的年轻人,纷纷回了村,都有了事情干,都有了自己的事业。

马雪琼的小女儿大学毕业。马雪琼找到了王泽水,想把女儿安排到他的公司里上班。王泽水正在村里开会。开完会,王泽水从办公室走出来,见马雪琼等在村委会的门口候着,迎上前,说道:

“婶子,您来啦。有时啊?”

马雪琼说:

“大侄子,我正来找你的。有点儿小事情。”

王泽水说:

“啥事呀?婶子,您说。”

马雪琼不好意思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王泽水看了一眼马雪琼,道:

“婶子,您就直说。只要我能帮上忙的,啥都行。”

马雪琼当年替王泽水和刘桃做过媒婆,是王泽水和刘桃的婚姻介绍人。今天马雪琼亲自找上门来,肯定是有要事相求。我要尽力帮忙。王泽水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马雪琼昔日的好处来。

马雪琼说:

“女儿六月就毕业了。她不想出去工作。想回到村里上个班。你看能否给他安排一下。在村里或是公司里给她找个事情干,就行。”

马雪琼没有多高的奢望。王泽水一听很爽朗地答道:“行,一定行。婶子,您尽管放心。这事就包我身上了。我的公司里正缺少像她这样的人才呢。叫她到我的公司里上班。婶子,妹子是学的什么专业?”

“好像是农业方面的。”

“哦,知道了。叫她明天就过来找我。”

马雪琼一听王泽水爽快地答应了她的事,赶忙要回家,把事情告诉女儿。王泽水道:“婶子,您慢走。”马雪琼一路笑眯眯地小跑着回了家。

马雪琼的女儿,马媛媛,上的是农业科技职业院校,学的是农学专业,大专学历。刚从学校毕业回到家才一周时间。本打算去外地一家农业科技公司上班。马雪琼不让她去,说就这么一个女儿。咱宇桥村现在发展得不算差,还不如让女儿在村里上一个班。每天能看得见,又能照顾家里。这多好啊!女儿一开始不愿意,说念了这么些年的书,总想出去见见世面。我要是一毕业就回到村里,那今后就出不了村了。马雪琼说,外面有什么好呀,我和你爸这辈子哪里也没去,不是过得好好的吗?女儿说不过母亲,拗不过父亲,只好答应父母,回乡留在家里。但有一个条件,你们得把我的工作找好。马雪琼说,工作的事你就甭操心了,包在我身上。我一定给你找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马雪琼实现了女儿提出的要求,所以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家。看见女儿正在院里摘青菜,高兴地告诉女儿道:“媛媛,你的工作有着落了。你泽水哥答应了。明天就让你去他的公司。”又说:“媛媛,我可跟你说好了,到公司里一定听你泽水哥的安排,好好地工作。多问多学。”女儿低头摘青菜,点头答应。马雪琼也蹲下,帮着女儿摘起青菜来。小青菜是刚从地里采回的,用作今天中午的午餐。小青菜新鲜着呢。

马媛媛被安排到公司里上班去了。

“泽水草莓农业发展有限公司”在村委会的宣传栏里贴出了广告,面向社会招聘大学毕业生。报名地点在村委会。同时开通网上报名。王泽水想,公司必须加大研发力度。研发就得需要科技人员。这样还能安排一部分大学生就业,让咱村里的大学生学成回乡,发挥他们的聪明才智,又能帮助乡村发展。这是一件多好的事,一举两得呀。一定要办好,办得最好才是。招收回乡的大学生,他们能够安心扎根农村,一心一意为乡村振兴贡献力量。广告刚打出去,下午,王泽水就接待了好几个大学生前来咨询。有两个大学生当场签约。王泽水说,有了大学生的加入,给公司注入了新鲜血液,公司发展将会更上一个台阶。

张继权,王泽水小时候的好伙伴。大学毕业的他,在省农大教书。多年来,他早已是大学里的一名资深教授。

王泽水想到了张继权,与他取得了联系。张继权很乐意为家乡做一点贡献。听说“泽水草莓农业发展有限公司”正在研发草莓新品种,急需团队协作。张教授立即带着学校科研所里的一帮人马,来到了宇桥村考察。

王泽水盛情接待了张继权等一行人。张教授先后走访察看了“泽水草莓农业发展有限公司”和“泽水草莓观光园”等基地,了解了草莓培育的基本情况。实地走访后,张教授对公司和草莓研发提出了设想和规划。张继权表示学校将要和“泽水草莓农业发展有限公司”建立合作协议,协助公司研发草莓新品种。王泽水非常感谢张教授等一行人的到来,对他们的合作,表示感谢。双方于是签订了合作协议。

王泽水送走了张继权等一行人,长舒了一口气,感叹道:“这下,公司的发展有了盼头。”

张继权,王泽水小时候的玩伴。俩人脾气相投,当年在村里时,王泽水教他习武。虽然习武不深,但俩人在一起,无话不说,无事不协商,好到了穿一条裤子。张继权的父亲是村里的小学教师,名叫张邦贤。张邦贤教过王泽水的数学。王泽水的数学学得好。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张继权第二。王泽水小学毕业即辍学,张邦贤去过王泽水的家,规劝王吉瑞和李银花。王吉瑞只是摇头,表示念不起学了。张邦贤爱莫能助,摇头叹息道:“一个多么好的苗子啊!只能蔫了。”

张邦贤读过私塾,上过学堂。一直在村小学当教师,当校长。宇桥村方圆十里,没有人不知道张邦贤,他书教得好,为人和善。既教语文又教数学。村里学校的老师少,带不过来课。他一人兼带俩门。学校里还有两名民师,一到农忙,下地里干农活。学校只能放忙假。春季一次,秋季一次。王泽水上学那会儿,没有几个学生把心思用在书上的。一放学,背着书包里黄鳝钩,去农田沟边掏泥鳅黄鳝。张邦贤的班级里,就数王泽水用心,还有一个就是他的儿子张继权。张邦贤心想,若这两个孩子小学毕业,继续读初中和高中,将来一定能够考上大学。可惜,王泽水小学毕业就辍了学。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还在为王泽水的辍学而叹息,觉得王泽水是个人才,不念书真是太可惜了。

张继权回到了学校。他和他的团队,马不停蹄地展开研究。他要为草莓培育出最优质的品种,提供给家乡的父老乡亲。算是对家乡的一点贡献。父亲曾说,作为一个人活在世上,是社会培育了你,是乡亲父老养活了你,无论行至何处,都不能忘记生你养你的地方,都不能忘记那里曾经的人。张继权牢记父亲的话。家乡有求与我,我能袖手旁观吗?我能甩手不管吗?不能,当然不能。张继权心里反复自问。我一定鼎力援助家乡,配合王泽水,为家乡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王泽水是我的发小,他能走到今天,令我刮目相看。他这一辈子没有离开故土半步,无时无刻不在为家乡的发展做好事,这是值得我学习的。张继权越想越觉得自愧不如,越想越觉得更要为家乡做一点贡献。

通过公开招聘,“泽水草莓农业发展有限公司”公司迎来了一批大学生。年青人的到来,给公司带来了生气。王泽水每天看着朝气焕发的青年,他们一个个像我当年,不,比我当年有魄力,有知识。我是公司负责人,我要调动他们每一个的积极性,让他们发光发热。一个人的才华,只有用到刀刃处,才会有价值。怎么能够让年青人越干越有干劲呢?王泽水连日来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经济手段固然是第一要素,但不是万能的。物质和精神生活,一样不能缺少。年青人喜欢玩,喜欢疯。玩够了,疯够了,他们才会越干越有劲了。要想有研发力,奖金固然不能少。王泽水善于琢磨年青人的心思。凡是来到公司里的青年男女,没有一个不佩服王泽水的。王泽水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弟弟妹妹一样,不分彼此,不分你我,亲如兄妹。

公司里每天都有新鲜的事情发生。

宇桥村位于舜耕山脚下,板桥河沿岸。据老人说,宇桥村的村庄可有年头了,至少有千年的历史。在村子的北头,靠近山坡的地方,曾出土碎砖碎瓦片,破铜烂镜等一类东西。有人说是隋唐时期遗留下的东西,亦有人说是更早时期的遗物。宇桥村的王姓家族,至今保留有一明代的族谱,记载了历代王氏的延续情况。在村子的正东头,遗留一座清代的王氏祠堂,古朴古香。从海外归来的王姓人士,每年春秋都要到祠堂里供香,举行隆重的集会。

宇桥村历年历代,优秀的传统文化,发扬光大,教育一代又一代的宇桥人。凡是从宇桥村走出去的,无论走到哪里,他们都不会忘记祖宗,都不会忘记宇桥村。

王泽水一直在思考,咱村既然有悠久的历史,又有古朴的村貌,何不发挥一下它的价值呢?他同村委领导班子一起研讨这件事,一致决定要把宇桥村的古民居打造成特色的民宿。同时决定,在村外再建一个崭新的宇桥村。把老宅子留出来,开发旅游产业。

大家一致认为,开发古村落,有三点好处:一能改善村民的居住条件,提高生活质量;二能推广宇桥村历来的优秀文化,发展旅游事业,提高村民收入;三是借此机会,让宇桥村的农副产品走向市场,走向全国。这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何乐而不为呢?

宇桥村地理位置独特,依山傍水。古村落,古祠堂,古庙宇。说起古庙宇,在宇桥村北头,有一座寺庙,隐没在苍山翠林中,清代道光时修建的。曾一度被毁,宇桥村的村民自发募捐,于前些年修建完善。据老一辈的人说,寺庙是清朝时期一位在朝的王姓官员修建的。寺庙里安放八大神像,都是为民祈愿的神灵。这几年,村里村外每年来寺庙上香的人络绎不绝。香火缭绕,香火旺盛。前来敬香的人,有远近的村民,也有外地的市民。

村委会达成一致意见:开发古村落,制定“宇桥计划”。

宇桥计划,包括助村、助农、助研三个项目。其目的是让农村融入城市,让城市补给农村。即让农村的农副产品走进城里,让城里的优质资源来到乡下,让科学送进乡村。这样城里人也能分到发展美好乡村带来的种种好处。二者互补互利。

宇桥计划一经提出,得到了社会各界人士的相应。村里每天都接到四面八方打来的咨询电话。

早前,从宇桥村走出去的一位华侨,现居新加坡。他随父亲在民国时期出外经商,名叫王吉福,八十二岁。从网上得知“宇桥计划”,他欣然归国,回乡祭祖。按辈分,他是王泽水的大伯父。从血液关系来说,王吉福和王吉瑞是一支的,算是近亲,整好五服。王泽水盛情接待了这位海外归国的叔叔。王吉福通过村里村外的走访,听了王泽水的详细汇报,他决定投资兴建家乡。第一,修缮古村,第二,建设宇桥新村;第三,投资入股“泽水草莓农业发展有限公司”;第四,投资乡村旅游。王泽水对大伯父王吉福的投资,表示热烈欢迎和赞许,他代表村委会和公司,同王吉福签订了协议。

王吉福回到了新加坡,派遣一个孙子,此人名叫王祥辉,回到了宇桥村,驻点办事。

这是“宇桥计划”提出后,第一个援助的家乡人。

王祥德,定居台湾,也是从网上获得“宇桥计划”的人。他立刻从台湾飞回大陆。王祥德驱车来到了宇桥村。宇桥村是他爷爷辈时生活过的地方。王祥德与王泽水是一辈分的,祥字辈。宇桥村是他祖辈的根。祖训道:无论身在何处,都不能忘记祖居。生是宇桥人,死是宇桥鬼。虽然人在台湾,他心里一直牢记宇桥。这是爷爷活着的时候交代过的事。至今在王祥德的台湾的家里,一直供着一个排位——宇桥村排位。爷爷临终嘱托,若有机会一定回大陆,回宇桥村祭祖先。王祥德终于回到了故土,实现了爷爷临终的嘱托。连日来的走访调查,他看到了宇桥村的发展,看到了宇桥村的变化,令他欣喜若狂。同王泽水的一番交流,他信服了家乡的弟弟,佩服万泽水挺能来事,又挺会办事的。王祥福在台湾有工厂,他当做了即决定:要在宇桥兴建一座现代化的工厂,投资家乡建设。

一段时间以来,“宇桥计划”得到了海内外众多家乡人士的响应。投资者络绎不绝。“宇桥计划”的第一个“助村”计划,很快在落实中,也正在实现中——不久的将来,一个崭新的宇桥新村,就要展现在世人面前。

王泽水每天都去紧盯工程进度,严把质量关。他绝不允许新建设的宇桥新居,出现一点点的瑕疵。质量是是生命。王泽水一直这样认为。在他的公司里,他也是这样要求所有的工作人员。

宇桥新村,坐落在旧村的正南面,与旧村遥遥相对。旧村与新村之间隔着一条宽阔的沥青路。板桥河环绕新村一周。溪水清清,小桥古朴,青树翠蔓,花团锦簇,为新村增添了几分神秘。

宇桥村的村民全部搬迁新居。一色的徽派建筑,粉墙黛瓦马头墙,单院独户。村前屋后是的新铺成的沥青路,宽敞明亮,洁净整齐。路边的风景树,花满枝头,迎风招展。

王四海担任民宿协会会长。他负责全村的民宿管理,兼建筑队队长。

为了打造优质的旅游品牌,村里决定成立了一支建筑队。向社会公开招聘一批古建筑专业的大学生和古建筑专家,专门修缮村里的古建筑。建筑队由王四海负责。王泽水交代王四海,宇桥村的民宿,是宇桥村对外宣传的窗口,是宇桥村对外树立的重要形象。王四海答应王泽水,说:“绝不辜负村里的嘱托和厚望。”宇桥村未来的致富门路,以及全村的幸福担子,一下子落到了肩膀上,王四海反而感觉信心满满,雄心壮志。

王四海年青时,爱冲动,脾气躁。他曾经和王泽水摔过跤、打过架,有过一段不愉快往事。那已是过去的事了。长大后的王四海,他第一个走出村,独自一人去了沿海大城市闯荡。

沿海大城市汇聚各路人马。王四海到了深圳,两眼发黑,但他的心是热的,血液是奔腾的。唯独缺少的是知识。他念了小学文化,只得去给人家搬砖头。王四海把从家里带来的二百元钱花得一分不剩,眼看着就要饿肚子,就要露宿街头了。他的脑子够灵活,找到了一老乡。在老乡的介绍下,来到了一个建筑工地。建筑老板看他身材魁梧,五大三粗的架傍,答应留他在工地。但有一个条件,在工地搬砖头。王四海一听老板肯留他,肯给他一口饭吃,肯给他提供一个住宿的地方,哪里顾得了搬砖头的苦累,哪里顾得了面子不面子的事,当即应允了下来。

深圳的发展速度是惊人的。王四海所在的建筑队,日夜地干活。一开始,王四海还挺得住,几天下来,他的腰杆子可就直不起来了。睡觉趴着睡,走路猫着腰。搬砖头,身子一扭一歪,不听使唤。有一次,他竟然把一摞子砖头从手中摔下,砸碎了一地的砖头,差一点砸到脚上。被工头看见,罚了他一天的工钱。撂下一句狠话:“干不了,走人。”一个堂堂七尺的男子汉,眼泪竟然吧嗒吧嗒地流了下来。王四海心想,出门在外,“端人饭碗,受人管制”,什么话都得忍,什么苦都得吃。再一想自己,要本事没本事,要文化没文化。他思前想后,悔恨一番。王四海擦干了泪水,发誓要做强人,决不能再让人瞧不起,绝不低三下四求人,看人颜色。他心想,我不仅要把转头搬好,还要争取做一个技工,优秀的技工,让所有人都看得起我。

逆境中,往往能催发一个人奋进,改变一个人的人生。王四海每天早起晚睡。他首先练基本功。趁着大工们,还没起床,他一人在那儿模仿一块转头一块转头地砌墙。等大家都来到了工地,他把转头早已搬到了大工们的跟前。有一个大工叫姜新潮的人,看王四海这人挺轻快的,有一天对王四海说:“你可想学砌转头?”王四海一看姜新潮的眼神,这不像是在拿他开刷,他马上答应道:“是。想学。姜师傅。”姜新潮说:“那你就跟着我学吧。”王四海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今天,他立即拜姜新潮为师傅,叫声:“姜师傅在上,徒儿有礼了。”然后,两手举起胸前,合拢作揖。

王四海跟着姜师傅,一刀一砖地学习。从瓦刀的使用,转块的挑选,水泥砂浆的搭配,砖块之间的缝隙,墙角线,竖线、横线,等等,一一地从头学起。姜师傅人热情,乐意教授徒弟。徒弟有问必答,亲授亲教。王四海进步快,姜师傅很高兴。师徒俩走到哪里都是形影不离。惹得班队里的一帮人眼红。

姜新潮,桐乡人。比王四海大二十整岁。姜新潮来深圳有几个年头。他没来之前,在湖南老家,给村里人家盖房子。砌墙,他非常在行,是村里村外有名的瓦工匠能手。在老家时,他曾带过三两个徒弟。来深圳,是他的表兄刘惠叫他来帮忙的。刘惠在建筑工地承包有工程,人手不够,知道家乡的表弟会瓦工,请了好几次,才把姜新潮请到深圳。姜新潮为人低调,做事不张扬。王四海从师傅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包括学做人,建筑技术等。王四海夜晚缩在被窝里,还在想着师傅的为人。心里感叹道:“这是我遇着了好人呐。”

刘惠的工程做得越来越大。姜新潮被派用到管理岗位。刘惠把一个建筑工程队交给了姜新潮负责。姜新潮身上的担子重了,他把砌墙的活儿交给王四海,由王四海负责把质量关。王四海在师傅面前发过誓,绝不会让工程出现一点点质量问题。姜师傅了解徒弟,深得徒弟的用心。

几年下来,一个工程队里没有不认识王四海的。王四海的砖砌技术堪称一流。知道到他的人,都喊他“王师傅”。王四海心里可得意了。心想,如今我也混得有脸有面了。想想他刚到深圳那会儿,没有人瞧得起他。特别是刚到深圳时,眼看着就要流落街头,幸亏遇到了老乡。想到这里,王四海感叹道:“世上还是好人多啊!”然后他又想:“人啊,还是自己要有点真本事才行。”又想,“当初在家乡的那会儿,不学武术的我,专门跟人家打架。王泽水算是恨透了我,至今亏欠着人家。”王四海越想越觉得,这辈子做人的失败。暗暗地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跟人吵嘴打架。有理说理,有事说事。

王四海在建筑工地一呆就是七八年。他跟着师傅姜新潮,帮他打理日常事务。师傅对他放心。砌墙的质量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王四海严格要求手下的工人,跟他们讲清“质量就是生命”的道理,又说,“如果在质量上出问题,就等于砸了自己的饭碗。姜师傅曾经对我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要求的。今天烦请各位费费心,严把质量关。”不过还好,自从王四海带队以来,从未出现任何质量上的问题。王四海为此受到主管领导的奖赏。

转眼间,王四海来到深圳闯荡也已七、八年。多年离乡的他,多少有点儿眷念家乡。每年过年,他都要回宇桥,因为父母、妻儿都在那里。在外这么些年来,没挣到多少钱。钱一到手,花得就差不多了。每年回乡下,妻子不让他离开,劝说他留在家里,留在村里,说:“咱村里,现如今发展得不错了。你一人在外,不能照顾到家庭,父母眼看着年龄大了,孩子又都上学。”王四海听了妻子的一番话,心软了。但他拿不定主意。于是,他特意去请教王泽水,希望听听他的建议。

王泽水见到了王四海,叫了一声:“哥,你回来了。”王四海听见王泽水亲切地招呼他“四海哥”,心里的一块石头掉落到地上。心想王泽水还会记着以前打架的事。可眼前的王泽水,让他心头一热。一声“四海哥”,化解了心中所有的阴云。王泽水端来了茶水,又给他递了香烟。王四海接过杯和香烟,然后落座在沙发上。把茶水放到茶几上,手伸进口袋里掏打火机。王泽水走到跟前,已经为他打着了火。王四海嘴里叼着香烟,把脸伸了过来,一阵烟雾从他的嘴里、鼻孔里冒了出来。于是,屋子里弥漫一股烟味。

王泽水手里端着一杯茶水,坐在王四海的对面。两人寒暄了一阵。王四海把这么些年在外做建筑工的事,一一地讲述了一遍。

接着又说:

“你嫂子李燕不让我出远门,非得让我留在家里帮她一把。”

王泽水:

“这是件大好的事啊。孩子们大了,大伯和大神上了年纪,他们都需要你呀。”

王四海:

“我也是这样想的。毕竟这么多年漂泊在外,家里的事,村里的事,我一个都没帮上忙。”

又说:

“家乡的发展,不知有没有我帮得上忙的?”

王泽水:

“哥,你说得对了。村里现在正需要人手,正需要像你这样的人。这么多年你在深圳搞建筑,对建筑行业懂,懂建筑技术。”

王四海:

“有什么事我能干的吗?”

王泽水:

“‘宇桥计划’,你知道吗?第一步,就是把宇桥的古村落,打造成特色的民宿。咱们村要利用这些古村貌的优质资源,大搞乡村建设,开发乡村旅游。你要是能留在村里,你就可以带大家一起搞民宿建设。你懂建筑,经验丰富。”

王四海:

“要说建筑,那我在行。建筑管理方面,我也懂得一些。”

王泽水:

“这就对了嘛。叔,你留下来,帮村里搞民宿建设,这事就交给你了。”

王四海:

“我胜任得了吗?”王四海将信将疑。

王泽水:

“一定能。我相信你,支持你。”

王四海点了点头,答应了王泽水的请求。

王泽水又鼓励他道:

“四海哥,你留下来好好干吧。一定有你用武之地。”

王四海与王泽水的一番谈话,让他了解了宇桥村的规划和发展情况。

王四海说:

“我哪里也不去了,我要留在咱村里,大干一番。”

王泽水送走了王四海,心里轻松了一些。前两天,他还在为村里筹建民宿,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而发愁。今天一大清早,可就有人亲自登门。我说今早咱家门前的梧桐树上,两只喜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原来是有人登门求职来了。问题一下子解决了,压在心中的担子,终于卸下了。

王四海回到家,见到老婆,笑眯眯地说:

“老婆,我不去深圳了。决定留在家里,天天陪着你。这下如何?”王四海做着鬼脸,故意逗老婆开心。老婆听了他“决定留家里”的话,心头也是一高兴,说:

“好啊。家务活从今往后,就不用我一人负担了。”然后,又悄悄地问道:泽水对你说了啥?”王四海一五一十地把王泽水对他说的话,全部向老婆倾吐出来。老婆听了,说:

“四海,你有事情干了。往后你要好好地干,可不能辜负村里,辜负泽水对你的期望。”王四海大声地答道:“是。老婆,你放心。”

刚过完春节,王泽水就给王四海安排了工作。王四海接过任务,没敢多停歇,立即召集村里懂建筑技术的村民,筹备组建一支建筑修缮队的事宜。

这些年,王四海在外闯荡。建筑方面,他是专家。他从小工干到大工,从大工又干到管理层。可以说,王四海对建筑行业,他是一把能手。王泽水了解王四海在外这些年的经历,由王四海组建的古建筑修缮队,他是放心的。因宇桥村是古村落,大部分民宅都属于古文物。王四海打算聘请古建筑专家来村里指导。

王四海走马上任,组建了一支古建筑修缮队。古建筑专家聘请到位,立即投入到修缮工作当中。古建筑修缮是一项技术活,也是一项复杂的文化活,修缮难度高。王四海召集专家组成员,先进村考察,一家一户登记测量和绘制图纸。

王四海多年在外闯荡。他早已不是当年在小学那会儿不开窍的王四海。虽然他没有深造学习过,但他的实践能力是很强的。他看懂建筑方面的图纸,学会一些简单地建筑设计。他同专家一起研讨,达成共识:在原有样貌的基础上进行修复古物。

方案定下来,接下来就要开展实际修复工作。

王四海先对古建筑修缮队的成员进行培训。因为大多是民工,虽然他们中懂得一些瓦工、木工方面的知识,但在工艺方面还是欠缺的。王四海在村里开设了培训班,为期一个星期的培训学习。培训后,学员们都说培训班办得好,从实践到理论进行了系统学习。

培训一结束,王四海便展开修缮工作。修缮,即是以旧变旧,恢复古建筑原貌。油漆队负责上色。修缮中,油漆的活儿最有讲究,要求也最高。因为要仿照古物原有的颜色着漆。红漆居多。红色代表喜庆,古时候的人们,门、窗、格子、镂空等一般都是着朱红的油漆。门窗、房梁等雕刻的木花之类,油漆的更为考究,需要用彩笔绘制,光功夫都要花很多的时间。油漆工,其实是一个细活儿。负责油漆活的是一位大师级的师傅,他叫张世伦。张世伦有着多年的油漆工经历。他在明教寺的修缮中,干过多年的活儿。张世伦不仅懂油漆技术,他还懂花草虫鸟等雕刻艺术。他说过:雕刻、油漆自古不分家。

第一轮修缮结束。宇桥村的古村貌大变了样。古中有新,新中有古。真可谓古色古香。古石板路面,白墙黑瓦,雕廊画栋。室内也是一新,现代派、古代派兼具特色。

宇桥村的古村落,全都改建成独特风味的民宿。村里规定:谁家的房子,谁管理,谁经营。

王泽水会同村委会的一帮人马,又在紧锣密鼓地张罗宇桥村旅游开发的事情。

负责宇桥旅游开发的是一位大学毕业生,他叫郑军。郑军,旅游学专业,大学本科学历。大学毕业,本打算读研,当王泽水带着村委会的人去高校招聘时,郑军觉得自己适合这份工作,当即签订了应聘合同。郑军,帅气,阳光,大眼睛,浓眉,一米八零的个头。郑军一毕业,便来到宇桥村村。王泽水把旅游公司的事儿全交给了郑军。郑军在大学期间,是学生会的宣传委员,宣传能力和组织能力都是特强的,办事能力也很强。在宇桥,郑军通过走访和察看,把宇桥村所能开发的旅游资源,他都尽量把它挖掘出来,整理成册,作为第一手旅游资料。

郑军邀请了两个大学同学加盟助阵:一个是宋晓晴,另一个是刘传华。宋晓晴与郑军,大学四年里共住同一个寝室,二人脾气相投,爱好相同。每年放暑假,郑军和宋晓晴,都要结伴游山玩水,寻找和发现可开发的旅游资源。俩人在大学期间,已经结下了深厚友情。这个时候的郑军,突然想到了老同学,立即给他打了电话,宋晓晴没有丝毫忧虑,就接受了郑军的邀请。刘传华,也是郑军大学同学,学的是旅游策划专业。刘传华和郑军同在学生会的宣传部里共事。刘传华担任宣传委员,负责策划学生会的宣传工作。郑军想到了刘传华,给刘传华打了电话,邀请她来宇桥村一起开发乡村旅游,刘传华欣然应允,辞去城里工作,来到了宇桥村。

两个亲同学的加盟助阵,郑军对宇桥村的旅游开发,一下子信心倍增。刘传华专门负责宇桥村的旅游策划工作。刘传华的策划水平和工作能力,在学校学生会时代,就得到了学校领导和老师的认可。他当年负责的策划项目,曾经获得过全国大赛一等奖。

郑军、宋晓晴、刘传华三人组合,可谓是精兵组合。他们的工作能力,王泽水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希望他们携起手来,共同开创宇桥村的旅游事业,为乡村振兴,打造世界一流的乡村旅游。

年青人办事效力就是高效。宇桥村旅游开发有限公司,在郑军等人共同努力下,在极短的时间里,顺利地挂牌了。挂牌当天,吕县长亲自莅临宇桥村,助阵剪彩。

阳春三月,桃花盛开。宇桥村迎来了第一批游客。

王泽水带着两名大学生村官,走在游客的前头,自个儿充当起导游来。他边走边介绍宇桥村的前世和今生。游客们对王村长的精彩讲解,由衷赞叹。游客们一个个都陶醉在宇桥村的湖光山景中,一个个都沉迷于宇桥村悠久的古村优秀传统文化里。

板桥河的风光,第一次闪耀在世人面前。宇桥村的古宅子古村貌,再一次焕发了生机。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村委会里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一直响个不停,就是没人接电话。刘桃十分着急,于是又打丈夫的手机,响了半天音乐声,还是没人接。他这是到哪里去了呢?一不接电话,二不接手机。女儿发高烧,用手一摸,烫手,用体温计测量了一下,39.2度,这可怎么办呢?这都大半夜了,可他还不回家,他能上哪里去呢?又不给家里打个电话,真是急死人了。刘桃又急又担心。她还是不放心,再次拨通丈夫的手机,音乐铃声响了一阵子,手机那头依然没人接听。刘桃等不及了,告诉二老,在家里看好门,她骑上车,载着女儿,独自去了镇上医院。

医生诊断一番,告诉刘桃说,亏你送得及时,你女儿得的是大脑炎,轻微的。吊吊水就会好的。刘桃放心了。一屁股瘫软在医院过道旁的椅子上。心里埋怨说,王泽水啊王泽水,女儿在最需要父亲的时候,你在哪里了?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一个不称职的丈夫!刘桃越想越生气,心里责怪道。又一想,女儿在病房里。不行,我要到女儿身边,陪着女儿。刘桃站起身,向病房里走去。

一瓶输液下去,女儿的高烧渐渐退了。护士拿来体温计测量了一下,37.5度,护士说,烧退了。刘桃的心稍稍放松了。

深夜。王泽水匆匆赶回家。见二老还没睡,问其原因。父亲说,孙女发高烧,死打你电话就是没人接。你咋搞到大半夜才回家?我看你呀,不要这个家了,不要你老婆了,也不要你的孩子了。李银花劝王吉瑞少说两句,告诉儿子,你赶紧去镇上的医院,你媳妇一人在那呢。

王泽水一听,没有跟二老过多解释,骑车直奔集镇去了。到了镇医院,医院一片安静。王泽水一个一个科室地找,问了吧台的护士,才知在急诊科。他赶忙去了急诊科。到那里,只见刘桃迷迷糊糊地躺在女儿的身边。女儿已吊完水,睡得香沉。

王泽水轻轻地来到病床跟前。刘桃醒来,睁眼看见丈夫站在身旁,眼水哗哗哗地流下来。王泽水掏出口袋里的手巾纸,替妻子擦去泪水。刘桃本是一肚子的委屈和怨恨,见了丈夫,一时间不知去了哪里。王泽水说,都是我的错,都怪我,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母女俩。刘桃不让他再说话。王泽水紧紧地拥着妻子,呆在女儿的身边。

第二天,女儿醒来,高兴地喊爸爸。王泽水把女搂在怀里,舍不得放下。护士来了,说还得打吊针。这才把女儿轻轻地放在床上。王泽水说,女儿乖,我的好女儿,听话,打吊针不疼。女儿说,爸爸,我不怕疼。王泽水放心了。

女儿打上吊针。王泽水坐在床旁,把昨晚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妻子。刘桃听了说,我不怪你,你工作忙,为了咱村的发展,你不付出谁还付出呢?谁叫你是村长?我和女儿现在都好好的了,你放心地去干好你的工作吧。得到妻子的谅解和宽慰,王泽水幸福地点点头,说:“感谢你呀。亲爱的老婆,你对我工作给了莫大的支持和理解!真的要谢谢!谢谢!”刘桃用手捂住丈夫的嘴,不让他多说话,只想与最亲爱的人静静地呆上一会儿。

昨晚,王泽水为了争取市里一家企业投资新农村建设的项目,与企业老总一直洽谈到很晚。企业老总离去了,王泽水立马又召集领导班子的人坐下来开会,商谈与企业对接的注意事项。村委会里有规定,凡是召开办公会议,一律关掉手机把手机放保管柜里。王泽水的手机昨晚恰恰放在办公桌子的抽屉里锁着了。

王泽水说:“刘桃,我今天哪儿也不去,好好地陪陪你娘儿俩。”话音刚落,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掏出手机一看,是镇党委唐书记打来的电话,说昨天去你们村的那个企业商谈好了,愿意投资宇桥村。你现在就赶过去,跟企业把合同签了。王泽水答应唐书记说,我就去。刘桃看了丈夫一眼,说道,你赶快去吧。王泽水为难地说:“刘桃,实在抱歉。你在医院好好地照顾女儿吧。”又对着女儿说,“乖,我的小乖乖,我的好女儿。爸有事,不能陪你了。”说完,看看女儿,又看看妻子,下了楼,直奔市里。

王泽水没有一天歇息。他带领村里的一帮人马,又在规划下一个乡村振兴的产业。

秋天,宇桥村党委换届选举,王泽水全票当选村委会的第一书记。

宇桥村第一个走上致富路的村庄。宇桥村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闪耀在源远流长的板桥河的河畔上。

故事梗概:

小说以宇桥村为载体,记述了主人公王泽水的成长经历。主人公生在宇桥村,长在宇桥村,干事在宇桥村,发展在宇桥村。见证了宇桥村发展的历程。

宇桥村是一古老村落,坐落在源远流长的板桥河边上,背靠舜耕山脚下。宇桥村,文化底蕴深厚。古村貌,遗留的王家祠堂,古寺庙等,就是一个很好见证。故事的主人公王泽水,就出生这个村里。小说里依次写了这样几个故事片段:一、幼小的王泽水。这里穿插补写了有关王泽水祖上的一些故事,以及王泽水父母的情况。二、王泽水念书的故事。其中穿插了一个小学同学叫王仨的人。三、王泽水辍学后回村务农的故事。这里面主要叙述四个小故事:1.王四海与王泽水第一次摔跤。2.王泽水自个儿学习武术。3.王四海与王泽水第二次在花生地了打架。4.王四海挑大粪的故事。四、王泽水带一帮村里的年青人学习武术的故事。五、王泽水的婚姻的故事。这里写了几个相关的人物:媒婆马雪琼和她的丈夫王吉山,以及相关的故事,恋人刘桃及她的父母等。六、王泽水成为全村草莓种植第一人,创建草莓公司等故事。七、制定宇桥计划,招商引资,开发宇桥村的旅游资源,打造美好乡村等一些列活动的故事。

小说中出现的人物分别有:王仨、王四海、刘云村、李桥研、张继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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