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妹

二妹子

陈太华

母亲这几天唠叨得更厉害了。我知道母亲这是在替她的唯一的女儿操心。母亲自言自语道：“这么大年龄了，还不结婚。”听了母亲的话，我也是一脸的无奈。但母亲老是这样的唠叨，让我感到厌烦，听腻了她的唠叨。我也已人到中年的人了，对于一些常常萦绕在耳旁的唠叨，没有一点的好心情。但面对的是自己亲生母亲，我又能将她怎样呢？进而一想，二妹子是我的亲妹妹呀，做哥的理所当然要替自己的妹妹操一份心。这样一想，我倒是原谅了母亲，责怪自己要多为亲人担待一些，担当一些责任才是。

母亲随我生活。自从我结过婚，成了新家，便让母亲搬过来同住，一起生活。就像我小时候，随同母亲的家生活一样。母亲养我小，我得养母亲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在咱们国家，有一句古话叫“养儿防老”。母亲同我生活这么些年来，她一直补贴我家的生活开支，这一点，我心里明白。母亲退休，一月大几千的退休金，她一人根本用不了，全都花在我儿子身上和我们家的生活上。在咱家，从来没有因为钱的事情发生争吵。我妻子比我还要理解我的母亲，比起她的亲生母亲来显得还要亲一些。在婆媳关系这件事情上，我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单位里，邻里里，都说我娶到一个好媳妇，称赞我母亲和我媳妇是婆媳关系里榜样的榜样。我的确感到很荣幸，是妻子把我母亲看得重甸甸的，是母亲把我媳妇当作她的闺女一样对待。母亲不是糊涂人，凡事都想到我媳妇，凡事都顾及到我媳妇的感受。这么些年来，婆媳间从未发生一件不愉快的事情。一家人在一起有说有笑，总是幸福、和睦地生活。

近日，母亲常常的唠叨，妻子也早就在意了。私下里和我商量过几回，她说：“妈这样唠叨下去，可不是事呀。咱得打开母亲的心结，让她早日快乐起来。”我说：“你说得对呀。不然的话，她老人家会得抑郁症的。”我夫妇俩通过协商，决定来一个彻底铲除母亲心病之根的办法，让母亲快乐生活，安享晚年。

咱们家是传统本分的人家。母亲自幼安分守己、非常本分的一个人。她常对我说，你和你妹要是都成了家，我也就能乐个安心了。你妹妹一天不成家，我的心就要悬着一天。母亲每每说这番话时，我都能察觉到她意犹未尽的表情。可伶天下父母心！

我就只有兄妹俩。二妹子是我唯一的亲妹妹。说起年龄，二妹子老大不小了。三十大几的她，对于她的人生大事——婚姻，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样子。我看了都替她着急十分。

二妹子，在上海一家外企上班。硕士毕业的她，进入外企，年薪蛮高，几十万一年的薪水。当初，我们都替二妹子有这样一份体面的工作而高兴。二妹子高年薪，母亲逢人便夸，说她女儿一年能挣多少多少的钱。说话的语气中，女儿仿佛给她挣足了面子，总把女儿当做她骄傲的资本。可是，几年之后，母亲不再提二妹子了。母亲的心事，好像重了起来。我和妻子都知道，这是母亲在替她的女儿个人的婚姻大事操心着呢。其实，我夫妇俩也早在替二妹子操心了。四下里托人给二妹子介绍男友。二妹子恁是一个看不上。我单位里新来的一个研究生，小伙子人各方面都挺不错的。我看了小伙子，人哪儿都好。二妹子看了一眼，说是没缘分，没聊几天，就拜拜了。妻子也给二妹子介绍好几个，条件都蛮好的。介绍的这些小伙子，比起当年的我来，条件可要好上百倍。二等残废的我，要个子没个子，一般般的工作；再看家境，要家没家，要钱没钱。真可谓一个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的我了。但妻子不照样看上了我吗？而且还是一个贤惠的妻子。这辈子可让我摊上了美事儿！摊上了美人儿！有时候做梦都笑醒了。二妹子怎么就一个都看不上呢？她这样一来，还把我夫妇俩介绍的一些同事好友，全都给得罪了。往后还有谁再愿意替二妹子介绍对象呢？母亲可也不闲着。她发动了她的一帮老姊妹们，全方位帮二妹子介绍男朋友。这里介绍一个，歇一个；那里介绍一个，又黄一个。直到后来，这帮老姊妹们，谁都不愿意再见到我母亲。

眼看着，二妹子快奔四十的人。前几天，打电话说，她不想结婚了。这下子，可把母亲急坏了。

二妹子身材高挑，一米七三个头，杨柳细腰。作为女孩，这是能够称得上魔鬼般的身材了。瓜子脸，丹凤眼，一头亮丽的乌发。二妹子学历高，多年前就是硕士研究生毕业。二妹子在外企做高管，单位里头的人都另眼相看。

二妹子在家时，我姊妹俩做事、学习，她向来比我细心，比我用心。母亲常拿二妹子作比照，“你看看你妹妹，学习不用操心，做事也很有眼色。你呢？”母亲的一番话至今回响在耳畔。的确如此，二妹子是比我优秀，哪方面都比我好。“姊妹俩，反差咋这么大呢？”我经常想这个问题，但都不得其解。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成了家。母亲就我俩子女。二妹子不在身旁，当然母亲得归我赡养。这些年来，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生活，总是其乐融融。

随着二妹子的年龄增长，三十大几的她，还得让母亲操心。母亲近日的常唠叨，她心烦呀。她心烦，我和妻子也跟着心急。母亲上了年纪，为了二妹子的事，得罪一帮老姊妹们。人到晚年，是需要一些好友的，大家在一起叙叙旧，聊聊天什么的，有孙子带带孙子，尽享天伦之乐。可母亲的那帮老姊妹们，没有一个愿意再见到母亲，母亲也没脸见到他们。日久天长，母亲连门都不愿意出，整日地待家里，还一般地唠叨，长此下去，这不把母亲憋坏了吗？但问题又来了，怎么才能挖除母亲心头的病根呢？

治病，需要对症下药，方能除病根。为了我的母亲，我夫妇俩，可谓煞费苦心。

二妹子眼光高。这点我做哥的，最了解。在家时，我看上的东西，她非看不上。可能是她一贯要强的性格所使吧。对于婚姻一事，我觉得不能太讲究，脾气相投就行。生活嘛，要过日子的，哪能面面俱到？哪能十全十美？哪能都合自己的心意？再说，样样条件符合的，不一定能生活在一起，还不一定能过到一起呢。回过头来，看看今天年青人的离婚，就像割韭菜一样，一茬又一茬的。每当我和二妹子谈论婚姻一事时，二妹子都以她独特见解，敷衍我，打发我。但我一直秉持我的己见。我说，二妹子你不能不考虑母亲、我、还有你嫂子的感受的。二妹子没吱声。二妹子是聪明人，从不因她的事，和哥嫂抬杠，和母亲争执，也从不在家人面前提起关于她婚姻的事情。每次回家探亲，呆的时间不是很长，她只想和家人在一起静静地享受生活的快乐。可母亲不一样啊，毕竟是二妹子的亲生母亲。哪有母亲不为自己的儿女操劳？哪有母亲不为自己的女儿的婚事操心？母亲只要见了二妹子就提起她的个人事情，可二妹子就是避而不谈。二妹子每年春节回家都是哄着母亲开心，也总是岔开母亲的话题不提关于她的人生大事。我妻子曾跟二妹子深入地交流过关于她婚姻的问题。毕竟她们都是女人嘛，总有能谈到一块儿的事情，总有能谈到共同的话题。二妹子敞开心扉，开心地畅谈了她对婚姻的看法。二妹子说她在大都市里生活得太紧张，整日地忙工作，根本没时间谈朋友，时间一长就把谈朋友的事情给忘到了一边。临了又说，我的年龄不算大，暂不着急，等几年看看吧。我妻子没再说什么好了。可这一等，就等到三十大几的人了。

二妹子上回打电话给母亲，说她不准备结婚。这不等于给母亲当头泼了一瓢冷水吗？

近几日，我见母亲的眼神呆滞。想到妻子的话，“如此下去，母亲会得抑郁症的。”我的心更着急了。“不行。一定得打电话给二妹子。”“不行。一定得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二妹子。”“不行。这样粗莽，会让二妹子为难的。”“不行。这样一说，就好像做哥的，非得逼着她结婚是的。”一连串的想法，浮现在脑海里，但都被一一的否定了。怎么样才是最合适的办法呢？妻子也着急，跟着一起叹道：“对症下药。怎样才算是对症下药？”我、妻子，一时没了主张。

一番地思想斗争。决定舍近求远，先去上海一趟。我要当着面跟二妹子沟通，深入交流。妻子说，你做哥的，早该这样。妻子交代一番，要我如此如此这般地说话。不放心，又叮嘱，切不可为二妹子的事上火，那样会损害兄妹关系，损害感情的。我说，我会把握分寸的。我兄妹俩在一起，至于语言上说重说轻，早习惯了。无论她多说我几句，还是我多说她几句，都是不要紧的，不碍事情的。妻子也是很了解我兄妹俩的关系的。听了我这番话，她才放下心。说你明天就去，不能耽搁，家里有我照顾母亲。

见到二妹子是在她的单身公寓里。这些年，二妹子凭她一人挣得的工资钱，在上海按揭买下一套四十五平的单身公寓，实属不容易。

二妹子见我来了，知道是为她的事。二妹子很感动，说我哥不要再劝我了。你看我都快四十的人，奋斗大半辈子，不就奋斗了这么一小套公寓吗？还是贷款的。若是我结婚生子，将来要个孩子，还得养育孩子，这需要多大的一笔费用。这些费用，从哪里来？孩子小，需要人带。这年头，请个保姆容易吗？又得要花多少的钱。孩子大了一点，要上学，又得花费，还得请人接送。哥，这些事情，我都考虑了。想想未来，我真的有些后怕。我点点头，表示赞同二妹子的看法。稍顿了片刻，我接过话说，二妹子，你说的这些情况，这些事情，我也都懂，哥曾替你想过，规划过。困难是任何时候都存在的。不仅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存在，天下各个地方都有困难的存在。但是，困难是一时的，办法总会有的。办法总比困难多嘛。常言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二妹子，你是聪明人，你懂得的道理比我多，你在大城市的见识也比我多得多，可我要告诉你的，人总会有办法战胜困难的。至于提到带孩子一事，你就甭操心了。咱母亲不就在身边吗？她呀，非常乐意给你带孩子的。哥敢给你担保。正好母亲还在为你的事着急上火呢。你若是愿意为自己的事情再考虑考虑，咱们全家一定会非常乐意地等着你的回答。

当我谈到母亲时，二妹子的脸上明显多了一丝不为察觉的神色。我偷偷地瞅了二妹子一眼。借此机会，我跟她谈了母亲近日的状况。我说道，二妹子，就是你不为自己着想，但也要多为咱们的老娘想一想啊，让她快快乐乐地安享晚年。我又退一步说道，二妹子，大不了回咱们的小县城生活。天下哪一方水土不养人呢？

最后，二妹子说，我不是不想成家，关键是在每天紧张的工作里，遇不到投脾气的人。说完这句话，二妹子沉默不语。我看了二妹子一眼，知道她在想她的心事。我在心里感叹道：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快乐！大城市亦有大城市的难处啊！生活在都市里的人，难道就像二妹子说的这么艰难吗？我虽没在都市里呆过，也从未有此种感受。可能是新的生活理念，正在影响着一代新人罢了。

半年后，在和二妹子一次电话聊天中，二妹子说她愿意考虑我提出的问题。还说她最近遇到当年一起读研的大学同学张兵，他也闯荡在上海，至今单身。通过接触，彼此间产生好感。我赶忙鼓励道，只要有一点点希望，都不要轻言放过。二妹子哈哈大笑说，我会把握机会的。哥，你放心！临挂断电话前，我又说道，二妹子，这次就看你了！二妹子爽朗地大笑起来。

笑声穿越时间，穿越空间，飘荡在电话那头，飘荡在电话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