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

作者：山佳

五爷是我村上同姓的爷爷，他身材矮小，满脸核桃皮似的皱纹，瘸着腿踮着脚走路。他单身一辈子，淳朴善良，平易近人，平时谨小慎微，话语很少，但有时却很幽默。人们对他的历史颇多猜疑。

听老人讲，五爷家祖辈几代单传，他也是家中的独子，他的父母对他疼爱有加。无奈家中清贫，到了婚嫁年龄也没有成亲。

忽一日，村上来了一支队伍，不由分说把五爷带走了。五爷走后，他父亲出外找人也杳无音信，他母亲思念丈夫与儿子成疾，撒手人寰。

五爷去了何方？干什么去了？无人知晓。

几年后，待到五爷回到村上时，家中已经没有了亲人，只好在简陋的老宅一个人居住。生产队长看到五爷是个残疾人，照顾他在生产队喂牛。五爷喂牛特别精心，像对待孩子一样，在精饲料有限的情况下，把牛喂得膘肥体壮。

在喂牛的间隙里，五爷是个闲不住的人。生产队或是谁家有困难总能看到五爷的身影。

五爷经常出入五保户80岁的王奶奶家，把平时省吃俭用结余的钱买点细粮送给王奶奶，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娘一样。有一个盛夏的夜晚，瓢泼大雨瞬间而至，五爷想起了王奶奶家的房顶漏雨还未来得及维修，他急忙披上蓑衣冲向门外，蹚着20公分的雨水，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疾行。到王奶奶家后，他看到王奶奶正坐在炕上用脸盆接雨水。他立刻通过墙头爬上屋顶，用蓑衣盖在炕上漏雨的屋顶上。

五爷在房顶下来时，从墙头滑到地上小腿被摔骨折。

生产队有了难题，五爷会抽时间及时帮助解决。一次正是秋种大忙时节，公社领导明天来村检查，播种的耧却坏了两台，急得队长直骂娘。五爷听说后，找到队长说：“你这孩子，骂娘能解决问题吗？晚上我喂完牛去修。”结果晚上五爷和队长两人修到深夜。

五爷的邻居四奶奶家的孩子深更半夜病了，需要去医院治疗，五爷背起孩子就走。土路坎坷不平，五爷迈着残疾的瘸腿艰难地行走。使孩子得到了及时救治，避免了一场灾难发生。四奶奶很感激五爷，经常给五爷缝缝补补。

队长看到五爷和四奶奶同是苦命人，想让五爷和四奶奶一同生活，五爷断然拒绝。至于什么原因，队长想不通。

我们几个小孩特别爱找五爷玩，他那博大的胸襟能够容纳百川，他那宽阔的肩膀能够扛起高山。因为他爱孩子，懂得孩子的需要，他能够讲许许多多孩子想听的故事。

到了冬天，牛棚里比较暖和，我们小孩会不约而同地跑到牛棚，看到五爷那张布满沧桑却慈祥的脸，身上顿时感到温暖。五爷给我们讲红军长征的故事，讲解放军英雄的故事。当五爷讲黄继光、董存瑞的故事时，随着他充满激情绘声绘色的讲述，我们会愤怒、会激动、会欢呼雀跃。此刻，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布下了长大当解放军报效祖国的宏愿。

有一次到了深夜，我们三个孩子怕冷不愿回家，就在五爷的暖炕上过夜，一条被子横着盖。可笑的是，那晚上我尿了炕。五爷没有埋怨，反而哈哈大笑着说：“还不错，你这泡尿没有把我们三人冲到大坑里去。”

十年动乱期间，有人怀疑五爷的历史有问题。红卫兵抓五爷准备开批斗会，村长知道后立即冲进会场，用自己的人格担保五爷历史清白，才使五爷免受批斗。

五爷说：“人在做，天在看。黑的就是黑的，白的永远都是白的。”

1980年夏季的一个雨天，牛棚意外倒塌，五爷为抢救牛而被埋在屋内，待到人们把五爷从废墟中扒出，已是奄奄一息。队长把五爷抱在怀里。

五爷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的乡邻，无力地拍了拍队长的胳膊断断续续地说：“老少爷们，我这辈子活得憋屈啊！我曾因被抓在国民党军队里待过两个月，可我没有干过坏事，请相信我。我家的小木箱里有样东西就交给队长了。”五爷说完闭上了眼睛，眼角的泪滴晶莹透明。

五爷离开了热爱的这片热土和乡亲。他当时的心情乡亲是否理解？

五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估计五爷保存的东西可能会说明问题，人们带着疑问奔向五爷的小土屋。

队长带着乡亲们来到五爷家，在一个大木箱里发现一个小木盒。小木箱被打开，有一个被层层包裹的东西，慢慢打开后，发现是十二枚共和国军功章和一封信。队长打开信，哽咽着念到：“各位父老乡亲，对不住了！我为什么不愿提及我的历史，看了这封信你们就明白了。那年我被国民党抓壮丁，在国民党军队里我看到了黑暗，我不想在那里多待一天，但也很无奈。两个月后，我瞅准了机会逃了出来，在准备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解放军，我就愉快的参加了解放军。在部队我参加了多次战役，在一次战斗中，我为了保护一名小战士被炸坏了腿，更要命的是我的命根毁了。但我很幸运，活着回家来啦！······”

在场的乡亲们听后无不落泪，自此他们才真正认识了这位默默无闻的老人——我的五爷。

在清明节之日，无儿无女的五爷坟前，总有络绎不绝的乡亲们······

2021.0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