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佳
上世纪六十年代,偏远一隅的小村里来了一位头带狗皮帽,身穿蓝色棉衣的老人,大约五十多岁,胖瘦适中,眼睛虽小却炯炯有神,八字胡,脸上总带着微笑。大人说其实他并不是真正的笑,而是长得那样的脸,俗称“笑面虎”。
听二大爷说:他叫付二虎,因为他说话爱吹,白的能说成黑的,死的能说成活的,人们送了个绰号“傅大炮”。他的绰号很响,以至于人们忘记了他的名字。他是当初我村第一个走南闯北的人。至于为什么从东北回来,人们众说不一,比较认同的说法是:因为他说话不靠谱,让众人烦,妻子忍无可忍,就把他赶出了家门。于是他就带了个破留声机,舍下妻子和儿子回到了老家。
我们六、七岁的几个孩子见到“傅大炮”很是稀罕,喜欢他的狗皮帽,喜欢他的八字胡,喜欢他家的留声机,更喜欢他说书。他的到来为小村带来了生气。晚上吃罢饭,男女老少都去他家听留声机。
这留声机也很奇怪,越是人多的时候就容易出故障。“傅大炮”就觉得很不好意思,他会把棉帽翅上翻,那帽翅就像小鸟的翅膀,随着脑袋晃动。他一抱拳,煞是威风:“对不起各位乡亲爷们啦!这留声机太不争气,我就唱一段东北二人转吧!”
人们热烈鼓掌。他刚唱了几句,我们小孩还没有听懂,二大爷就批评“傅大炮”,“守着妇女和孩子以后不要唱这些不健康的东西。”
“傅大炮”会“嘿嘿”地狡黠一笑,“那就说段书吧!”二大爷说:“那还行。”
“傅大炮”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起来,高兴时还
会穿插唱上几句。我们这些小孩平时爱睏,到那时却不愿意回家睡觉了。
“傅大炮”说的做的好与坏我们小孩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他是个大能人,他说话热闹,我们爱听。所以,平时只要有机会我们就往他家跑,有时他也会拿一些小零食给我们吃。
一次雨天放学后,我们四个小伙伴跑到“付大炮”家,他正在拾掇家务。
小五进院就喊:“大爷,我们来听你说书啦。”
“付大炮”听到立刻洗手,呵呵地笑着问:“孩子们放学啦?写完作业没有?”
“我们三个写完作业了,小五没有写完。”我忙回答。
“小五快写作业,写完作业我给你们说段好听的。”小五立刻忙着写作业。每次“付大炮”都会满足我们的要求。
又是一个夏日星期天的中午,我们四个小伙伴又去“付大炮”家,缠着他让他说书。“付大炮”说需要休息,我们的好奇心没有满足,岂肯罢休。
小四说: “你不说书,我们不让你睡觉。”
“好好,说一段聊斋吧!”,他朗朗上口讲了大约十分钟,他就躺在地下铺的席子上睡觉,小四就用猫耳朵草搓“付大炮”的耳朵,小五就挠“付大炮”的脚心。
“付大炮”一个激灵坐起。他“嘿嘿”笑着:“哎!你们这些小人精,真让我没办法。那就再说段三打白骨精吧!”就这样他说了一段又一段,一段比一段短。
“不讲了,睡觉。”“付大炮”说着躺下打起了呼噜。
我们四个有抓“付大炮”左手的、有抓“付大炮”右手的、有抱着“付大炮”腿脚的睡觉了。
待到我少年时,星期天跟随大人去地里砸坷垃,那是我们最开心的日子,因为能够听到“付大炮”说书。什么《三国》、《水浒》、《西游记》、《聊斋》等等,他讲得出神入化,犹如身临其境一般。
有时,大人们也和他开玩笑。天上飞来一架飞机,王海大叔调戏“付大炮”:“你知道这架飞机是哪儿生产的吗?”
“付大炮”稍一迟疑,立即答到:“一听这声音,就知道这是哈尔滨生产的。”
“你怎么知道是哈尔滨生产的?”王海大叔追问。
“付大炮”“嘿嘿”怪笑:“不信?你去哈尔滨去问问!”引来大伙哄笑。
最让我难以忘怀的一次是:晚饭后,我们四个小伙伴去“付大炮”家,我看到他很憔悴的样子,就对小伙伴说:“大炮”叔叔可能身体不舒服,过天再来玩吧!”
“付大炮”听后立刻说:“既然来了,我就说一段,不然你们晚上睡不着觉就麻烦了。你们说,今天说什么呢?”
小五嘴快:“说个打仗的吧!”
“好!我就给你们说一段‘关公战秦琼’吧”。他讲了大约四五分钟,一阵咳后,脸蛋通红,立即喝了一口水。他喘着粗气继续说:“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次分解。”接着他又是一阵咳。
我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付大炮”家。可没有想到这竟成了永别。
“付大炮”走了。村上安静了许多,我们都很怀念他。无论他讲的是否合理、是否真实,我们不知道,只知道他给我们带来了欢乐。我们看到天上的飞机想到了他,我们无聊的时候响起了他……
“付大炮”走后一月有余,村上来了一位头戴狗皮帽子的青年,长的模样如同“付大炮”的替身。经询问方知他是“付大炮”的儿子付伟。乡亲们都很高兴,认为又有故事可听了,结果让人很失望。
付伟在东北的单亲家庭中成长,性格很内向,言语较少。随着岁月的流逝,他母亲对当初和丈夫的处理很是后悔,所以让付伟回老家向他父亲“付大炮”学习来了。
2020.0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