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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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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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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多年的枣树何日归

我家庭院里,栽着六棵枣树。

它们生长了多少年,不得而知,反正个个都碗口粗。其中一棵在院门处,最勤奋,年年大枣挂满枝,也是我最喜欢的一株。老屋门口有一株,挂果一年歇一年,过得倒是逍遥自在,我们管它叫“隔年生”。还有两株在南院,一大一小,紧挨粪堆,因此不是集中打枣,我很少过去。院子东侧有一株,弯弯的脖子,最容易爬,也是我喜欢的,且唤它“歪脖子”。最后一株则位于新房前,身姿挺拔,举着高高的伞盖,像个大将军,统领其他五棵枣树。

六棵枣树让我在童年就实现了“吃枣自由”。不独是我,我的小伙伴,甚至半个村子的乡亲,都很受了枣树的一些恩惠。因此。每年八月底打枣的时候,在家的乡亲们都来了,拿着长长的竹竿。树上的人拼命打,树下的人开心捡。家家户户总要带一兜青枣回家解馋。当然,收获最丰的还是我家。枣子打下来就摊在院里晒,晒成红干枣,能装两麻袋,再一份份分成小袋子,走亲戚串门,带一份过去,煮汤蒸枣包,都美味可口。

为了让枣树多结果,每年春天,上树给它们打枝,成为我和大哥的必修课。春风一吹,燕子来了,鲜花开了,光秃秃的枣树也冒出了翠绿的小嫩芽。又过一些时日,小蜜蜂多起来。每天早晨,嗡嗡嗡的声音此起彼伏。我们才发现,枣树上已开满了黄色的小花。这时候,就要上树打枝了。我和哥拿着砍刀,爬到树上,把一些嫩枝砍下来。大人们说,玉不琢不成器。同理,枣树不修剪,就不会结枣子。枣枝上长满刺,特别是嫩枝,刺又多又密。树上还生一种叫做毛辣的虫子,花花绿绿,一不小心被它蛰到,皮肤又红又痒。为了给枣树打枝,我们被刺刺、被毛辣蛰、被蜜蜂叮,不计其数,可有什么办法呢?为了实现吃枣自由,这点苦也是要吃的。

打完枝,就不用管了。我们且安心上学去,枣树有它们自己的打算,不紧不慢,一定要熬到我们放了暑假,才肯结出又甜又大的青枣来。

刚开始,我还不敢爬树,只好跟在大哥身后。他爬上树摘枣子吃,我就在树下央求他扔下几颗。他不在家时,我们就扔砖头砸,或用竹竿打,也总能打落一些青枣,吃在嘴里,又脆又甜,美味极了。渐渐地,我的胆子大起来,先是爬“歪脖子”,坐在它横伸出来的分岔枝上,边摘边吃,直吃个肚儿圆,再把背心往短裤里一扎,做成布袋子,把青枣装满,直到腰上像套了一个游泳圈,这才心满意足地下树来。“歪脖子”上能伸手够到的枣子很快被摘光,我又盯上了院门口的那棵“大勤快”。这家伙也委实勤快,纸条上密密匝匝挂满果实。不过,它长个大长腿,却是难以攀爬。好在,它倚墙而立,院墙处又堆着一堆未用完的砖瓦。我踩着砖瓦,爬上院墙,再从院墙翻到树杈上,这才能攀上“大勤快”。攀爬如此艰辛,回报也是加倍。“大勤快”结的枣子愈加脆甜,特别是那些红屁股的大枣,简直比蜂蜜还甜。每当这时候,邻居的小伙伴们都围拢过来,站在树下讨枣子吃。玉儿和我同岁,既是伙伴,又是同学。在我的怂恿下,她也斗着胆子爬上来。我们一上一下,坐在两个树杈上,边吃青枣,边居高临下欣赏夏景。要说赏景,那就只能去爬新房前的“大将军”。这家伙长得有两层楼高,爬上它,环顾四周,仿佛小鸟一般,全村的屋顶、院落、小路、花草,一览无遗。

爬上“大将军”观景,是我除摘枣外的第二大爱好。随着胆子越来越大,我爬得越来越高。在大约三分之二高处,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得天独厚的“观景平台”——两条树枝一左一右、一上一下,蜿蜒着伸出树干,形成一个天然的“木躺椅”,头顶密叶遮挡阳光,周边青枣唾手可得,又有高空凉风吹拂,真个是惬意无比啊。

有一段时间,午饭过后,大人们都找地方铺个草席午休了,我就爬上“大将军”,来到我的专用宝座。吃着随手摘下的大青枣,吹着呼呼从耳边刮过的风,又凉爽又醒脑,再看着下面稀疏散落的邻家小院——大黄狗蹲在屋后吐舌头、大白猪在猪圈里直哼哼,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仔,在鸡圈里悠闲踱着步……不知不觉,大人们午睡醒来,我仍沉浸在乡村美景之中。

终于快开学了,除了南院两棵枣树外,其余四棵,能够用手摘的枣子也所剩无几了,该集中打枣了。母亲提前找来几个草筐,又找来几个竹篮。到了傍晚时分,夕阳染天,大片火烧云,把整个村庄晕染得云蒸霞蔚、光彩照人。邻居们三三两两赶来。几个后生麻利地爬上枣树,接过竹竿,“啪啪啪”,在树上狠命地打。青枣像断了线的珠子,雨点般掉落下来。小伙伴们咯咯笑着,到处跑着捡枣子。有的枣子打在头上、背上,并不疼,却仿佛被好运砸中一样,都要呼喊一声,“我被砸中了。”

打完枣,枣树也摆脱了重负,显得更加精神了。邻居们各拿着一小袋青枣离开了。我们把收集到的青枣,平铺在庭院里晾晒。几天后,青枣晒成红枣。母亲找来两个大麻袋,把红枣装进麻袋。以后,逢年过节走亲戚,或亲戚来我家串门,红枣是必备的伴手礼。煮红枣汤、蒸红枣包,成为我们待客的特色美食。

遗憾的是,大学在我读初中的时候,父亲与母亲商量,眼看两个儿子长大了,该盖新房了,就在我家老屋前面新修了一栋平房。为了修这个平房,“隔年生”被挖掉了。不多久,前面的邻居也要盖新房。按照村里的规划,他家房子要建在我家粪堆上。为此,南院的两棵枣树也得拔除。母亲很是不舍,和邻居吵了好几天,终是拗不过村规,眼睁睁看着邻居请人来,把两棵枣树挖掉了。

新房建起来了,我们的枣树只剩下了三棵。

可新修的房屋也没能留住我们。我们姊妹三个陆续考上大学,进了城。后来,随着父母相继离世,我们很少再回到老家。偶尔回去一趟,愕然发现,院门口的“大勤奋”已经枯死,接着是“歪脖子”,再接着是“大将军”。又过了些时日,再回去时,“大勤奋”和“歪脖子”连枯死的躯体也不见了。邻居说,怕它们倒下来砸伤人,找人挖掉了。老屋早已坍塌,被邻居拆个精光,新房也年久失修,到处漏雨。偌大的庭院,被邻居开垦成菜园,栽种辣椒、白菜等。曾经嘈杂的院子里,只剩下枯死的“大将军”仍倔强地站岗。

后来,邻居也老了,再种不动蔬菜了,庭院里荒草萋萋,曾带给我们不少欢乐的枣树,也随着流逝的岁月远去,再也不回。

我寻思着,自从我们走后,六棵枣树也相继离开家乡,去往不可知的远方。但总有一天,就像树叶在秋天飘落大地,我会回到家乡,把漏雨的平房修葺一番,重新置办家具,把幼年的时光再一点一点从记忆中拉扯回来。到那时,离家多年的枣树,应该也会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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