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圣元年四月初三,一辆孤独的马车从河北定州出发,在蒙蒙细雨中朝南去。
马车上59岁的苏东坡心情就像这天气一样,一旁的侍妾王朝云安慰他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比往年的乌台诗案好多了。
苏东坡笑了起来说,对,上次脑袋差不多保不住,这次不过是贬去4000里外的英州而已,总有一天皇上会想明白,还会把我召回去。
王朝云说,老爷,朝廷把你这个礼部上书贬到定州才8个月,现在又为什么把你贬到英州去?
苏东坡说,两个御史说我诽谤朝廷,皇上一不高兴又把我贬到更远的地方。
王朝云说,老爷,我们都知道你是忠君事主的人,有些人吃饱了没事干,总爱打人家的小报告。
苏东坡摸着胡子笑笑,事情没这么简单,这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是新党旧党两派之间的斗争,波及到了我这个中间派。
坐在一边的苏过插话,爹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的我一头雾水。
事情是这样的啊,我们当今的朝廷是由新党旧党轮流掌权,新党的一些措施比较激进,伤害了老百姓的利益,我指出了他们的错误,惹得他们不高兴。等旧党上台,把新党的所有措施都废除了,我又指出应该保留一些对老百姓有用的措施,这样又得罪了旧党,所以我两边都不讨好,特别是新党,上台后总要踹我一脚。
王朝云指着苏东坡的肚皮说,都是你这一肚子的不合时宜惹的祸。
苏东坡说,现在新党上台了,我的老朋友章惇做了宰相,他是见不得我过好日子的。
苏过不理解,爹爹,既然是好朋友,不帮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害你呢?
你们不了解我这个老朋友,章惇他有才能,胆子大,但是气量小。有一次我和他去游山玩水,他非要去对面的石壁上提字,我一看心惊胆寒,要过对面只有一条独木桥,下面是深渊,但是他过去了并提了字,他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整起人来也是毫不留情,我的今天就是拜他所赐。
苏东坡一家三口带着两个老婢女,舟车劳动,风餐露宿,一路往英州而去。在去英州的路上,章惇蔡京两个人觉得对苏东坡的惩罚还不够,又在皇帝面前说他的坏话,皇帝又把他贬到惠州去,就这样还没到达英州的苏东坡又往惠州而去。
备受折磨的苏东坡,路过梅岭时,诗兴大发,写下了“浩然天地间,唯我独也正”的诗句。
从定州到惠州4000余里,经过半年的奔波,苏东坡终于在十月初二到达了惠州,并写下了《十月二日初到惠州》的诗。
冬天是没有荔枝吃的,春夏才有 苏东坡第一次吃荔枝的时间,准确的说是宋哲宗绍圣二年4月11,老爷子显然是吃的很开心,饱餐一顿后,洗完手,马上拿起笔写下了《十月十一日初食荔枝》。
苏东坡在惠州,是一没办公经费,二没办公地方 三没办公资格的三无人员,过的是穷困潦倒的日子,当地某些官员仰慕他的为人,常拿一些柴米油盐给他,才能勉强的糊口度日。好吃肉的苏东坡没有钱,就常向屠夫讨一些没有丁点肉的羊脊骨,摸上油盐在火中烤熟,吃得津津有味,为此他还写信得意的告诉他的弟弟。
现在碰上那么好吃的荔枝,苏东坡自然要大家赞扬,这首诗,一共140个字,先描写了荔枝的外表,赞美它“风骨自是倾城姝”,他把荔枝的味道比都是好味的江瑶柱又像鲜美的河豚。最后他还自嘲了一下,“人间何者非梦幻,南来万里真良图”。就是说我不贬到这个遥远的南方,还吃不上这么美味的果子。典型的吃货一枚。
闲来无聊,有一天苏东坡信步到嘉祐寺,方丈见来者气度不凡,便让座,冲茶。得知的来人是苏大学士苏东坡,方丈十分高兴,两人相谈甚欢。
告辞的时候,苏东坡说,惠州好山水,茶是好茶,荔枝也是好荔枝。
苏大人也好吃荔枝?
苏东坡含笑点头。
方丈说,小僧曾经云游到一个地方,尝过那里的荔枝,至今也忘不了。
惠州的荔枝我觉得是天下美味,还有比它更好吃的吗?路途遥远吗?
不远,也就在我们隔壁广南东路,骑个小毛驴,大半天就到了。现在是5月下旬,那个地方的荔枝正熟,明天我们一起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苏东坡就骑着毛驴来敲嘉祐寺的门。
方丈说,苏大人好早啊。
反正我就是个闲人,到了这个年纪也睡不好,就起早了,往哪边去啊?
往西去,大半天的路程就可以到增城,那里的荔枝可好吃了。
天气虽然有些热,但是骑着毛驴,两个人走走,说说,笑笑,也不觉得累,不知不觉就到了一个地方,一条飞瀑从山顶蜿蜒而下,溅起的水花,晶莹白亮。
方丈说,当年小僧就是在白水磜旁,吃了这里的荔枝,苏大人,你看现在荔枝正红着呢。
一路上苏东坡都在想着,荔枝该是如何如何的美味,现在就在眼前,瀑布也顾不得欣赏,看到前面有个老人摘荔枝,就走了过去。
老人家,这荔枝是你家的吗?可否讨两颗尝尝?
是我的,听客人的口音,是外地来的吧?
是的,我从北方来。
一旁的方丈插话,老人家,这位是苏大学士。
苏大学士?是写“大江东去”的那位苏大学士吗?
是的。
唉呀,既然是苏大学士,我这个荔枝让你吃多少都行,请还请不到呢!
苏东坡也不客气,拿起荔枝就剥剥,只觉得这荔枝与众不同,通体比较红,比较圆,面上还有一些类似刺的东西,以前没有见过。
老人家说,苏大学士,这个荔叫桂味,是我们这里的名品,剥开时,这个肉质晶莹剔透,水汪汪的,又不滴出汁来,让人一见喜欢。
苏东坡把荔枝放进嘴里,轻轻一咬,一股甜味瞬间刺激着他的味蕾。他摸着胡子,这味道啊,有一股纯粹的甜味,放进嘴里只想快点来把它咬烂,吞进肚子里去。核又是那么的小,有如吃一块最美味的羊排,骨头却只有那么一丁点。
苏东坡嘴里吃着,手上又在剥着。
方丈也不客气,在一旁吃。
老农开心的看着他们。
苏东坡一边吃荔枝,一边和老人闲聊。
古成之大人是邑人吧?
对对,他是我们增城的先贤。
他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很值得我佩服啊。
苏大学士为国为民操劳,才是真正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啊
今世不同往日喽,不谈这个,吃荔枝,吃荔枝。
三人边吃边聊,不长时间就堆了一地的荔枝壳。苏东坡摸摸肚子,这辈子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荔枝,怕有300颗了吧。
老农说,喜欢的话就带点回去。
方丈趁机说,吃了人家的荔枝不给钱,得送一首诗给人家。
对对对,这个地方的山也是罗浮山吧。
我们这是九连山,也算是罗浮山余脉。
我要写诗,忘了带纸笔。
方丈从包袱里掏出了纸笔,我来磨墨,你先想一想。
刚开始磨,苏东坡已经提起了笔刷刷刷的写开了。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老农说,诗是好诗,但这里明明是增城,大学土你的题目,怎么写《惠州一绝》呢?
我来这里,没有和那些地方官请假,写增城一绝的话,回去不好交差。
老农说,理解理解。
方丈含笑不语。
苏东坡在惠州过了三年贫穷且快乐的生活,荔枝成熟的季节少不了到增城饱吃一顿,悄悄的来又悄悄的回去。他第一次去增城白水磜吃荔枝时,顺便游览了一下白水磜,还写了游记。
每次都是方丈陪着去,方丈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人家没问我自然不说。
后来苏东坡搬进了嘉祐。有一天,他啃完美味的羊脊骨后,虽然在病中,心情却大好,写了首抒情小诗《纵笔》:白头潇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
监视的人赶紧打小报告上去,章惇一看,奸笑一声,老小子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嘛,于是大笔一挥,把62岁的苏东坡,贬到更偏远更荒蛮的海南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