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三毛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多少次花开花落，多少次月落乌啼，那清悠熟悉的歌声和着哀婉凄美的音乐从遥远的撒哈拉，从碧水云天的加纳利群岛缥缈地传来，我不安的心便随了你曾经的飘泊和流浪遍游天涯了。

（一）

内心的深处，那片亘古荒凉的大漠还在万里之遥的异域呢，那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的驼铃，那千万年前干枯了的河床，那深蓝的天空，就因你诗意的怀想执着地在我的心底凝固成了一道挥之不去的风景。

在以后悠长的岁月里，我无数次静静地默立在寥阔的苍穹下，闭目凝思着，在落日的辉煌里，烈烈的大风漫卷着举目无际的黄沙，仿佛细致美丽的雪景。大漠的那一边，是深蓝色的海洋了，一群天堂的来客（红鹤）在海滩上铺展成一道落日的长霞。后来，你和它们一起去了很远的地方，却留给我们永远的怀想。

是撒哈拉雄浑沉厚的张力，亦或是那份诗意的苍凉，让你那般的霜染鬓丝，坐卧不宁，你万千次为梦里的情人感动着，在心灵的放逐中续写着内省的体验。“我在这个世界上，向来不觉得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份子，我常常要跑出一般人生活着的轨道，做出解释不出原因的事情来”，你如是说。

后来，我懂了，是那种属于前世回忆似的乡愁，让你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给了那一片陌生的大地，从此，撒哈拉的故事便多了孩子们游戏时发出的笑声，一片渺渺茫茫的无情天地从此便有了说不出的生气和趣味。

（二）

佛家言：“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那么今生与子偕老的情缘便是前世修的大德了。滚滚红尘举目所见的每一个普通的人真的像你所说，如一条窄弄，如一弯溪流，载着聚散离合，忧喜悲欢，轻柔舒缓地度着岁岁年年、年年岁岁，有谁去在意，谁去留意呢。

有了曾经握过的手，有了曾经交换过的粲然微笑，有了曾经平淡的对话，那一张张活生生的面孔，便如大漠的落日一般，长存在你的记忆里，舍不得忘怀了，甚或在多年以后的台北，一张计程车司机塞过来的钞票，在你的掌心里也能赫然化成一朵带着露珠的莲花。

加纳利群岛是你恍然隔世的仙居呢，群岛被烟波浩淼的海水环绕着。山在岛上，城在山上。那么多星罗棋布的白房子点缀在苍翠的青山中，沿着一脉山坡迤逦到茫茫苍苍的海边，每天，都有微风吹拂着美丽的山谷，每天，都有凄艳绝伦的红日在海水里升起和落下。

这样的山中自便有了人情的温暖，住上不久，到深山里的农家讨来的便是甜甜的酒酿了。“几个月住下来，朋友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他们对我们真挚友爱，三教九流，全是真心”，你这样说。便在每个周末与他们爬山、下海，在世外桃源的天涯海角尽情享受着神仙的逍遥。

你还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哪怕是千里搭长棚。难道你真的晓得聚散的定数和生死的预告。于是，我从流淌的文字里读懂了你为什么在以后的日子为了夜半爱的私语泪湿满颊；为什么看着渔船打鱼，夕阳晚照，竞然会无端的落泪。于是，海边无人的地方便有了你临时的家，浪潮的声里一声声狂喊着彼此的名字。哪怕是一分一秒都是不舍，都是牵挂，都是相守。这般的情深，失去了另一半的日子将是什么样的岁月呢？

你茫然地等待着，竟然没有等过一个秋天。

（三）

看得出，你是不甚喜欢雨的。在遥远的大漠，在美丽的加纳利，在没有人叫你三毛，没有人让你签名的地方，好几千年已经过去了，你的眼睛始终向着的是前面迎来的穹苍。在千百个无雨的日子里，你始终年轻着，穿行在无雨的云和月中间，在万里的晴空下，用一双干燥清洁的鞋子和快乐的步子踏在阳光上行走。

“雨是什么东西我已不大熟悉了，在我居住的地方，不常下雨，更没有雨季，”你是这样说，但你的心底是很苦涩的。

毕竟雨还有着来去自由，如行云流水般灵动的性情。又有谁能说雨不是中国数千年文化积淀的一个情节呢。“巴山夜雨涨秋池，昨夜雨疏风骤，东边日出西边雨，一蓑烟雨任平生”，千年后的今天，写诗的意境还在装点着我们的思想和我们的生活。你虽则看淡了红尘，但你思想的脉动却无时无刻不为着那缠绵悱恻的雨而感伤或思索。

无雨的日子，花不肯开，草不愿长，心园里也一向太过干涩。当雨水夹杂着淡红色的尘雾，漫漫地淹没，你便对繁华与寂寞，生与死，快乐与悲伤，阳光和雨水，有了另外一种解读。

“既然还是人，也就不必再挣扎了，身落红尘，又回来的七情六欲也是当然。”于是你便跳到五月的雨中，淋到溶化，待太阳出来的时候身上变出繁花似锦。

然而，你毕竟不属于这个尘世已经好长时间了，终有一天，当再度看到阳光驻留在你的脸上，你便穿着那双清洁干燥的黄球鞋，踏上了一条充满日光的通途。我们还记得你说：看这阳光，雨季将不再来。是的，雨季不再来，然而，在无雨的云和月中间，我知道有千万颗心灵依旧守候在你孤独听歌的地方，静听着同一首歌从遥远的天堂飘过：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在叫，我们不知怎么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注：多年来，我一直为三毛的人和文深深地感动着。每当那熟悉的旋律在耳边回响，每当我一次又一次细细品味着不知读了多少遍的《三毛文集》，我的心中就会升起一股淡淡的愁怅和怀想，便作此文。